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掌交手,眼神替换之间,对彼此深不可测的实力皆有所激赏。
屋瓦上的打斗引来天道宫人的注意。御兰芳轻盈落地,忘尘也瞬间来到他面前,两人相视而笑,作揖回礼。
“承让了。”两人同声道。
御兰芳收起羽扇向他颔首致意,对一脸惊惶的剑僮柔声提醒。
“我们走吧!”
“公子……”剑僮一怔,见御兰芳已反身而去,赶紧追了过去。
忘尘始终没有褪下他的微笑。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裂了一缝,壶中美酒已经漏尽。
“可惜……”
可惜的是酒?还是他?
御兰芳俊颜冷肃,再次摊开手中的羽扇。瞬间柔羽纷落,扇支碎裂,一旁的剑僮震惊得瞪大了眼。
忘尘……真的是好可怕的对手!
第三章
天道宫众门徒纷纷围住忘尘,忘尘从容不迫地回过头,迎上天道宫主。
“啊!”天道宫主一愣,连忙撤退众人迎向前。“原来是忘尘公子,失礼失礼。”
“失礼的是在下,深夜扰人清梦,实在不该。”忘尘笑道。
方才传来打斗声,天道宫主率众人出来却只见忘尘在此,由忘尘在武林的盛名,以及近来动荡不安的乱象看来,天道宫主明了忘尘必定已为他解除一劫。
“公子若不嫌弃,请让老夫略尽心意,入天道宫受吾招待吧。”
“多谢宫主,在下也有事与宫主商讨,但现在我必须去接一个人。”
“不劳公子,我差人去接待便可。”
“不,不。”忘尘笑得高深莫测。“这个人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呢!这样吧,我明早再来,告辞了。”
望着那道飘逸的背影离去,天道宫主不禁生疑。向来行事难以捉摸的忘尘公子,何时有了这般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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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尘回到安置舞沐衣的客栈。夜深人静,想必她睡的熟了吧!他来到她房前,却见房内烛火通明,基于礼数,他还是轻敲房门。
不闻回声,忘尘心有疑虑,轻将木门一推。他仁立在门前,先是微怔,随即扬起一抹淡若柔水的微笑。
舞沐衣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跃动的烛光映在她如玉凝脂般的脸庞,秀发如瀑披落在她娇小的肩背上,更添她无瑕的白皙。
她再怎么伶牙俐齿、口无遮拦,此时在他眼中都化为酣甜如婴的纯洁。
忘尘不禁自嘲地笑了。这对姐妹真有如此惊人魅力?最冷酷无情的寒焰都被舞沐裳收服了,而他……不,寒焰虽是无情刀,却是最痴情、最重义的血性男子。他虽为多情剑,早已无情无欲无所求,真正的无情……是多情吧!
小心地拨开她如丝的长发,扶起她绵软的香肩,忘尘既轻又柔地欲将她抱上床休息。舞沐衣却在此时轻轻一颤,掀开羽扇似的浓密眼睛,那犹在车梦半醒间的朦陇眼眸,竟如绳似箝般的狠狠勒住他的气息……
倏地睁大了眼睛,舞沐衣挣开他的怀抱,下意识就是在他脸上甩了一记巴掌,忘尘怎么可能闪不过这道火辣的五指功,但,他居然没能躲得掉!谁叫他之前已被她的勾魂魁眼慑住了魂,这措手不及的一巴掌,可把多情剑忘尘公子一世英名给打散了,她舞沐衣果真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无耻!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还做出非分之举!”舞沐衣胀红了脸怒吼。
冤枉啊!忘尘简直哭笑不得。
没让他有开口辩驳的机会,舞沐衣的数落连珠炮似的轰得他不但脸颊发胀,连耳朵都不堪其扰。
“原来你是这种小人,亏你忘尘公子在武林道上大名远播,什么正义之士,铲奸除恶,正道支柱,全都是虚伪作假!披着光明的外衣,净做见不得人的劣事,武林会动荡不安,众生疾苦,就是有太多这样表里不一的人存在!”
吼了一大串,舞沐衣粉脸通红,娇喘不已地瞪着他。
忘尘简直开了眼界。想他忘尘向来舌檠莲花,光明磊落,每每遇上她,他居然也有语拙的时候。
她把他批评的一文不值,他非但不动怒,反之还噗呼地笑出声来,一笑不可收抬,惹得她脸红到耳根,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笑什么?这就是你们这些正义之士的处世之道吗?”
忘尘掩不住满眼笑意,让他深沉的黑眸仿佛闪动着耀眼的光芒,舞沐衣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耳热。
“我笑,是因为我终于真正确定了你是裳儿的姐姐!”
舞沐衣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
忘尘笑着反身而去,留下一句:“上床睡会舒服些,天一亮就得起程了。”他的步伐随着笑意而去。
但是她却感觉跃入她耳中的笑语十分猖狂。
他这么说的意思是他本来要抱她上床休息而已是吧!舞沐衣瞪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忘尘……实在是她见过最古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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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已找到多情剑忘尘的行踪。”
“杀了他!”
“魔皇,忘尘十分狡猾,要杀他不是容易的事,一旦让他起疑,要掌握他的行踪更困难了。”
“嗯……”
“不如魔皇设下阵局,属下将之引来魔门阵倒时任他有再大能耐也插翅难飞!”
“好!哈哈哈!兰心,本皇果真没有看错人!”
邪剑兰心御兰芳,在魔弦皇心中是继承魔门阵伟基的不二人选。原本魔弦皇的霸业只要传给唯一的爱子冉烟,谁知冉烟对魔门阵非但不屑一顾,更选择独步江湖,不管魔弦皇对他如何宠溺,他对这位魔父始终怀着一分排斥与憎恶,原因很可笑,冉烟貌美如仙,而魔弦皇面陋如鬼魅。魔弦皇后继无人,十几年前自西域救回一名伤重少年,看中他是习武之材,魔弦皇便予以栽培,纳为秘密武器,成就今日的邪剑兰心。
十多年来,御兰芳仍保有昔日贵族之气,对魔弦皇,他是忠心不二、鞠躬尽瘁。外人眼中十恶不赦的魔头,在他心中却有如再生父母的重要地位。
若不是魔弦皇,他早已随着他毁灭的皇室,葬送在那片无垠黄沙之中了。
西域故土总在午夜梦回索绕在他脑海,如今却被一双璀璨星眸取代。向魔弦皇提出将忘尘引来魔门阵,其实他私心只想借此接近舞沐衣罢了。
忘尘与舞沐衣是何关系?从不曾听闻忘尘身边有过红粉知己,为何他与舞沐衣这般熟练?
御兰芳回到自身楼房,凝望窗外漆黑夜色。
舞沐衣,你居然仅一眼,就慑走了我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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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宫主对忘尘解救之恩了然于心,逃过死劫已教他够兴奋的了,能请到忘尘留在天道宫作客更教他得意。青龙派、中极门一夕被灭,已在江湖上传了开来,天道宫主心有余悸,更加殷勤地款待这位贵宾。
“宫主实在无需大费周章,忘尘游荡惯了,如此豪华礼遇实在受之不起。”
“公子客气了,若非公子及时出手相救,天道宫此时已不存在。”
天道宫主特地设下酒宴,铺张华丽的排场。真教忘尘难以适应。一旁的舞沐衣更是绷着一张脸,一点好脸色也不给。
她真不懂为什么他要把她带来这里凑热闹?这天道宫主来免也太夸张了一点,请个客而已,有必要摆流水席吗?
“正道危机意识淡薄,自立为王,自扫门前雪,难怪邪教得以趁虚而入。”舞沐衣受不了天道宫主的阿谀奉承,冷冰冰的启口道。
天道宫主脸色一僵,十分尴尬。忘尘倒是开怀一笑,笑道:“舞姑娘真是一针见血啊!”
舞沐衣冷哼了声。
“可不是吗?若人人自危,团结抗恶,岂有让邪教坐大的机会。”
天道宫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见忘尘非但不反驳,还附和似的点头饮酒,他就算难堪也不敢表示意见了。
一名家仆匆匆而来,神色慌张地向天道宫主呈报。
“宫主,不好了,少爷他昏倒了。”
天道宫主一惊,随即起身。“公子,真抱歉,恕我失陪。”
“请!”
天道宫主立刻离席。
忘尘笑着别过头看向一副事不关己的舞沐衣。
“神医打算见死不救?”
“我己经不是神医了。”舞沐衣无动于衷。
“不是神医,至少还是个大夫、宫主就这么一个幼子.侧隐之心人人皆有,何况是行医济世的大夫。”忘尘依然带笑。
舞沐衣态度依然。
“我既已封医,便不再是大夫,何况小少主只是染了风寒罢了,死不了。”
忘尘的笑变得有些冷冽起来。
“在沐人堂,你也这样对待你的病人吗?”
她睨了他一眼,寒声道:“我会说的更难听。不医他,因为我己确定少主病情无碍,是宫主小题大作,宠溺过度。”
“爱子心切,情有可原。”
舞沐衣冷笑了声。“少主体弱多病非习武之材,宫主还对他寄予厚望,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走江湖的,连无辜的下一代也要拖下水。”
忘尘轻轻摇头,啜了一口酒。“你实在太偏激了。”
舞沐衣秀眉一挑。“偏激?我不医少主是救他,免得他健康痊愈后又被迫学武,自小就被推入武林漩涡。”
她对江湖的成见还真不是普通的深。忘尘几乎要叹气了。
“但他只是个孩子。”
“就因为他只是个孩子,所以才要及时拉他远离是非。”舞沐衣回道。
忘尘深深地望着她。“你离题了,姑娘,现在他是病了,需要人医治。至于将来他会不会踏入江湖是他的命运,不是你我可以作主的。”
舞沐衣瞪起美目。“这么大一个组织,难道没有像样的大夫吗?”
“再厉害的大夫,在神医面前也成了庸医。”
她怎么听不出这句话是在褒她?
“你可以明说你看不惯我的作风。”
“非也。”忘尘笑的有些无奈。“你发过誓不再治病了。”
“我忠于承诺。”
忘尘径自饮酒,笑中带嘲,舞沐衣不禁蹙眉。
“那是你的原则问题。”他为自己斟满了酒,语若柔水。“他……只是个孩子……”
舞沐衣瞪着自己眼前的美酒佳肴,倏地起身急奔而去,众人无不傻眼。这名美丽的女子当众给宫主难堪,又和忘尘公子你来我往的顶嘴,这会儿连面子都不赏就愤而离席,怎不教人讶异。
反观忘尘,他依然浅尝美酒,依然柔情带笑,好像没什么能震动他的情绪似的。他的情绪从没人察觉得出,他自己却很明白,此刻他心中不只是一种情绪而已。
天道宫主此时回来宴厅,见气氛有异,不解地对忘尘问道:“舞姑娘呢?”
“走了。”放下酒杯,他也起身。“我也该告辞了。”
天道宫主一吓。他一走,不就没人确保天道宫的安危了?!
仿佛看出他的惊色,忘尘不禁冷笑道:“宫主艺冠群伦,区区邪派想必不足为惧。”
天道宫主微怔,干笑了声。“公子过奖了。”
忘尘向他道别,走到门前又回过头笑道:“我救了你一次,不代表危机已除,请宫主自危!”他向他点头致意便潇洒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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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离开天道宫的舞沐衣内心愤慨不已。对!她本来就不仁慈,本来就不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夫,她的古怪是出了名的,她的刻薄更是!他凭什么一副救世仙人的模样来讽刺她?!她宁愿他口不择言,也不要他以那种又柔又惋惜的口语拐弯抹角地指责她的无情。
更气人的是,她在乎他说什么有何用?对他的口气眼神那么在意做什么?他和她原本就互不相干,多日来她摸不透他的行踪、他的目的、他的想法,却把自己弄得矛盾复杂,她从来不是这样的。
过去,她的重心只有裳儿,只有好好维持沐人堂的责任而已;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谁来同情她?她又何需对谁有情?
彩霞漫天,她迷失在这黄昏的街,茫然地走着,不知要往何处去。她颓然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双手掩住了困倦的脸。她的心情从不曾如此沮丧过,那瞬间好像什么都是空的。最爱的亲人,不知道在哪里?最深的仇恨,敌人也不知何处?唯一的避风港,也付之一炬……最可恶的是,他居然真的让她一个人流落街头……
“舞姑娘。”轻柔的口吻送来一阵温暖,渗着芬芳的香气。
舞沐衣一抬头,见到炫烂的彩霞被落在他肩头,在他身上辉映成夺目光芒,刹那间,夕阳都羞涩地隐没在山头,只留天际璀璨的彩芒贪恋地索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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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鼎沸的高级酒馆充斥着琴声乐曲,独立窗台的雅座内,对饮的贵客仿佛与这热闹酒楼无关般隔离世外。
“舞姑娘为何面带愁容?”
有吗?舞沐衣漫不经心地望着残霞尽褪,初暮攀檐。景色是美的,他的口吻是柔的,怎奈她的心却一片萧瑟。她居然如此轻易就让人看出她心中带愁。
御兰芳以一种直接而热诚的眼神直视着她,仿佛眷恋着人间至宝般的欣赏着,他太坦荡的注视,教她只能把目光投向华灯初上的夜色。
随待一旁的剑僮为两人斟酒,舞沐衣抬眼看着这名必恭必敬的忠心小僮。
“何必如此拘束?一起坐吧!”
御兰芳一笑,朝他点头。剑僮微惊,却摇头道:“不,我习惯站着。”
舞沐衣看向御兰芳。“你们主仆的关系非得这么紧张吗?”
剑僮赶紧回道:“舞姑娘,小的是服侍公子的奴才,不得放肆。公子从不曾视我为仆,是我坚持不得越矩。”
舞沐衣习惯性地挑了挑秀眉,此举让她更添一分野性,御兰芳几乎是着迷地看着她。
“那我是不是也该站着?”
说着她就要起身,御兰芳手快地按住了她的手,舞沐衣一怔,御兰芳这才赶紧收回手,笑的腼腆。
“失礼。”
这么客气,害她也不好意思起来了。
剑僮不安地对御兰芳道歉,御兰芳一笑置之,并无责怪之意。对剑僮而言,他不只是主子而已,他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就算王国不再,却贵气依然,他早已决定一生都要奉他为主了。
“为何不见忘尘公子?”
说到他,她就一肚子火。她冷冷回道:“我非跟他走在一起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