「是吗?司晴死了,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我妈跟我陷入了长期抗战,我一心认定只有让她升格变成祖母,她才不会想再嫁人。其实我很喜欢堂叔,如果他不要风流到连亲堂嫂都想染指,我们会是事业上的最佳拍档,但他不该想做我的继父,这一点我无法接受。」欧去蓬坚决的口气,羽童可是耳熟能详。
「第二次结婚,我选了一位活泼健康的女郎,叫春妮。她非常热情,我们的确过了几个月快乐的新婚生活,但同时我也进入公司,开始商场实战,变得非常忙碌。一年后我才发现春妮是不甘寂寞的女人,她根本不要怀孕,她爱死了她的身材,那是她快乐的泉源,后来我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往欧洲旅游采购时,浓雾的伦敦公路上发生连环车祸,春妮也成了牺牲者,当我赶去时才知道同车还有她的情人。」
「我听说她是因空难而死的。」
「以讹传讹,流言真是可怕,两任太太皆跟了我不到两、三年便去世,外面自然有许多传说穿凿附会了。」
欧去蓬又露出那种讥嘲的口吻了,羽童的眼睛不看他也感觉得到他的不满和故意表现出来的不在乎。逐渐揭开他的神秘面纱,羽童倒有点同情他了。她经历一次婚变,感觉像脱了层皮,而欧去蓬比她更不幸,两次皆择妻不淑。
「两个太太都让我失望透顶,使我更确信我母亲才是最好的女人,结婚十八年,母亲不曾背叛过父亲一次,全心只爱着父亲一人,我希望她不要改变,永远保持在我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于是,我把母亲变节想改嫁的罪过全算在堂叔一人头上。」他的声音又冷又涩。「当时母亲一天比一天疏远我,我对欧觉非的怨恨便日胜一日,是他挑拨我们母子的感情,使母亲不再亲近我,把我当成可怕的对手一样避开,我真是恨透了他!」
羽童被他语气中满含的恨意惊呆了,骇然的直摇头。
「这是不对的,你会伤到你的母亲。」
「没错,可是等我觉悟时一切都太晚了。」
欧去蓬的声音很轻,回荡于室中显得寂寞而空洞。他继续说:
「妳了解男人的魅力何在吗?那就是自信。成功使男人自信,一个寒酸窝囊的可怜虫即使皮相再美,也不会有女人喜欢。欧觉非令我母亲迷恋的也正是这一点,我决意毁去,让他在我妈面前变成一个抬不起头的可怜虫。」
「噢!」羽童不由转脸瞪视他。
「是他教我如何经营企业,如何打击对手,我学得很快,我想做一个让母亲可以依靠的大男人,进公司没多久,我逐渐掌握到权力中心。到了这时候,他教会我的手段成为我最大的利器,我开始设计陷害他,削弱他在公司的力量,总之我承认我用了许多卑鄙的手段,最后在一次不名誉的投资错误上,他成了众矢之的,在董事会强大的责难下,他像只丧家之犬的离开了荣狮,把经营权交出来还给我。那时我已经三十岁了,整整和他精神对抗了十四年。我赢了第一步,很奇怪我却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同情起他来。那种打击真可以教一个原本雄心万丈的男人心灰意冷,在一夜之间衰老。」
羽童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实际上欧去蓬也不期待她开口,相反的唯恐她一出言会使他丧失再说下去的勇气。
「我妈受不了突来的转变,闭门好些天不见堂叔,堂叔在双重刺激下,自杀身亡了。」欧去蓬悲切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似乎那上面染满了血腥。「母亲不断自责她一时的冷淡伤了堂叔的心,导至堂叔自杀,她真的爱他,我到那时候才相信,她没有嫌弃堂叔事业上的失败,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需要一点时间调适她的心情,结果悲剧却发生了,母亲决心以死相殉。我吓坏了,终于有一天我向她坦白我所做的一切,宁可让她恨我也不要她自责而死,结果--」他掩住脸好一会儿,才抬起泪光点点的面孔。「母亲只问我一句:『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可怕?』从此她什么话也不跟我说了,也不肯再看我一眼,我不断哀求她也无用,她是狠下心来抛弃我,同时也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在身体日渐衰弱中去世了。」
「老天爷!」羽童的声音有点颤抖。
「根本没有老天爷!」欧去蓬的话中充满了痛苦的痕迹,脸上又浮现嘲讽的纹路了。「母亲的死所带给我的打击是两个太太加起来也比不上的,她在我和堂叔之间选择了堂叔,她抛弃我而死,她是我最爱的母亲,她却以死来惩罚我。」
那些字字句句激荡于空气中,扩散至墙壁上又反击回来,等声音平息之后,空气好像凝结了,室内变得好静,安静得使人不安,羽童甚至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依稀懂得欧去蓬的占有欲从何而来,他害怕再一次的失去,他要保护自己不再承受一次被抛弃的打击,只是他的方法又用错了。
彷佛过了无限冗长的时间,才听他又说:
「从母亲去世后到我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整整过了两年,我才再度亲近女人,然而我发现自己似已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反而嘲讽起女人来。我需要她们时才接近她们,平时脑海中根本容不下女人的影子。就因为我不曾再固定守住一个女人,风流之名自然传开了。」
「你不是风流,你是无情。」
「别人却不这么想,反说我太多情,真是天晓得!」
「你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如果妳没出现,大概就这样过下去!」
「我?」
「我不是守住妳一年有余吗?」
「难道你在台北没有其他女人?」羽童被一股疑心中略带甘甜的感情如泉水般浸透胸中。
「我说过没有,怎么妳到今天还怀疑?」欧去蓬轻轻搂住她,抬起她的脸庞面对他。「不要再跟我斗气了罢,我真怕妳跟我妈一样折损自己的健康存心让我难过,看妳瘦得下巴都尖了,到底几天没吃饭了?」
「我吃不下……」她的胃又开始上下翻搅,只觉一阵恶心,忙推开他跑进浴室大吐特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呕出些苦胆汁,对了,她早上和中午都没吃什么。如今她两腿发软,只想躺下来睡一觉。
「妳生病了,羽童。」欧去蓬跟进来,皱眉道。
「只是肠胃不舒服,我看过医生,说只要三餐正常就会好了。」
「妳只吃一点点当然不舒服。」
欧去蓬抱起她回房,可是一地凌乱也实在碍眼得很,摇摇头,把她抱到自己房间去。平躺着不动的确舒服多了,羽童反而喜欢欧去蓬的卧室,虽也很讲究很舒适,但不做繁冗的缀饰,看起来「正常」多了,临窗的矮柜上的高脚花瓶正插着三枝寿松,迎风婆娑摇曳的光影,触目非常舒服。
「我喜欢你的房间。」
「这几天妳暂时睡在这襄,让刘嫂好好为妳调养。」欧去蓬露出疼宠的表情。「既然妳住腻了这地方,我们可以搬到阳明山的别苑住。好久没去那边,必须遣人彻底打扫一次,等整理好,我立刻带妳过去,以后我可以每天回家陪妳。」
羽童在心底叹气,他又开始了,像过去照顾他母亲一样的照顾她,却从不问也不了解她的心意和她真实的需求。
被人宠、受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自有一种满足的快乐,也是非常舒服的经验,不过羽童要的更多,她腹中的孩子需要一位父亲。
「去蓬!」羽童等他用电话向刘嫂吩咐炖补品,伸手向他,他立即握住,拿到嘴边亲着,亲完手心又亲手背。
「告诉我,妳不生气也不再怨我了。」
「我不生气,怨恨也消失了。」
「那就好,我不打算再要别的女人,所以我无法忍受妳恨我啊,羽童。」
「我不恨你,真的。可是,去蓬,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呢?」
「你觉得……你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会爱上我?」
羽童闭上眼睛,像等待判刑的犯人。说你有一天会爱上我吧,去蓬,我会告诉你孩子的事,然后耐心等待你真心爱我的耶天来临。
「我不愿欺骗妳,羽童。」欧去蓬很严肃的表白。「我爱我的工作,也可能爱我的收藏品,唯独女人,我无法去爱。但是,我会照顾妳,给妳一个家,除了无法给妳名分,妳所得到的将和我妻子没有两样。」
「谢谢你的诚实。」
羽童翻过身去,难过得想哭,觉悟到非离开他不可了。
没有一个女人能享受世上最温柔的关爱,而不去爱上那个男人,羽童也不例外,可是她受过的教训她一生也忘不掉。「不要再爱上一个不爱妳的男人!」她内心不断呼喊这句话,只有离去,才免于将来受创更深。
「欧去蓬,你是个傻瓜!」在他出去后,羽童忍不住难过落泪。
四日后,羽童一早出门散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次日证实,孟羽童失踪了。
第八幕
「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这样不声不响就走?」
郑温温顾不得礼貌,伸出两掌掩住耳朵,可怜她的耳膜已经足足忍受了半小时欧去蓬的疲劳轰炸。
「表姊!」
「你可怜可怜我吧,去蓬,如果我这屋子是玻璃盖的,一定早被你的声量震破。你不可以冷静一下吗?我看你好几次都坐不满三分钟又跳起来大声咆哮,不过,你别怪我不帮你,我就看不出你在生什么气?」
她有意刺激欧去蓬,看他一脸惊讶,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事实上,我很佩服孟羽童的骨气呢!」
「骨气?」欧去蓬大叫出声。「骨气是什么鬼东西,值得她抛下荣华富贵拖着元气未复的身体离开?妳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以为她发生意外,四处寻找,还差点去报警,结果却在我书房的保险柜里发现她留下来的东西,这才恍然大悟她是有计画的出走。我简直要气疯了,她得知我的过去,居然还能这样对我。」
「我想她是不得不走。」
「什么意思?」
郑温温脸上有着些许无奈。「知道你的过去,可以使她不再怨你带给她的伤害,但同时她也会绝望的发现,你不肯再给女人爱情,继续跟你生活下去也没有希望获得幸福,离开或许是最好的抉择。」
「羽童跟我一样是不要婚姻的。」欧去蓬很锐利的反驳道,「我们都有过失败的婚姻纪录,谁还会想结婚?过去一年多我只守住她一人,她也很满足啊,为何如今却不行了?能快乐的生活不就是一种幸福!」
「那只是你的想法,去蓬,偶尔你也应该问一问你身边的女人心里面真正的意思,或许她很喜欢跟你结婚呢?」
「不可能!」
「话不能说得太满,说不定哪天你会改变心意结婚。」
「绝不可能!」欧去蓬说得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你放弃羽童吧!依我看她是结婚型的女孩子,你的成人游戏或许可使她有短暂的兴奋,时间一久,难免有罪恶感--」
「荒谬!」欧去蓬打断她。
「一点也不荒谬,若是她怀孕了呢?」
「开玩笑!」欧去蓬万分不信的甩一下脑袋。「看得出来她很爱孩子,但她无法怀孕,我正打算搬到阳明山之后,找时间陪她去宠物店挑只宠物陪她,免得她寂寞。」
「你倒真适合做情人。」郑温温真心的笑一下。「可是你须明白,一直没有怀孕并不表示她永远不会怀孕。上次见到她,她反胃呕吐的样子,我看八成是怀孕的症状,我问过刘嫂,这情形不只一、两天,很可能……」
「她居然带着我儿子跑掉!」欧去蓬一回想羽童不舒服的情形,果真有此可能。「她还骗我说是肠胃不舒服。」
「这也是可能性之一。」郑温温见他又激动起来,真邪门,这老小子八百年也没对女人动过真情,冷嘲热讽倒有一百箩筐,今天却动不动就跳脚,该不是开窍了吧?!「可怜一下我家的地板吧,去蓬,别再绕圈子了。」
「我在想她会躲到哪里去?」
「她偷了你的珍藏?」
「别胡说,她连一张纸也没带走。」
「她没做坏事,何必『躲』起来?」
「她可能有孩子啊!」
「因为她『有可能』怀孕,你才要找她回来?」
「不,我从没想过让她离开。」
「你真自私!不肯娶人家又不愿放手让她走,难怪她没有安全感,宁可躲得远远的,也许有再婚的机会。」
「再婚?对了,谷经纶!」欧去蓬立刻拨电话给石嵩。「把谷经纶的地址查一下,孟小姐有可能到南部去。」
郑温温啼笑皆非的直摇头,看来他真是找遍了羽童可能去的地方,再也无法可想了。
「看你紧张的样子,是不是羽童一离开你就会饿肚子?我的去蓬老弟听说出手满慷慨的,这次反常啦?」她故意调侃他,本来嘛,在忍耐了他一顿疲劳轰炸后,这点小小的娱乐是不必客气的。
「羽童把我送她的值钱东西全留在保险箱里,包括珠宝和我存入她帐户的月费,还有那颗印章,一毛不少。」
「哦,那她自己没有钱吗?」
「倒还不至于,去年她把公寓卖了,最少有几百万吧!」欧去蓬用左拳击一下右掌。「她一定早有打算,所以把钱存入不同的银行,教我想透过银行查她的住处也无从下手。莫非她一点都不喜欢我?」
「如果她不喜欢你,一定会老实不客气带走所有值钱的财物,那是她应得的。」郑温温慢吞吞的说,「她舍得放弃,我想她应该很喜欢你,所以不愿用钱玷污你们共有过的回忆,那女孩子倒很值得敬佩。」
「光是坐在这里妳想、我想,干什么呀?」
「不然你又能怎么样?」
「目前最要紧的是赶快把羽童找出来,她不是很能独立生活的人,这一年来她又已习惯奢侈的生活,那点钱绝对支持不了多久。」
「这就是你的目的?让她奢侈惯了,使她无法离开你,乖乖当你的禁脔。」
「表姊,请妳客气一点。」
「跟你这种人需要客气?你什么时候尊重过女人?」郑温温杏眼圆睁。「男人跟女人若是情投意合,自愿在一起,我第一个祝福他们,不过,要是有人企图用钱收买女性的青春,还一副不容人拒绝的嘴脸,无论如何我不想再见到一次。」
「我没有强迫过任何女人。」欧去蓬忿然的说道。
「没有最好。我只是提醒你,你是成年人,可不许找到羽童后又使个手段逼她不得不回你身边。我丑话说在前头,去蓬,你要再敢对女人耍手段,我会拒绝你走进我家一步,并且联合长辈们一起抵制你,让你见识一下女人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