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羞辱她?”紧紧揪着景焰的衣袖,他替赵冠容抱不平,“她到底哪里不合你意?”
拍开他的手,景焰整整衣裳,“亲爱的大哥,你替谁强出头 呵。”
“打你回到家之后,竟然仍让她独居,传出去之后,要她如何做人?”
“与我无关。”
“不准你再欺凌她。”
“你在警告我吗?”景焰的唇畔在笑,笑得有几分邪气,让对面的男子蹙深了剑眉。
“这是警告!”霍日晰慎重地点点头,眼底射出的认真不容忽视。“而且我发誓,一旦听闻她有任何的闪失,我唯你是问!”
“好严厉的警告。”景焰不为所动,一迳地浅笑吟吟。“我姑且听之,万一她自个蠢动,祸首可不是我。”
“她是个好女人,值得用心体会的好女人。”
“既然如此,你大可放手一搏。”他说得潇洒恣意,“我有成 人之美,反正拜堂的人是你。而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娶妻的意 愿,赵冠容再好,只怕都无法吸引我的注意。”
“不可能的。”霍日晰黯然低下头,语气充满自嘲,“赵家看 上的,是货真价实的景家少爷,我只是个不入流的远亲,寄居 在此地已是千恩万谢,哪还能萌生坏念头,试图夺你之妻。”
“大哥,如果你喜欢……”
“别多说,我不会同意的。”语气由强转弱,他用力拍着兄弟的肩头,“景焰,算我拜托你,好好地对待她。幸福来得太容易,或许对你而言,并不值得珍惜。但冠容真的是个好女人,请别伤害她的心。”
伤脑筋,话都已经讲得如此白,为了大家的幸福,选择最合适的道路才是上策,偏偏遇上食古不化的卫道者,简直有理说不清。景焰搔搔头,目前没有方法能将问题解套。
第四章
“发什么愣?”
景焰的怒火朝着兀自思量的樊悠闲,无辜的双瞳眨了眨,异样地朝内室望了跟,他今天吃了炸药吗?
难得的清闲时分,樊悠闵跨出重重深锁的书斋,悠闲地穿梭在豪华的庭院里,欣赏美丽的造景与花木,顺便与整理庭院花草的景荣聊了几句。
少了心烦的人儿,她明显地平易近人多了,笑意盎然。
等发现该回去了,已经是日暮时分,小跑步回到书斋中,幸好景焰仍未出现,正暗自庆幸时,却听见冷如冰霜的声音由内室中传出——
“回来了?”
“是,少爷有何吩咐?”认命地叹口气,她生疏地应着。几乎可以想像她脸上的表情,定是那副忍耐的模样。够了,他是毒蛇还是猛兽?教人避之惟恐不及。
下午,当他无意间从花园里穿梭而过,竟听见银铃似的笑声荡在空气中。藏身在树影后,瞥见她与园丁谈笑风生,展露出羞涩的笑容,心头隐隐产生怒意。而现在终于愿意回来了,却吝于给他一句简单的问候。为什么和旁人就可以有说有笑,和他就只能冰冷地相对。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当然,是书斋内伺候少爷的丫头。”身子一僵,她咬着牙回答。
“你是景府买回的丫头,没有私自玩乐的时间。”
她闭起眼睛,眉头深锁,任内心的伤痛在血液中流窜。明明都是人,她恨上天的不公平,为何有的人吃香喝辣,一辈子不解人间疾苦,有的人却得受尽折磨,还无法换来平凡的日子。
好半晌,眨去暗生的泪意,她才又坚强地开了口,“小悠知道了。”
“既然知道,进来帮我擦背。”明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份,景焰却无法抑制内心的占有意念,无法将她出让给别人。
“不……那不是我该做的……”倒吸几口气,她吐出拒绝。
“谁给你权利决定工作内容?”
“少爷,我不能……”
那本是贴身男仆的工作,绝非未婚的女子该有的行为,如果进去了,只怕还有更多的事情发生。樊悠闵苦恼而面露不耐烦,正要开口拒绝,忽然门外传来耳熟的声音。
“少爷,太夫人请你今晚到大厅用膳。”带着战战兢兢的态度,景福尽责地将命令带到。
还好有人及时到来。她轻轻吐口气,以为眼前的危机应该解除。
“明白了。”
半晌,门内门外都无动静,用力清清喉咙,景福再次提醒,“太夫人、大少爷还有少夫人此刻都在大厅等着你。”
“下去。”他火气旺盛地说。
“是。”景福瑟缩着身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行离去。
“你该死地没听到吗?全屋子都等我一人,连我过门的妻子都在,快点进来帮我擦背。”
“妻子”这字眼让樊悠闵如遭当头棒喝,若非景家毁约,她今日何苦受此折磨。景焰的声音如雷击,震得纤弱的身子剧烈地摇晃着,怎么能进去替他擦背,那是种私密的行为,男女授受不亲,若果传了出去,非但爹娘为之蒙羞,连黄花大闺女的清誉亦毁于一旦。
冲动之下跑出门外,却又随即止步,转过身望着半敞的门扉。她想逃,远远地逃离此处,别让景焰羞辱,但她只是个丫头,哪有任性的权利。
理智上明白自己应该忍,应该像个守本分的丫头,安静而无波的在府里度过卖身的时间。
以往不都这样过的吗?
视若无睹,听而不闻,麻木自己的心智,她只要想起未来能与爹娘共度的好日子,便能苦中作乐,但现在……
算了,这些都只是试炼的过程,没有人会知道的。深呼吸,就当她带着受刑的决心,准备跨入其内,却见景焰慌慌张张地走出,身上的衣裳带着湿气,显然没有将身子擦干就冲出来。
“原来你还没走。”他半喘着气息,只手撑在她的面前,阻挡所有的退路。
气恼下冲出来,竟是怕她不回头,眼睛平视过去,是她纤细的腰身,在近距离之下闻到她的身躯传来淡淡的香味……柔和而熟悉的味道,让他的心神稍稍平稳下来。
“当丫头的人就得认命。”她是跑出去了,是想离开此地,但是能上哪儿去呢?樊悠闵感到悲哀,穷人家的宿命,她早该认清的,学人家发个捞什子脾气,到头来连饭都没得吃。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认命。”他的怀抱是她惟一的去处,再也没有其他地方。
“呵,我早已经认了。”闪开他的桎,她走进内室拿起毛巾沾水,准备替他刷背,“总有一天,当钱攒足后,我会真正地离开景府,回到爹娘的身边。到时候你就不必再忍耐我了。”
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的身影有些模糊,带着笑的面孔却满含着哀伤。一如微弱的烛光,仿佛风吹过之后,即将消失无踪。
他忘情地伸出手,拉住一双不够细致的手,“你会永远留在此地。
“少爷,她用力地缩回,双手合紧握在胸前,庄重地注视着前方,回避着他的探索,“请快点入浴,太夫人还等着。”
“不用了。”
宽袖一拂,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意念,匆匆离去。
紧张的气氛随着他而消散,强撑的意念消失,樊悠闵终至 虚软地瘫倒。双手仍紧握在胸前,久久无法移动。
还好,今天算逃过一劫,可是明天呢?
* * *
因为景焰的出席,全家人首度聚在一起,然而在各怀心思的状况下,每个人都心事重重,除了年长眼衰的景太夫人外。
席间只见她高兴地替孙子与孙媳妇张罗着,又是夹莱,又是热和地谈话,想要引起大家的共鸣。
“多吃点,来,焰儿,你喜欢吃的糖醋黄鱼。还有冠容,别生疏喔,这可是在家里。唉,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见合家团圆的景象。”
“谢谢。”赵冠容小口小口地将食物送进口中,脸上没有笑意,甚至连瞧都不瞧景焰一眼。
而霍日晰像个局外人,兀自观察着两人之间……
在他的眼中,景焰与赵冠容就像两个带着敌意的陌生人,被迫端坐在同个饭桌上,冷淡地望着彼此,找不出相同的话题,也没有意思想要更进一步的认识对方。
眼看最佳光景就要过去,霍日晰索性替她起个话题。
“弟妹,你最近不是接到赵老爷的家书吗?他一定很想念你吧。”
景太夫人显然很高兴有人终于说话了,立刻接口说:“说得也是,女儿首次离家,想念在所难免。”
“奶奶有同样的想法最好,正好请焰弟抽个空,陪弟妹回家探亲。”
景太夫人心喜,连连点头,“好主意,好主意。”
“我没空。”景焰凭空飞出拒绝的话语。
“不用了。”赵冠容同时也脱口而出。
“为什么?”景太夫人与霍日晰不解。
“我忘了告诉大家,爹信上特别说到最近都不在家。”她小心翼翼地端出说词,“改天再约时间见面吧。”
“无妨,你还是可以回家绕绕。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景家无意让你与娘家疏离。赵伯父不在很可惜,但你也可乘机探访赵家其他女眷,聊点心里事。”霍日晰故意指出盲点。
赵冠容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极度的哀怨,怪他的多事,也怪他的绝情。要跟眼前这个宛如陌生人的丈夫共同生活,已经够要命的,幸好各有各的房还可以忍受。现下还打算带回赵家,那可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大哥,如果冠容不愿意,何必强迫呢?”将嘴角擦干净,景焰从容地站起身来,“我最近没空,读书人嘛,怎好成天在外游荡,应该收心念点书才是。既然冠容想家,或者可以请大哥帮个忙,护送回家。据我所知,最近商号将采购新货,正好顺路。”
“焰弟,你……”霍日晰眯起危险的眼睛,明白他正在使坏。
“这是个好主意。”景太夫人点点头,“焰儿说得也对,冠容还没回过娘家,外人看起来,好像咱们欺负她。可焰儿得准备科考,应该在家念书,惟一可以依赖的人,自然是日晰。”脸上带着笑,霍日晰在心中叫苦。正打算拒绝时,不经意看到赵冠容流露出乞求的神情,不由得软了心。
“如果弟妹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大哥愿意牺牲时间,那难得回家的冠容一定很高兴。在此,小弟先谢过。”景焰意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果然见整晚都一副无聊神情的她开始有了笑意,缓缓地自嘴角绽开。
“不客气。”
“既然问题解决,而我也已经吃饱了,请慢用,我就不陪各位。”
景焰作个揖,旋即洋洋洒洒地离去。
“这个孩子……”景太夫人摇摇头,脸上却出现宠溺的表情,不忍太苛责。“习惯就好,他没恶意的。”
恍恍惚惚间点个头,顺着老夫人的言词,赵冠容根本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只在仍旧埋首于饭菜里的霍日晰身上。
想到两人即将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远离景家种种令人窒息的气氛,那情景美得像做梦。明明该感到头疼,明明觉得难堪,但她却不由主地有了打从心底漾起的笑意。
呵,真好啊……
* * *
“小悠,快救救我!求求你们,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呀!”远远地荷花正背着小包袱,被一个老汉拉着往大门走,一见到她的身影像见到救星,伸出双手,又哭又喊的。
无奈的,景福和满面焦急却无法可想的家丁阿祥只能杵在旁边,任由她的亲爹爹将她带离。
“找我有什么用?”景福嘀咕着,随即向樊悠闵道:“人家亲爹上门要人,连卖身的银子都还了,咱们也无话可说。走吧,走吧,继续站在这里于事无补,快干活了。”
“不要,我不要!”荷花凄厉的惨叫声未曾停歇。
“死丫头!什么救不救的,我是你的老爹,又不是人口贩子,叫人听见了还当我虐待亲生女儿!”那汉子虽老,但嗓门大,气力更大,拖着不情不愿的女儿,一路朝门口走去。
她频频回首,有些迷惑。
“别瞧了,丫头,瞧也没用的,一个是父,一个是女,咱们旁人插不上手,要怪就怪那丫头天生贱命。”
“究竟怎么啦?她哭得好伤心。”绕过转角,完全瞧不见父女俩的影踪,樊悠闵才回过神,问道:“荷花的卖身期间不是还有一整年吗?怎么忽然间就被她的爹爹给带走?”
“那是她命苦,有了贪财的老爹,不甘于现状。”见她神色凝重的仔细聆听,景福只得说得更详细些。“丫头,你才刚进景府,不知咱们府上用人的规矩。一般来说下人们签终生约是少之又少,除非孤苦伶仃,没地方可去,才会心甘情愿永远留在宅子里。荷花有爹有娘的,签下的约是三年一期,期满了想走,我们自然不留人。哪知她那贪心的老爹今早突然上门要带人走,连卖身的钱都还清,我们也无法拒绝。”
“那不是挺好的?从此不再为人奴婢,是个自由之身了。”可看荷花的表情,根本像要赴刑场的模样。
“傻丫头,好的话怎么会哭。那老头突然带她走是因为乡下的富商出了一百两白银买她为妾。”景福叹口气,“唉,那贪财老头也不想想对方年岁多大了,听说几乎可以当荷花的爷爷了,纳个小姑娘为妾,不是存心糟蹋清白的女儿吗……咦,怎么不走了?尽杵在这里,当心少爷有事差遣呢!”他回首发现她老早停下脚步。
“那……那不是卖女?”
景福怔了怔,“人各有命,谁也说不准的。”
“不。”她的拳头紧握,嘴唇有些发抖。“穷人家什么都可以卖,卖妻、卖友,只要能挣得银子,所以女人的命都是下贱的。”她的眼眶忽然红了起来,“十几年来的感情这般轻易教银子买下了?”
忽然,眼眶中含着泪水的她转身掀起裙角,笔直地跑回转角。
荷花刚被拖出大门,声嘶力竭到了后来,连嗓音都跟着沙哑无力。
樊悠闵跑得急了,差点摔了一跤,是有人及时拉住她的腰际,将她提了起来,避免直接与大地接触。
来不及道谢,她瞧也不瞧地往门口跑去,嘴里大喊着,“等等,别走!”
前方人儿的脚步停下,荷花见到她,红着眼却哭不出声音。
“小悠……”
“她要留下来。”
“干么?钱都已经还清,帐也算得清清楚楚了,她是天生的富贵命,没道理在这里做牛做马!”青筋直冒的老汉对突然杀出的丫头颇不以为然,“你是贱命,咱们家的女儿要享富贵呀。”
“我……我非得要留下她!”樊悠闵敢起勇气说。
景福和荷花同时张大嘴,一时呆傻住。
“留下?”老汉上下打量着,露出轻蔑的笑容,“凭你这样子也拿得出银子来吗?在景府三年才能赚二十两银,人家郑老爷可脸不红气不喘的,肯立刻给一百两银子,哪儿能比呢?更别说,将来荷花进了富豪门,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唤雨,要多神气有多神气!你这小丫头能给咱们这些穷人什么?”老头子哼了一声,又要拖着女儿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