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生病了,连走动都有问题,难免急躁些,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在他身旁,也该抽空去看看他吧!现在全滨海的看护介绍所都把我们当成拒绝往来户,再高的薪水,只怕也请不到人了。”童妈絮絮叨叨,明着为老爷解释,暗则希望激起少爷的怜悯心。
“没关系,不是有人来应聘吗?只要她肯屈就,我愿意出更高的薪水,请到人就好。”骆清尧漠然地回答,“童妈,就由你全权作主吧!反正你比我更明白他的想法,我没有意见。”
童妈望着他孤寂的身影,很是心疼骆清尧。从小他就是个讨人欢喜的孩子,总是为他人设想,所有的下人都喜欢他。但是处在争权夺势的家族中,老爷的重心一直都在工作上,吝于投注些微目光,所以,骆清尧变得叛逆,如此一来更加深父子间的嫌隙。在骆家多年,她又怎会不知道少爷有多介意老爷的想法,可惜父子的脾气太过相似,谁也不肯说出在意对方的话。
老爷现在病了,更需要亲人的温情,一切的事情看在她老花的眼中,怎不焦虑三分?什么时候他们父子能和好,就阿弥陀佛喽!但她只是个下人,什么也不能说,只好乘机劝劝他,父子间的斗气还是该结束,希望终有一天少爷能听进她的话,不要空留遗憾啊!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来应聘,少爷,你先见见她吧!”童妈道。
说实话,有礼却不骄的顾春江颇得童妈的缘,才初次见面就一见如故,让人打从心坎底疼爱呀!若与之为伴,她当然毫不考虑地同意,可是让小丫头前来吃苦受罪,服侍古里古怪的老爷却是于心不忍。童妈在心中揣测小丫头可能想钱想疯了,尽管如此,顾春江到底还挺对她的味。所以她硬要让骆清尧见见顾春江,当面断了小丫头的念头,也算功德一件吧!
骆清尧不解童妈为何迟迟不能决定好或不好,其实她应该更清楚老头子的脾气与性格,遴选的人才铁定比他挑的更对老头子的味,他嘴角又扬起浅浅的嘲讽。既然坚持要他见上一面,虽然有些无聊,到底还是不忍拂逆向来慈爱的童妈少有的特殊请求。
“好吧!请她进来。”虽是同意,他的口气冰冷依旧,像是有千百万个不情愿。
得到骆清尧的允许,童妈松口气,放下心中的大石,“本来小事情是不该叨扰小少爷,可是……你见了就明白我的用心良苦。”童妈自顾自地低声解释,说了就算,才不指望少爷听得见,她随即呼唤道:“丫头,进来吧!”
顾春江敛敛神情,随着童妈的招呼进入房间里。
此刻,骆清尧缓缓地将椅子转过来,正眼瞧瞧来者何人,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明白童妈一定要他见她一面的原因。他向童妈使个眼色,而童妈则回给他一个腼腆的笑容,好像做错事被逮到般,然后迅速地退出房间,不忍心看到待会儿小丫头失望的神情。
骆清尧不客气地打量着顾春江,眼前的她也未免太过稚嫩,小小的个子怕还不到他的肩膀,瘦弱的身躯仿佛风一吹还得担心是否会被吹跑。恁般羸弱的身形,恐怕吃不了老头子的苦头,所以童妈才要他当坏人。坏人就坏人吧!有了老头子在前面当例子,如果下梁歪着,合则该怪上梁的不正。反正他也算坏到底了,不差这一回。 顾春江笔直地望进他的眼中,表面上丝毫无所畏惧,其实一颗心早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好高大的男人,即使闲散地坐在椅子中,气势丝毫不减。这样的男子是吸引人的,脸上坚毅的线条刻画出动人的面容,炯炯有神的双眼睥睨群伦,再加上忧郁漠然的表情,唉!让现代疯狂的小女生们见着,只怕比任何一个偶像都来得惊天动地。
如果顾春江方才没听到那些对话,也会对他产生憧憬,至少他可以美化不少市容,为本来就难看的都市增加可看性。
那都只是在心中想想的念头,可惜的是——第一、她太老了,没力气玩耗费体力的追逐游戏。第二、人长得帅,通常问题也多,没恋爱经验的她可不表示连常识都没有。第三、这个童妈口中的“少爷”看来极为难缠,如果有幸在这个家当差,离他远一点都来不及。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没忘记目标是找个钱多的工作,不是找张长期饭票。
“你要应聘看护?”骆清尧挑挑他的眉。太过年轻的女子向来不带任何安全感,他明白的表达出他的不信任。
“是的。”开口说话之后,顾春江反而不感到害怕,只是坦然地望着对方。
“为什么?”
“我需要钱。”说实话比说谎话来得容易,她一开始就决定了,以免将来有一天需要再编造其他谎言来圆前面的漏洞,长久下来,要是有天忘了前面的话而被拆穿,不就完蛋了。
惊讶于她的诚实,骆清尧更深入问道:“看护的工作很辛苦,你以前做过吗?”
“没有。不过我在学校曾修过护理的相关课程,也有照顾病童的经验,我想应该不难吧!”
骆清尧利眼看着那张温顺的面孔,娇小的个子中到底可以蕴含多少的包容,他对她一径保持的平静就是有种不甘心的感觉,好像那不是她的真面目,不逼出她的生气就是不舒服。
“如果你当真急需钱,我相信有别的方法可以更快吧!现在大学生很多也从事那方面的工作,轻松又容易,更不需要专业知识,反正那是女人的本能,你应该明白。”在无声无息的瞬间,骆清尧已然轻佻地欺近她的身旁,带着如黑豹般冷然的气息,非要让对手不颤而栗。 压下心头的不满与寒意,顾春江生硬地回答,“是的,我明白,可是除此之外,也该有别的方法。今天我会站在这里,只因为看护的薪水高,尤其骆少爷肯出比市面上更丰厚的价码,小小的我怎不怦然心动,自然愿意冒险一试。”她说得平淡,却将所有的怨言融人言词中,训诫之意隐约可见。
“说得好,我就让你试试吧!只要你能忍受。”一抹淡淡的赞赏出现,不惧不畏的女子最是让人心怡,骆清尧冲动地留下她,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本该照童妈的意思让她失望而去,却做出了相反的决定。
他的应允登时让顾春江眉开眼笑,“太好了。骆少爷,谢谢你。”
第二章
人声鼎沸的饭桌上,一向是“晴光”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惟一可能全员到齐的所在。从好的一面来说,在热闹的餐桌上,大家互相交换心得,谈天说地,彼此和乐融融。可是抢食的气息也时常可见,屏息宁神等待菜肴上桌,以秋风扫落叶之态,一扫而空。
“我找到工作了。”
向来吃饭慢条斯理、礼让有加的顾春江一反常态,在四周不断的喧哗声中,忽然地丢出一句话,让原本有如沸腾菜市场的饭厅,登时变成连针掉下来都听得到似的寂静。
几十只目光加起来比聚光灯更明亮,全数集中在顾春江的身上。只有当事人不在乎地继续手中的挟菜动作,不顾其他人等会儿回过神来,发现没菜时可能爆发出的哀嚎。开玩笑,百年难得一见,只有她一个人大方地动筷子,喜欢的菜肴没有人抢夺,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春江,你找到工作了?”院长打听的意味浓厚。
“对,我刚才说过了,院长没有听清楚吗?”
顾春江也不多说,“地点在市中心,薪水又好,对急需用钱的我们简直无可挑剔。现在,我们要租房子的钱总算有着落了。”
“很多钱吗?”院长担心地问。
顾春江是个不需要别人操心的女孩,她除了洁身自爱、独善其身之外,行有余力还会劝导教育其他人。外表虽温顺,长相虽娇柔,骨子里却有着不服输的坚毅。当她决心要做而且是可以达成的事情,就算委屈了自己,也誓必尽力而为。
“当然,一个月可以赚到四位数字的高薪,你们说多不多?我们现在缺钱嘛!否则我大可待在院里,每天弄些好东西让小朋友吃了头好壮壮,什么地方都不要去。”顾春江精神奕奕地说。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沈秋池闷闷地开口。她现在也在找工作,但无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心情格外郁卒。
“对呀!所以,我以后只能一个星期回来和大家聚餐一次。为了钱失去我的自由。”顾春江夸张地叹口气,她笑咪咪地对多愁善感的沈秋池说,“小池,别急,你一定很快就会找到工作的。”
“不可以,春江,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沈秋池坚决地说道。
“放心吧,我没事的。”顾春江安慰道。
“你真的确定没问题?”舒冬海冷冷地进出一句话,凡事漠然的她竟开口了,表示事情非同小可。
顾春江努力扮出“大姐姐”的派头,手指轻戳她的脑袋,“当然,亲爱的‘小妹’,坐在你眼前的我今年二十二岁,不但成年也毕业啦!有独立思考与判断的能力,有没有问题,我很清楚的。
倒是你这个号称天资聪颖的资优生,毕业证书该唾手可得,居然还落了个‘暑修’的下场,丢脸啊!研究所可不收没毕业的学生。”
提到这档事,舒冬海也是满腹苦水,在学校中宛如独行侠的她,是师长眼中的最爱。年年领奖学金,而且直接保送研究所的她,居然在最后一个学期落马,必修课被“当掉”,一下子让许多人跌破眼镜。结果不但毕业证书拿不到,连研究所的资格也岌岌可危。
“那个教授既糊涂又唠叨,期末考试居然要以出席率来决定成绩,也不想想自己上课的内容乏味,口才又不好,当然课堂上老是小猫两三只,我气不过,所以才罢考。要不是所长千拜托万拜托,我才不去念,开始工作赚钱才打紧。算了,我连大学文凭也不要,直接工作吧!”舒冬海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又不缺那张文凭,如果心情不爽,天王老子出面说情,她连理都不理。
“不行。”听到舒冬海惊世骇俗的一席话,四道声音义正辞严地同声拒绝她的说法。
“你乖乖念书就好。”耿夏荷直接下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行行出状元嘛!”舒冬海反驳道,“不然小池念好了。”
“笨!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块念书的料,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文字个个我都认识,可是它们就是不认识我,我才不想自讨苦吃呢!要是我有念书的细胞,一定会全力以赴!”沈秋池白她一眼,“书呆子,天生我材必有用,你注定要在书堆里埋上一辈子,认命吧!”
“可是我们现在急需要钱,多一份力量,大伙儿就少一点负担。了不起等我们发财之后,再补念回来就行了。”舒冬海还在作临死前的挣扎,其实真的不想再念下去,赚钱才是当务之急,她怎能独自缺席,做个不事生产的害虫,然后眼见大家劳累?她虽看起来冷漠,内心却多情至极。
“钱的事情你别担心,我不是已经找到了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足够了,不差这点钱。”顾春江柔声地回答。
“笨春江,我不要你牺牲自己。”舒冬海跺跺脚。
简单的一句话引起大家的共鸣,顾春江正如同春天的阳光,在“晴光”中舒舒缓缓地散发暖意,有她的地方永远让人心旷神怡。此刻,她却需要为了现实生活牺牲,怎不令人心痛?院长的老脸上泛着泪光,耿夏荷、沈秋池和舒冬海则满脸如丧考妣。
“是呀!春江,你是最乖的小孩,懂事又听话,就别让我这么大把年纪还要操心。别去那儿工作了,要不然找个钱少一点的也成。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众人的话听得顾春江一头雾水,面前难得一见的奇观,让她忍俊不住咯咯地笑出声。
“人家都快急出眼泪了,你还笑得出来?”沈秋池不满地努努嘴,“好心被雷亲。”
“春江,不要去好了。”耿夏荷也忍不住开口道。
顾春江说:“钱多、事少、离家近是我工作的三大准则,可是经济不景气,很难达成啊!我知道工作离家太远,大家舍不得我,可是没办法,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将来一个个结婚嫁人,总归会分离。再说,人家愿意提供这么好的薪水,求都求不来,焉有不接受的道理?”
“谁知道你会不会先把自己嫁出去?”耿夏荷睨了她一眼,转身面对众人,“我想大家把方向搞错了,春江心思缜密,才不会做出让我们担心的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居然愿意出如此高薪?”
顾春江放下筷子,恍然大悟,“你们以为我……唉,拜托一下,谁会用我当‘公主’还是‘公关’呢?谢谢你们的抬爱。说起我的工作,美其名是看护,照顾生病的老人家,可是那个家庭本来就有家庭医生,其实我的工作内容多半是打杂的小妹吧!”
适度的解释化解了大家的怀疑,破涕为笑之后,耿夏荷冲上前去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和一个印在颊上的亲吻。“吓死我们了,也恭喜你找到工作,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担心。”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你们三个不要让我操心就偷笑了,还要替我担心,啧啧!”顾春江调侃地说。
“可是看护的薪水怎么会这么高?”舒冬海不减冷眼旁观的本性,又提出新的问题。
“你真是个问题宝宝,专会浇人家冷水。”耿夏荷笑笑地对她说,“不过海儿说的对,春江,你……”
望着四双关怀的眼神,她只能闪动无辜的双眼,“唉!当然是因为病人的脾气不好,气走了许多人,只有我初生之犊不畏虎,敢肩承如此重任。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嘛!”
“瞧你说得轻松,没见到院长的老脸都黑了。”沈秋池摇摇头。 “春江,我看你还是不要去。”院长担忧地说。
“啧!说一个影,生一个子。你们太杞人忧天了,想想看,一个人年纪大又生了重病,加上家里又有钱,脾气难免大些,又加上儿女不在身边,情绪不稳定,如果我不能接受,谁还有办法?”
“听起来他很像暴君耶!”沈秋池小声地说。
“院长和大家请放心,我一定可以克服困难,骆老爷想把我赶出去,没那么容易。”她悠悠哉哉又有些皮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