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的假象在片刻崩解,只有刺骨的寒风吹过,让她打心底发冷。魂牵梦系是一回事,真正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脑海中轰然巨响,为什么他非得出现呢?特别在她最缺乏防范的时刻。
“你的日子过得不错。”颜子谦走近,笑着替她拿起手上的书本,“还挺重的,拿得动表示身强体健。”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困难的吞下口水。
“够早了。你离开才几个月,我已经有度日如年的感觉,更糟糕。”手指卷起她长长的发,卷起,再放开,再卷起。明明是个无聊的游戏,颜子谦却乐此不疲。
江小媛拉回自己的头发问:“到底什么时候?”
他叹了口气。难缠的小女人,反正她非得得到答案不可,那就说个明白吧。
“在听完你真心的告白前,喔,更早在有人喜欢扮演骑士,意图拯救被困于恶龙口中的公主时。对不起,记错了,原来我还是个不错的男人,分离后依旧教人牵挂至今。”
“你偷听我们谈话!”
“唉,何需偷听,你们完全公开化。小骗子,在我面前你可从未说过同样的话喔。”他促狭的笑着,“有些话还是应该对着当事人说,否则同样的话要说两次,很浪费时间。”
真该死,他都听到了,让她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脸色转为绯红,懊恼写在其中。
她毋需心虚,否则只会让他气焰更高张。江小媛傲气的抬起头,像个女王般,高高在上的对待臣民。
“只可惜那个男人不是你。”
“哪个男人有此荣幸?”他眯起双眼,“我很乐意会一会。”
“我早已经成年,当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社交生活,用不着你来管。”尖锐的言词才脱口而出,她就后悔了。
真讨厌,每回与他碰面,多在争执中结束,他们就不能像普通人,偶尔谈谈心吗?分离多日,隔海相望,她分明心中就有无限的柔情,可一见面,却又像两只野兽,永远缠斗到两败俱伤。
“别装无辜,更别跟我玩游戏。”颜子谦用力揪住她的手,往自己面前拉近,那双大眼,饱含着恐惧。“你该想够了,想清楚了,我们之间的牵连,除非我死,否则你将永无宁日。”
“我伤了谁?说说看。”
“很多很多,问你自己吧。”
“不是我要的女人,就算送到我面前也无福消受。小媛,你该懂得的。”他搂紧她的纤腰,埋首在她的秀发中,就是这个味道编织的情网,让他沦陷后再也无力脱身。
“我真的真的很怕你……”
“或许吧,但你更怕自己。”
纤细的身子一震,他怎么能如此透彻的看穿她的心思?隐藏在灵魂深处多年的恐惧,她也是最近才参透的,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甚至比她更清楚。
“承认事实并不困难,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我不知道。”江小媛疯狂的摇着头,希望能将恐惧甩去,“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说出口?为什么非得逼我面对自己?”她歇斯底里地的呐喊着。
“就算我今日不出现,那明日呢?后日呢?在未来的日子里,你每天都怀着戒慎恐惧的心情活着,就会好过吗?瞧瞧你,苍白得像个鬼。少了我在身边,你过得更快活吗?没有,没有,你以为能得到解脱,结果却是将自己推入更黑的深渊中,小媛,你还没想通吗?”没有时间玩游戏了,他非得逼她面对自己的真心,两人才有未来可期。
“别说了,我真的不想要知道呀……”她捉着他的衣襟,泪水如断落的珠串,一颗一颗的落下。
“虽然你总是说服自己无欲无求,隐藏自己的本性,但在斗士的血液流窜下,你根本无从逃避。”
“我会学着遗忘,只要你远远的离开,将来有一天,终究会成功的。”
颜子谦呼唤她的名字时像叹息,“小媛,你做不到的,我也不许你这么做。今生今世,只有我的怀抱才是你的归处。”
在她微启的红色唇瓣上印下深吻,小别后的重逢,让他毫无保留的将心情全数倾泻而出。
在他醉死人的温柔表情下,这一次她真的看清楚了。
颜子谦在墨尔本住下,他没有提起将待多久,江小媛也没有问。
虽然他亲口说出爱语,但终究是个风样的男子,无法久留于一处。
两人开始尝试过普通人家的生活,主妇的任务,开门七件事,全落在江小媛的头上。白天她仍得上课,努力当个好学生。然后下课后匆匆的赶回家,为他煮晚餐,共度两人时光。虽然忙碌,但江小媛没有怨言,甚至是喜悦的。能完全独占他的生活,已经太过足够。
日子可以是悠闲浪漫的,可以是真实且朴素的。少了旁人的注目,少了莺莺燕燕的纠缠,少了头衔与光环,他们像一对芸芸众生中平凡的男女,汲汲于琐碎的生活中。
墨尔本的市区像公园,随处都有绿荫扶疏,花草欣欣向荣,生活步调悠哉,连人都跟着懒散。没有课的时候,他们就坐在绿地上,背靠着背,分享心中的思想,交流彼此的心意。
江小媛未曾开口问及那桩被安排好的婚事,是与不是,皆非她想要的答案。惟一所求,只是替自己留下更多的回忆。她不求永远,只盼望时间能暂时凝结,别让快乐的时光过得太仓促。
而颜子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虽然戏谑的态度末改,但出自真心的体贴与关怀却无时无刻不展现在生活中。她煮饭,他就帮忙洗碗;她洗衣,当然他就负责擦地。偶尔她会对此噗哧一笑,然后在他呵痒的强迫下,说出真心话……
这种家庭主夫的模样,根本就不适合他。
“好吧,既然你自告奋勇,下次全让你包了。”
当然,这个时候她会提出抗议,威胁着要他自己动手煮食。但他只是口头说说,绝对不会让她独自承受。他以情人的温柔,彻底征服她的心,牢牢的将她擒在手上,让她再也无法抵挡。
甜蜜的日子过得飞快,随着时间的消逝,一个月转眼过去。颜子谦虽未曾提到分离,但她却开始在心内筑墙。
江小媛在某个从噩梦中醒来的早上,看见他衣着整齐的坐在书桌前,轻声的说着电话,脸上的表情恢复从前的疏离冷漠。原来两个人的距离,从来未曾真正的缩减过。她知道,美好的日子已经结束,该面对的现实,该处理的状况,近在眼前,容不得逃脱。
早知道的结果,所以江小媛没有诘问,只是安静的帮他收拾行囊,也让美好的回忆跟着被收起。
“希望你自己多多保重。”他说。
“我会的。”
“你……不问我何时再来?”
她只是摇着头,勉强将笑容挂在脸上,努力把哀伤压抑在心底。“我不问,如果你有心,总会来的。”
“你选择等待?”他握住她纤素的手,手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品,一如她的人。“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出现。”
“或许吧,这一个月来,我获得的已经足够。”
颜子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选择沉默,未来太难料,别给多余的希望才是最大的仁慈。
他懂,她也懂。
最后,颜子谦选在她出门上课后离去,没有只字片语,没有亲口道别,一如当初她的行为。
回到空荡荡的屋子中,江小媛埋首在还留有他味道的枕头上,感到力气全失。
如果她曾经出言留下他,结局会改写吗?
幸好她没有,因为答案很明显,那是不可能的。
第九章
“你不能这样对我。”
沈静欣像个疯婆子似的嘶吼,向来干练的她,此刻却张牙舞爪的朝着颜子谦笔直冲去。
短短数日间,她的职务突然间被解除,公司出入的磁卡失效,想和颜子谦通电话也无法如愿,连谢忆安都忙得不见鬼影子。
发生什么事?做牛做马之后,她实在不明白到底犯下何等滔天大罪,非得落到如此难堪的田地。
惟一猜得到的问题就是颜济岷,但她自认行事隐密,没有露出破绽。她想亲自查明真相,可悲的是颜济岷一接到她的电话,了解她失去利用价值后,竟然翻脸不认人。
沈静欣的世界在瞬间崩溃,从前的呼风唤雨,竟如隔世。不过短短数日,她就从天堂掉到地狱中。
她坚持在谢忆安住的大楼前等待了三天三夜后,终于盼到他的人影。但她什么都没得到,除了在他悲悯的眼中,感觉到自己的可怜,以及两三句太过糗糊的劝告。
“静欣,放手吧,这里并不适合你。”
红丝布满眼中,多日未曾好眠的她,用力的捉着他的手,无法苟同这样的论调,“说,我做错了什么?”
早知道这桩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圆满,谢忆安只能摇头叹息,“别钻牛角尖,毋论天资或聪颖,你都强过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舍弃也许是个方法,帮助你找到另一个方向。”
“把你的假惺惺全收起来,少拿那些三流的言词安慰我。如果我好,为什么他要舍弃我?男人口中说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很久以前我就认清了。”
当局者迷啊,真可笑,明明还处于迷宫中,却想往更深的内部钻,连旁人告知如何走出来的路都舍弃,居然还振振有词的往错误的道路上行去,宁可吃更多的苦头,也紧咬着心目中的盲点。
“很多时候,选择并非单方向的。”他也只能说些避重就轻安慰的话语,“你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另外找个公司,再谨慎的选择属于你的伴侣,未来的前程定会比跟着温斯顿更好。”
“不,绝不,永远不!我为他作了多少的努力,如今他却想一脚踢开我,没那么容易。”她变得更歇斯底里。
“仔细想想,或许走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因为你的太过坚持。静欣,早知道温斯顿是阵风,谁也捉不住,你却白费力气,想将风困住。不该的,如果风能为你停泊,那他就不会引起你的注意了。”维持着平缓的语调,谢忆安的话语轻柔如风,在空气中慢慢的飘荡,伺机钻入她的脑海中,在她心上回旋。
茫然的眼神下,她吞了吞口水,“忆安,你是个好人,从前我没机会说也以为不需要说,但现在……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若你能退出我和温斯顿之间的争端,咱们还能继续当朋友。”
“抱歉,我站在温斯顿那边。”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敌人。”
“静欣……”
“我会反击的,你等着瞧。”
是啊,她好强,她倔强,她从来不认输。
为了这件事奔波,本来就苗条的她变得瘦骨嶙峋,活脱像个骷髅头加上外衣,飘来荡去。
她无法放过自己,所以不能接受事实。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必须找到代罪羔羊发泄怒气。
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更企盼着有朝一日,颜子谦会回过头,但妄想终归是妄想,没有成真的时刻。多数的时间,她沉溺于被害的气氛中,久久无法平复,脑海中甚至产生报复的念头。
沈静欣只赌一口气,她只想要知道,何以颜子谦如此无情的对待她。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追踪,散尽千金求取管道,不计成本也要有成果。终于探听到他即将再次踏上日本的消息,她特地埋伏在通往公司的路上,等着他经过的时刻冲上前去。
“静欣,别闹了。”在旁边的谢忆安拦住她的身子。
用力甩开他的钳制,她大声嚷着:“该停止胡闹的人是他,不是我。”
“你要什么?你到底还想从温斯顿的身上得到什么?”
沈静欣咬牙切齿的怒视着那个始终站在旁边、没有出声的人,他竟然还点了根烟,优雅的吞云吐雾。为什么他能如此闲适,像个无事人般?明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呀。
“要个公道,他毁了我的人生。”
“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别人承担他的生命,因为决定权从来不在别人的手上。自己犯下的错误该自己担,同样的,跌倒了再爬起来也是需要勇气。你该试着放开闭塞的心,重新检视你的世界,别继续将自己沉浸在忿怒的情绪中,那只会愈来愈槽。”谢忆安说得语重心长。
“漂亮话人人会说,你亲自来尝尝看这样的滋味呀!我已经活在地狱中,若轮到你头上,只怕你比我还不如。”
才多久光景未见,沈静欣居然变得如此狼狈,明明还是青春洋溢的年纪,竟苍老得像个历经生活摧残的老女人。
心痛啊,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女人,如今变得凄惨落魄,昔日光彩全失,连面孔都变得狰狞。
“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要讨回公道?”她一字一句的说:“为什么没有原因就将我辞退,我做错什么,让我明白呀。”捻熄手上的烟,颜子谦终于开口了,“因为你不该出卖我。”
他知道了!
内心最惶恐的事成真,该找什么样的借口解释呢?沈静欣哀求的望向谢忆安,但他却别过头去,不愿意承接那样的请托。
“颜济岷是你的父亲……”她涩涩的挤出话语。
颜子谦的嘴角掀开冷笑,“受雇于我之前,我已经明白告知,除了我之外,你毋需听命于旁人。”她急急的解释,“我怕你受伤呀。”
“是吗?你的关心还真让我感动。”他冷酷的扬起嘴角,“可惜你忘了,只要我想做,没有谁能阻止。但若我不情愿时,也同样没有人能强迫,就算拿枪抵着我的脑袋亦同。”
“我为你彻底牺牲过……”
“这几个字用得真好。”他甚至鼓起掌,“可惜,我只要求你在工作上的表现,其余的,对我皆像垃圾般不值钱。”
心全凉了,斥责声将沈静欣从迷雾中打醒,但已经太迟了。
当初她怎么会鬼迷心窍的让颜济岷牵着鼻子走,而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全身而退?她太了解温斯顿的个性,这种近似背叛的行径,着实很难在他身边生存下去。
但种种错误皆是出自于爱他啊,想天长地久的陪在他身边。难道这样的理由还不足以得到一个原谅,即便过去辉煌的战绩不足以赎罪,至少该让她有机会将功抵过吧。
恳求的眸子又飘向谢忆安。替她说几句好话,拜托。
“子谦,再给她一次机会吧。”谢忆安痛苦的望着她原本美丽现在却憔悴不已的脸庞,不由自主的开口求了情,“她知道错了,你何不……”
“我的人容不下错误,特别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但是她……爱你。”
“爱算什么,不值钱也不用成本,只要口口声声说爱,就能抵销所有的错误吗?收回去吧,我不需要你的爱。”他的唇角有着嘲讽的笑意,相较于她的眼泪,更显得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