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去赌钱吗?”
被戳破真相,老汉脸色变红,神情却更狰狞,“罗唆,我也只是想要让大家有好日子过。”
“赌是个无底洞,从来没有人赢过呀!”荷花惊叫。怎么才过没多久,老实的爹就变成狡狯的市井匹夫,原来是沾上最要命的恶习。
老汉显然没能理解自己犯下的错误,犹在迷惘之中。“我只是运气差一点,只要多点本钱,很快的,家里就能大鱼大肉。放心吧,郑老爷是个好人,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爹爹……”荷花急得快哭了。
“等等!你……你不能卖她,她是你的女儿啊!就为了你的好赌,所以将她卖了吗?’
被旁人指责,老汉黑黝黝的脸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大声嚷嚷着,“谁说我为了自己的享受来卖女的?她是我的宝贝女儿啊,要不是为了养活她的弟弟,为了供钱给她的弟弟读书,我怎舍得……”
“儿子算什么!”她硬把眼泪忍回去,低叫道:“女儿和儿子都是你亲生的啊,女儿就不是人了吗?”
“你这死女人在胡扯什么,我的家务事,用不着旁人管!”老头子显然是无话可驳,反而更加凶悍。“我可没闲工夫陪你这小丫头鬼扯淡!”他用力一扯,扯动傻住的丫头。“愣死在这里干么,还不快走!”
樊悠闵急了,连忙张开两手,“别走,你要多少银子说出来,我们打个商量。”
“哼,再多的银子也不卖!我送女儿到郑老爷那儿是给她享福,她感激都来不及了……”
“百两银就可以买下她的终生契吗?如果说郑老爷那儿的损失我来赔偿,你就愿意放人吗?郑老爷人老体衰的,难保不随时升天,将来恐怕得不到好处,你好好想想吧!”
荷花像脚底生根似的傻站在那儿,心头内又酸又痛,眼泪 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打出生以来,何时有人为她真正想过、关心过?她很认命,连最后的价值都愿意奉献给家庭。没想到小悠这个和自己处于同样地位的丫头,居然大着胆子和爹爹讨价还价!
“小悠,回去吧!你的出身跟我一样,困难也相同。”她抬起脸,红肿的眼瞧着樊悠闵,“你是好心肠的好人,我心里感激,你快回去,别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丫头,听见没,快点放手吧,你根本拿不出钱来。”
“爹,咱们走。”
“别走啊!老头儿,你等等……”
“我愿意付钱。”始终杵在旁边的阿祥忽然开了口。
她欢喜地叫着,“听见没,有人肯付钱。”
“哼,穷酸小子,你能一次付清吗?”老汉带着不以为然的语气。
“当然不行。”阿祥低下头,手足无措地嗫嚅道,“现下我只有三十五两,就算预支薪水,顶多只有五十两,加上荷花的二十两,还缺一点点。老爹,你就行行好,让我带着她,努力赚钱还你。”
“阿祥……”紧紧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荷花感动的泪水已经迸出。
“平常我只能躲在远处,偷偷地看着你天真无邪的笑容,幻想自己哪天敢提起勇气跟你说几句话。”搔搔头,他头一遭直视她的眼睛,“荷花,你愿意跟着我吃苦吗?”
“你为了我把难得的积蓄都散尽……”
“为了你,我甘愿。”
“别再肉麻了。”老汉显然已经失了理智,“我要一百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否则荷花就得嫁人。”
樊悠闵气极,“为什么你这么不通情理?荷花是你的女儿,难道不能做点小小的让步?”
“我……我高兴。”
“景福,请你快把少爷找来帮忙,求求你!”在危机发生的时刻,她的脑袋瓜子里只有景焰的存在。
“不必费神找了,我人在这里。”听见声音,樊悠闵猛然回首,用力撞上一堵肉墙。
来不及惊讶,她高声叫道:“给我一百两!”
他扬起眉,“你在跟我讨钱?”
“不……你瞧。”她又急又慌,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荷花快教她的爹拿去卖,一百两可以救她的命!”
“不值得。”
“值得的!值得的!我……我还你……对,我将来会想法子还你的,那银子就当借我好不好?”
“说得容易,小丫头,你打算怎么个还法?”景焰垂下浓密的睫毛,注视她握得泛白的拳头。
“我……可以……”发亮的眸子瞬间黯然。是啊,该怎么还?就连她也不过是卖身的丫环,凭什么夸口?
“景福。”他没等到她的答案,迳自开了口,“拿一百两银子,带她进屋签下卖身契。”
景福闻言,奇怪地瞧了少爷一眼。打何时开始,少爷的心肠也变软了?
“怎么?”他挑起眉,“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不,当然不!”
正要带着荷花及她爹进屋,忽然间老汉垂涎地开口,“嘿,谁说一百两白银就能买下我的宝贝女儿了?”呵,原来眼前俊逸的男子就是景家少爷,好指使得很嘛,不乘机多捞两笔,简直太对不起自己了。
“你有何高见?”景焰眼底射出冷光。
他搓搓手,表情近似猥亵。“景少爷,我这丫头有用得很,瞧瞧,什么活都做之外,人又圆又丰腴,要是哪日少爷嫌娶回来的女人蹦不出个子来,还可以纳为妾……不不,不必费事纳妾,直接送入洞房,保证生出来的儿子白白胖胖,替景家添香火啊。”
“爹!”死定了,一线生机就这样给毁了。荷花表情僵硬,无法置信亲爹居然下流至此。
“你……不要脸的家伙,快住口!你以为面对的是什么人,容得你在此胡言乱语。”樊悠闵抢先叫出来。
她不擅反抗人,甚至不知道如何与人对骂,由她说话结结巴巴,揪着自己的衣衫壮胆的模样可以看出端倪,恐怕这是她生平头一遭打从心底生起气。
“说话该有点分寸。”樊悠闵涨红了脸,不是羞极,是气坏了。“不准你再说下去。光凭着一张嘴皮子随便说说,你不要脸,也要顾虑你的女儿要不要脸!”
“小丫头,要暖床还轮不到你啦!”老汉依旧出言不逊。
“我……才不是……”
“够了,你该死的侮辱了自己,也羞辱了女儿。”抓起老汉的衣领,景焰眯起眼睛直接威胁。敬老尊贤的道理不适用于此刻,卖女儿的人已经丧心病狂,无法诉之以理。“怕是你欠了郑家赌债,需强押女儿上门抵吧。记住,你的女儿已经卖入景家,约满之前,都是景家的所有物。再有第二次相同的事情发生,小心手不管用。”
第五章
在那双精明眼神的指责下,老汉瑟缩了会儿,显然被说中心事,但脸上依然带着挑衅的神情。
“我……我也是为了给大家好日子过,才去赌的。哪知道运气不好,再多点钱,等我转运后,铁定能赚回千百倍的银子。”搓搓手心,他脸红脖子粗地强辩着,“有钱如景府懂啥,穷人家的日子有多难熬,有了这餐连下餐在哪里都成问题。街角的阿辉也是靠赌钱才买屋置产的,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在赌场里,也没瞧见谁因此家破人亡啊。”
“阿爹,我快被你气死了,消息也不打听清楚。阿辉的钱来得容易也去得快,那间房子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又易主,甭说没剩几个钱,还欠下一屁股债。”荷花闻言立刻吐槽,“我还听说连他八十岁的老母亲都去行乞才能求得温饱,难道你不知道吗?”
“赚到钱才重要,反正有钱之后我就会洗心革面。”他嘴硬起来,“哼,等我女儿约满后,大家走着瞧。”
心灰意冷,她老爹怕是陷入流沙般的炼狱中,从此无法自拔。体认出这道理就够了,已经足以让她的心死过千百次,没有任何牵绊。这次的卖身就当是做为养育之恩的补偿,从此两不相欠。
铁了心,狠下情,切断过往的爱恨情仇,只盼为父的他终有一天能懂得,别再制造第二个悲惨事件。
“没有下次了。”
“胡说,我是你爹,永远都是。”老汉显然对女儿的孝顺相当有信心。
“不。”冷着声音,荷花说出自己的决定,“只要你离开后,我会请求景太夫人允婚,立即嫁给阿祥,永远地逃离魔掌。”
“死丫头,你把阿爹的养育之恩放在哪里?”老汉有些慌了。
“恩情在你一次又一次卖掉我的时候逐渐消失无踪了!如果我被卖到郑老爷那儿,永无自由之日。”
“那……那不一样啊,你是去享福的……”
“因为少爷的慷慨大方,才让我有机会重生。”尽管脸色惨白,荷花依然走近亲爹的身边,急促地低语,“爹,直到现在你还认为儿女都能卖的吗?如果你也曾被亲爹娘卖过,你会甘心吗?别再赌了,少个我或许不算什么,但下回可能连年幼的弟妹都没了。”
“荷花呀,你只是在旁人的怂恿下一时昏了头,等日后想清楚,会回来求我这个做爹的。”
“放心,没有那一天的。”阿祥勇敢地站出来,紧紧握住荷花冰冷的小手,给予勇气与温暖。“荷花会一辈子幸福快乐,就算当贫穷夫妻,我们在精神生活上,一样能得到美好。”
“贫贱夫妻百事哀……”
“够了,离开景府。”景焰下了指令。
“老头子,走啊,拿了钱就快快滚出去。”
强拉着老汉的衣袖拖行,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肯松手。景福得到主子默许的同意,巴不得立刻将无耻之徒赶走,免得看多了人间的沉沦惨状,连心也跟着低荡灰暗。
戏终究该落幕,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对曾经拥有的父女关系而言,这一别将恩断义绝,无法回到从前。荷花强忍的泪水如决堤般倾下,抽噎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樊悠闵搭着她的肩头,轻声地安慰着,并对阿祥道:“阿祥,千万别再让荷花难过。”
“放心吧,说到做到,我会努力工作,让荷花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他伸出双手给予最温柔的安抚,荷花转身扑倒在阿祥的怀中,哭得淅沥哗啦。
“少爷、小悠还有景总管,各位都是最好的见证人,未来就算生活中有风风雨雨,我对荷花的照顾绝不会减少。”
眼角偷偷瞧着站在旁边傲然挺立的景焰,正对她展现笑靥,樊悠闵感到心中冻结已久的寒霜开始融化。
呵,原来他也有善良的一面,今天终于见识到。
* * *
“猜猜看我是谁?”从身后蒙住她的双眼,景焰开玩笑地问。
“少爷,别老爱玩游戏,又不是小孩子。”又好气又好笑地拉开他的手,樊悠闲转过身,恰恰对上他的眼瞳,她羞红着脸低下头,“老爱寻我开心,教旁人看了不好。”
自从上次荷花的爹来闹过之后,仗义相助的景焰让她内心有了小小的妥协,起码不再绷着脸相对,或多或少有了笑容。贴近的相处下来,逐渐消除许多主观的成见。
“旁人?”他顾左右而言他,“哪个人呀,我怎么没瞧见。”
“当然没有人,哪个人好大胆子,敢随便在书斋里晃荡。
“呵,既然没有人,岂怕有人看见。”他顺势勾住她的颈项,“小悠丫头,你说是或不是。”
“拜托,别闹了。”她抓下他的手,蹙紧眉心。
“唉,不好玩,你真是禁不起玩笑。”景焰叹口气。
“谁跟你玩来着,我还要工作,少爷请让开些。”
“小悠……”
难得跨入书斋中,太阳西下之际,景太夫人远远地就看到宝贝孙子和一个奴婢打扮的女子有说有笑。
“那丫头是谁?”皱皱眉头,她的心头直泛嘀咕。
难得见到狂妄的景焰出现近似温柔的表情,在那陌生丫头的面前,柔情似水的模样,细心呵护的程度,几乎融化旁人。
他的柔情给错人,特别在新婚妻子赵冠容回娘家的时候,若是惹出丑闻来,将来怎么说得过去。
“回太夫人的话,是少爷的丫环小悠。”亦步亦趋的景福看了眼后赶紧回答。
倏地停下脚步,她在脑海中逡巡这号人物,却没啥印象,“我记得宅子里用的是徐婆子。” ,
“禀太夫人,徐婆子因为年事已高,所以在年初告辞回乡去了。”景福顿了顿,见主子脸上的疑惑未除,又接下去补充。
“后来少爷不爱有人叨扰,都是请丫头趁着少爷外出的当会儿兼着做书斋整理的工作,没安排专人。前阵子刚好让小悠去打扫,加上她又识点字,能顺便替少爷整理柜子里一大堆的书,所以才让她直接待在书斋中。”
“小悠?打哪儿冒出来的?”景太夫人脸上的线条更形严肃,“府里几时有这号丫头,我怎么不记得。”
“说这丫头的出现,倒也挺新鲜的。”景福搔搔头,“就是少爷大喜那天,莫名其妙坐着马车来到咱们这的姑娘家。我还纳闷,明明已经过了请奴婢的时候,却又增加进来的员额。”
“小悠?樊悠闵?”蓦地想起她的来历,景太夫人脸色大变,内心警铃作响,表面上硬是不动声色,“少爷跟那丫头很熟?”
“熟啊!”
“哼。”她低咒了声。
“说实在话,少爷对每个人都很好,但对小悠似乎挺感兴趣的,常常见他们两人逗嘴。当然啦,咱们家少爷的魅力本来就足以吸引城里女人的注意力。”景福笑眯眯地看着远处的两人,除去门不当户不对外,还真像对金童玉女……嗯,幸好少奶奶不在场,
“够了,我要回去。”喝止景福的言词,她举步往回走。
“太夫人,你不去瞧瞧……”
“不必。”
“难道是小悠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太夫人请明示,我定会教训她。”景福察言观色后发问。
“那家伙算什么东西,能扰了我的好心情……”猛然住了口,她刻意摆出威严与冷淡。“景家的规矩是怎么了,我临时有事不过去,需要跟你报告吗?”
景福没胆造次,低下头恭敬道:“小的不敢。”
“哼,不敢就好。”
迈开脚步,景太夫人步伐急促地前进。该死的樊悠闵,本以为做善事才收留的,原来真是小看了她,居然懂得利用讨好景焰,做为接下来的筹码,难不成还没死心?
死命想拆开的两个人,居然阴错阳差地搅在一块儿,不成不成,那会坏了江山大计。她得回去好好地盘算,让孙子别发现真相,也叫樊悠闵露出狐狸尾巴,甭将计划已久的远景给坏了。
* * *
推开两扇紧闭的红色大门,轻巧地跨入其中,她目不斜视。
深宅大院中,总让人有股紧张的气氛,不由自主地感到寒童上心头。她暗笑自己的没见过世面,才会无端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