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没概念男子是何许人也,不过常安医院的阵仗,在这样的半夜时分真是够夸张的了。
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原茉晏迟迟没有离开,坐在急诊室外头打著盹,直至天露鱼肚白,因为不舒服的姿势,她痛著醒来,揉揉畏光的眼睛,惊觉急诊室的红灯早已熄灭。
“小姐,凌晨车祸送来急救的那个男人呢?”适巧一名护士走来,她冲上去抓住人家就问。
“你是谁?为什麽会在这里?”护士小姐一脸戒备的看著她,“医院不是进行严密进出的管制吗?你怎麽进来的?”
她的问题问得原茉晏一脸茫然,“我救了那个车祸的男人……”
“你还是快点离开吧!”女护士草草打发。
“那个男人呢?”原茉晏有些不悦,这家医院护士的服务态度得加强,好歹告诉她,那个男人是死是活吧?
“无可奉告。”上级有交代,她只能三缄其口。
无可奉告?原茉晏怔愣地望著她的背影,一股气骤升了起来,什麽叫无可奉告,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耶!
禁不住气,她找到医院的平面地图,看到十一楼标示著第一病房四个字,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就在那里,为了避人耳目,她选择爬楼梯,拖著两条疲累的腿,慢慢拾级而上,心里的困惑也愈积愈多。
这间医院未免太安静了吧,一般的医院总会听到广播声,要不也能看到病人走来走去,为什麽这里却什麽也没有?
难不成今天是他们的公休日?
哈,怎麽可能,原茉晏为自己荒唐的念头感到好笑不已。
终於到了十一楼,她累得像条狗倚著墙壁喘气,压根没注意到十一楼迥异於其他楼层的气氛。
她治著长廊直走,经过了一间感觉极为豪华的交谊厅,从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可以看到地板上铺著白色长毛地毯,浅樱桃红的纯牛皮沙发组以及黑色的视听音响设备……
原茉晏咋了咋舌上间医院装潢阔气得简直可以媲美一层高级公寓。
在两条腿报废之前,好不容易,她在长廊尽头的房间看到了一张双人床,床上躺著的正是教她寻寻觅觅的男人。
“哇,你还真会躲,居然躺在这麽舒适的病床上休养,我却坐在楼下的椅子打瞌睡,还受了护士小姐一肚子鸟气!”男子双眼紧闭,原茉晏不管他是否能听见,劈头就是批骂。
“这间医院有点不太正常,这麽崭新的大楼里竟然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诡异地笼罩著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气息……”阴森森的语调似想加强气氛,“我是很想帮你办转院啦,不过看他们对你的态度似乎很礼遇,又好像认同你是他们的一分子……哎呀,反正都只能说说而已,因为我又没钱,什麽也帮不了你。”
拉里拉杂的说了一串连说话者本身都听不太懂的话,遑论是床上的男子更是掌握不住重点。
“喂,你应该没事吧?”原茉晏自言自语的说个不停,目光好奇地仔细端详起他的长相。
男人原本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褐发,经历了一场灾难後,披散在前额和枕头上,看似桀赘不驯,但阖眼中他不设防的模样又像小孩子,两种极端的感觉用在他身上都出奇的合适,也让人难以界定他的危险程度。
他十成十有欺骗社会的本钱。
随著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和淡淡的男性气息,给了原茉晏一种安稳的感觉,招引她情不自禁地避开胸膛的伤口靠了上去。
“好舒服喔……”许久许久没有如此安稳的感觉了,久到她畏惧去回忆,好怀念呀,一股疲倦感袭来,让她几乎想蜷缩在他身上一辈子。
没来由地,她就是希望他健康活著,很想认识拥有这温暖胸膛的男人,他会是什麽样的人呢?和她的父母不同,他应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吧?
病床上,一直没有入睡的男子,感觉到她倚靠的温度,心蓦地怦然悸动。
她的叹息不知怎地竟扯著些微的悲伤,一个陌生女孩对他的信赖与依靠,教他莫名感动。
“该死,你怎麽进来的?”陡地,一个浑厚粗暴的男音破壤了这片宁静的祥和。
彷佛做了坏事被人当场达获,原茉晏倏地弹跳而起,小脸难堪得窘红。
“你怎麽进来的?”拥有强壮体格的男人粗声粗气地又问了一次,他不过去撒泡尿,怎麽她这麽会把握时间?
原茉晏试图振作自尊与气势,佯装刚才没有因一时情绪失控而做出那荒唐举动,酷酷地回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是从房门走进来,难道还会爬窗子进来吗?”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出去!一楼的人在搞什麽,为什麽没有限制你上楼?”
和那名女护士说一模一样的话!
“你们全疯了是不是?”接连被人用同样的理由驱赶,原茉晏火了,不知不觉凝聚起全身的战斗力,甚至已经披上了斗牛装——
“医院就是让人看病、探病的地方,为什麽我不能来?”
“你给我小声一点,你没看到先生还在休息吗?”她一嚷嚷,高头大马的杜泰安惊慌失措,赶忙捣住她的嘴,用力将她拖出病房。
“放开我,你这头黑猪做什麽,你不知道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吗?”原茉晏挣扎扭打,小女生的力道对他而言却不痛不痒。
“我不晓得你这个小鬼巴著我家先生有什麽目的,又是从哪儿得知他受伤的消息,但我劝你说谎最好打打草稿,救我家先生的是一位计程车司机,”杜泰安戳破她的谎言。
“你说什麽!?”原茉晏瞪大眼睛,“什麽计程车司机,救他的人是我,他还欠我一佰三十元的车钱!”
她气得不管对方身高高了她二十多公分,体重至少重她两倍,只管痛快地大骂。
那个该死的计程车司机,他不会抢了她的功劳吧?是她摆出晚娘嘴脸他才愿意冒险载客的耶,这会儿有了油水竟将功劳全往自己身上揽,不要脸的家伙!
“你高兴怎麽说是你的自由,但你最好立刻离开,否则保全人员一会儿就上来赶人了。”
“你……你……”原茉晏指著他,气得说不出话,“好,没关系,我下课後再来,等他醒过来,我要他亲自告诉你,救他一命的人究竟是谁!”
怒不可遏,她气呼呼的掉头离开。
杜泰安暗嗤一声,转身走入病房,不料等著他的却是一对清醒的眸子。
“泰安。”
“先生,属下失职,那个女孩吵到你了吗?”杜泰安惶恐不已,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她没吵到我,是你的大嗓门吵到我了。”怨怪的声调有些斥责他来的不是时候,只是,保护雇主是他的职责所在,不好太过责备他。
“对不起……”
“算了,要沈磊去帮我调查那个女孩的资料。”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他知道,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她身上的某些特点牵动了他沉静许久的心湖,他想多了解她。
“是刚才……那个吗?”杜泰安难以置信,问得不确定,手心的汗却冒得迅速。
“没错,就是她,救我一命的不是计程车司机。”男子淡淡的解释,空有匹夫之勇的杜泰安是很忠心没错,但做事就是欠缺思虑。
杜泰安顿时有些尴尬,“是……”他居然摆了一个大乌龙!
“我受伤的消息外界知道了吗?”
“先生请放心,沈秘书已经完全封锁了。”
“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医院是救人的地方,不要因为我而延误了大众的就医时机。”男子冷静的吩咐所有事宜,沉稳的神情未有历劫归来的馀悸,彷佛遇害之事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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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消息经过刻意封锁,但这场车祸还是被无孔不入、联想力异於常人的记者给报导出来了。
连续几日,报章媒体沸沸扬扬炒著这则新闻,社会大众也热切讨论著,唯有一人从头到尾融不进这团气氛。
她是从不注意财经社会新闻的原茉晏,身为目击者之一,她继续过著她的日子,丝毫不觉。
这日、傍晚下班交通巅峰时间,她骑著中古小绵羊,自在地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虽然险象环生,倒也一路化险为夷地平安回到租赁的雅房。
停好机车,拎著晚餐——阳春面加卤蛋就要上楼,一条野狗没有预警的冲了出来,吓得她的重心一踬,握著提袋的手指一松,二十五元的晚餐就这样毁於一旦。
“啊,我的阳春面!”看著那流了一地的汤汁,原茉晏恨不得用力踢狗儿几脚以泄愤,汤香四溢的味道惹得她唾液宛如闹水灾般拚命分泌。
理直气壮的狗儿开始狼吞虎咽的攻占她的晚餐,一整天没吃多少东西的原茉晏更气了。
她最近真是背极了,现在如果从天上掉下一颗陨石砸死她,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难得大发善心救人,没想到对方却连一句感谢都吝啬说就漏夜闪人,问医院的护士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彷若那是多麽禁忌的话题,没有人敢泄漏半句,气煞她了。
哼,有求於人时把话说得倒是好听,什麽计程车车资他会付,结果呢,将她挡在门外,半丁点儿的消息也没有,让她悔不当初。
一佰三十元,是她三餐的伙食费哪!
两个星期来开销好大,两张蓝紫色大钞竟像长了翅膀一样,不知不觉间就飞掉了,教人一点警觉也没有,连石头丢进水里也会噗通一声—光是这一点,花掉的钱就比石头来得不值,连个声息都没有。
眼前学业又出了问题,葛教授连日来老找她的碴,她倒楣到连好友林儿真都不敢靠近她,怕被她传染到晦气,讲句话好似在玩千里传音,隔得远远的,保持安全的距离。
唉!
“原小姐。”
正将钥匙插进锁孔开门的原茉晏听到有人叫她,转过了身子,四个身著黑西装的魁梧男人架势很是骇人。
“你们……想干什麽?”果然恶人无胆,原茉晏发现自己平日的蛮悍在此时完全使不出来。
“先生有事想与你谈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人打开路旁轿车的後车门,态度谦恭地请她入座。
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对,原茉晏真想捧腹大笑,他的模样实在和他的大块头太不相衬了。
“哪一位先生?”她的印象中,她的朋友全是穷光蛋,有的甚至比她家的情况还要糟糕。
看了眼路旁的车子,嗯,宾士房车,听说她家以前也有过,不过早变卖成现金过日子了。
“常晤人先生。”另外一人说道。
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为了自身安全,原茉晏不假思索立即拔腿就跑。
可悲的是,她才跑几步就被拦下了,四名大汉仅派出两名便堵住了她的去路,其中看似老大的人甚至抓住她的手。
“原小姐,我们别无恶意……”
“快放开我!”原茉晏努力想甩开他的箝制,“鬼才会相信你们没有恶意……放开我!”
双方对峙良久,在拿她没辙的情况下,大汉们彷佛有了默契,渐渐缩小包围,“对不起,冒犯了。”说完,小心翼翼架起她往车内塞。
原茉晏大吃一惊,“你们干什麽?放开我……绑架啊!非礼啊!”
她的吼声震天不说,反击行动更是不留情,挣扎中又推又打兼咬人,可怜几个替主人办事的大汉碍於命令,谁都不敢动她一根寒毛。
一路上,四个男人的嘴更是闭得牢紧,无论她问什麽,他们一句话都吝於回答,只道见了先生一切就会明了了。
干嘛,黑社会啊,谁知道“先生”是哪个鬼?
不过……他们的样子真的挺像黑社会的。
第二章
说起乐人建设,在建筑设计业里有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位,应该没人会反驳。
它非但是目前全台湾规模最大、名声最好的建设公司,在房地产不景气的这些年来,仍固定每年推出数佰亿的大案,由於口碑极佳,每每一推出,便造成抢购的盛况。
细究乐人建设之所以如此成功的原因,除了建筑结构精良,从未发生过产权、坪数、公共设施的纠纷外,唯美、人性化的空间设计也是主因,因此,即使推出的房屋价格总是高出同地段房屋的一到两成,销售情形仍是一枝独秀,让其他的同业望尘莫及、看得眼红。
原来和乐人建设合作的设计公司是国内最具知名度的展鹏,这两家公司合作已超过多年,不知为何,去年乐人建设推案之後,便有风声传出欲和展鹏断绝合作关系,并且著手进行考察全国设计特殊、风格化的建筑物,藉以选定下一次合作的对象。
这个消息一传出,展鹏并未因此静心检讨,重整公司内部人事历年来迂腐败德的行事作风,反而我行我素的继续打著乐人响叮当的旗帜,一口气接下其他公司的案子,然後做出水准低落的设计,间接影响乐人的名誉,因此,乐人在上个星期决定痛定思痛的终止合作关系。
岂料,此举竟为乐人主事的常晤人惹来杀机。
常晤人猜出展鹏会有动作,却没想到对方的报复会来得那麽快,趁著他加班到凌晨的返家途中,没有保镳跟随的空隙下手——时机选的不错,只是派来追撞他的人心不够狠又畏事,没确定他是否已死便逃之夭夭,且他幸而又有原茉晏的及时伸出援手。
原茉晏,他不知该说她天生粗神经抑或是够镇定,碰到那样的蓄意追撞,她竟还能临危不乱,和他这个受伤者讨价还价前去医院急救的交通工具。
坐在书桌前,常晤人失神地看著相片中的女孩,确定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他竟觉得自己的心重新活跃了起来。
那名女孩热情的温度感染了他,让他心情十分轻松,毋须时刻告诫自己缓下步伐,别再让工作奴役了自己的生活与感情,甚至是生命……
三年了,三年前他曾对著遥远的天边星,当它是今生愧对的女人,承诺要改变,然一直以来成效却不彰,似乎缺乏改变的动力与激励,而今,他隐约在原茉晏身上找到了需要的感觉,他很想试试看,履行这个迟来的承诺。
他真的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调查资料上的原茉晏,严格说起来有著和他一样寂寞的童年时光,然而她却颇能调适自己的心情,丝毫未埋下任何不好的因子……总之,她的乐天足以弥补他性格上的不足。
突地,别墅前庭传来一声嚷叫,常晤人知道他等待的人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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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驶进别墅大门,原茉晏愤恨低咒的嘴这才转为震惊的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