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儿子……”
老樵夫慌张地往后转身爬了两步,舞沐裳这才看见草堆上一个年约八岁的幼童早已奄奄一息躺在那里。小孩骨瘦如柴,脸色憔悴,双颊却过分胀红,他锁着眉浓重地呼吸着,似乎非常痛苦。
“老伯……你儿子生了什么病啊?”看起来果然很严重,舞沐裳看了也心疼。
老樵夫抹着眼泪说:
“我也不知道……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用,我实在已经身无分文再求医了,走到这荒野,我这不中用的身子又跌了个跤,背不动儿子,只好先把他放在这儿……”
老樵夫说着又哭了起来,舞沐裳看见他的膝盖上果然有一片已干涸的血渍。
泛滥的恻隐之情一涌而上,舞沐裳实在无法坐视不管,她冲动地就要开口时,一直沉默冷眼观看的寒焰一手按住了她的肩,那冷漠的神情仿佛在说:别多管闲事!
舞沐裳岂能见死不救,她瞪大了眼叫道:
“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你看这一老一小都快病死了。”,
他们病死也不是她害死的!寒焰冷冷地看着她,舞沐裳气得直跳脚。
“你真是个冷血动物!”
倏地反身,她大慈大悲地对老樵夫说:
“老伯,你别哭,你儿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好不了的……”
老樵夫哭道:
“我再也走不动了,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到下个村子求医还有十几里路……儿啊!是爹对不起你,爹会陪你一起走的……”
舞沐裳再也受不了了,既要行侠仗义,就不能见死不救。她立刻向前,抱起地上生息微弱的小孩,义不容辞地叫道:
“你儿子我来救!”
她立刻抱着孩子快步而去。
“啊!姑娘……”
“舞沐裳!”
老樵夫和寒焰同声开口,寒焰低下头瞪视着他,樵夫立刻瑟缩地垂下头去。
她听见了,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她也气坏了。原以为他只是外表冷漠,其实内心也是有天良的,没想到他竟然冷血到这种地步,连这么小的孩子生了这么重的病,他都置之不理。她气坏了,气自己居然会这么在乎他的感受,气他叫自己的名字像叫仇人似的连名带姓地喊,反正她已经拿到越寒铁了,不需要他了,这个小孩子的命,她自己救!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寒焰冷冷丢下一句,转身而走时,背后传来老樵夫的啜泣:
“儿啊……你可要活下去啊……”
寒焰心头一紧,猛地回头,老樵夫居然已不见人影。金殁刀?他立刻冲向舞沐裳走的方向。
舞沐裳气血冲天,压根儿没察觉气氛骤变,她满脑都是寒焰的薄情寡义,他真的不跟上来,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阴风袭来,寒焰感觉到背脊一冷,舞沐裳脚程急促,他干脆纵身一跃,就在刹那,一股犀冷的刀气穿背而来,在空中硬是将他拦落地面,寒焰立刻抽出无情刀由后一抵,清亮声响终于引来舞沐裳的注意,她倏地一转身,看见寒焰手持无情刀,有另一把利刀插在地面上,而和寒焰冷眼相视的,是一名面容清秀的白发少年。
令舞沐裳震愕不已的是,那少年身上的褴褛衣衫,不就是方才老樵夫所穿的吗?
“金殁刀?!”
舞沐裳直觉的大叫。
寒焰黑目进射出凛冽杀气,白发少年却优雅地牵起一抹阴冷,甚至得意的微笑。寒焰发现有异,挥刀攻向发愣的舞沐裳。
舞沐裳吓得一退,白发少年立刻拔刀攻向寒焰。就在此时,舞沐裳怀中的孩童睁开了眼,瘦弱无骨的手腕伸人破烂的衣中。
舞沐裳发现怀中孩童有动作,低头一看,那闪烁金色寒芒的匕首倏地跃上她震愕的双眸。
舞沐裳尖叫了声,想也没想就松手抛下男童,男童却利落地挺腰起身,一下就扑上她的背,在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击的机会下,横刀往她咽喉一抹……
“当”地一声清响,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头飞来打落了舞沐裳脖上的匕首,只让她被划破了一道血痕,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白皙的肌肤。
舞沐裳惊惶之余也气愤冲脑,她硬是把背上的男童给甩下来。
男童丢了一把匕首,居然还有第二把,他被舞沐裳丢下地后瞬间人形一闪就不见踪影。
同一时间,寒焰轻易地就解决了那个刻意阻挠他的白发少年——当寒焰趁隙神准地丢出一块石块,少年以为逮到机会趁他分心使出极招一击,没想到寒焰的无情刀像长了眼睛似的,仅在一瞬,他看见的只有一道光影,少年便已失去任何知觉。
舞沐裳连忙跑到寒焰背后,慌得大叫:
“金殁刀,是金殁刀!”
“那孩子才是金殁刀。”他沉声回道。
他早觉得那老樵夫不对劲,偏偏她满腔热火又怪他无情无义,他真不知要气她好还是心疼她好。她脖子上被划了一刀,他非杀了金殁刀不可!
“疼吗?”
他利眼巡索四周的树林后,低声问了一句。
舞沐裳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是在跟她说话吗?她现在不觉得疼,只觉得恐怖,没想到金殁刀是个小孩子,而她刚才的态度一定很伤他的心……
“对不起啦!”她拉拉他的袖子。
寒焰垂下头看她,缓缓伸出手拭去她颈间的血迹。她皱了眉,忍不住一抖。
“好痛喔……”
她一喊,他的心好像要跟着淌出血来似的,他简直不敢相信,此刻他真的好想紧紧把她抱入怀中,他的压抑让他的手忍不住发颤。他居然让她受了伤……
如果此时,没有潜伏的危机,没有血腥的气息,他只怕他再也克制不了自己。面对这个教人伤脑筋的野丫头,他再也骗不了自己对她的牵肠挂肚。
因为她就是这么真,这么蠢,从来不懂情况有多危急,不管气氛有多凝重,她就是傻傻地只做她想做的……寒焰眉宇一紧,她居然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轻触在她颈间不由自主发颤的手,她暖暖地将它合在她柔软的手心里。
“我……”舞沐裳双颊烫红,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大胆,她只是……发现他的手在发抖,所以,她想也没想,就去握他的手了。
他的手又大又厚,有着练武者的粗糙厚茧,但却没有温度,和他的人、他的心一样的冷。
她突然……十分心疼。
突地寒焰利刀一挡,截下由树林飞射而来的金色匕首,舞沐裳立刻松手躲到他背后,瞬息间仿佛可以看见一道快速穿梭的幼童人影,像嬉戏似的来回跑闹。踩在落叶上的沙沙脚步声川夹带着稚嫩的嬉笑声,身影却快得让人无法掌握他的行踪。
“啊!”
舞沐裳一叫,寒焰立刻翻身又挡下一枚飞刀,舞沐裳随着他的身形一转的同时,大眼一瞠,另一把匕首又疾飞而来。
他只有一把刀,一双手,在同时一刀挡下正面的飞刀时,他的另一只手由后一抬,在舞沐裳来不及有任何反射动作前,以肉掌挡下那迎面而来的利刃。
那刀尖,锋利闪烁着利芒就在她鼻尖,鲜红的血液滴落下来,落在她瞠目结舌而张启的嘴唇上,化作鲜艳欲滴的血红染上她的唇,滑下她的下巴。
孩子的笑声更尖锐了。舞沐裳倏地刷白的小脸泌出了满头汗,寒焰居然以他自己的手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击,任利刃穿掌毫不犹豫。
舞沐裳胸口几乎一阵撕裂的剧痛,随即怒火就像狂爆的火山,瞬间将她的苍白化为热红的狂怒。
金殁刀笑嘻嘻地现身了,像极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那样无邪雀跃。
他笑得好天真好灿烂!一个小孩子的笑容,怎么会可爱到如此可恨的地步!
“你当我没手吗?”舞沐裳忍无可忍,怒叫一声,止刻蹲下身抓起地上的匕首,愤恨地往他身上射去。
金殁刀和寒焰同时一愣。金殁刀以为这丫头只会吓得尖叫毫无威胁可言,因此对她没有任何防备,没想到她忽然以他的金匕首向他攻击,让他略显惊愕地赶紧侧身一闪;更没想到舞沐裳哪来的力气,双手抢过寒焰手上的无情刀,就是一阵猛烈地狂攻。
“装腔作势之徒!本姑娘瞎了眼才会同情你,今天你非命丧无情刀下不可!”
舞沐裳怒不可遏,双手使力挥刀猛砍。
金殁刀是小孩体型,脚步俐落,飞刀神准,但武功不算上乘,虽然如此,他依然不把舞沐裳放在眼里。瞧她双手挥着那把大刀,别说想杀他,连举起手来都显吃力。
“凭你也想杀我?”
“就凭我!舞刀弄剑样样行,恶人小人统统死,乱世女侠舞沐裳!”大刀直下,劈裂地上黄土石块,刀尖直直没入金殁刀两腿之间。舞沐裳抬头狠狠一瞪,气势十分吓人。
金殁刀站立不动,蔑眼轻视。
“卡住了吗?手无缚鸡之力还敢跟人家舞刀弄剑!”噗嗤一笑,金殁刀只差没像个讨人厌的小孩一样鼓掌叫好。
舞沐裳冷哼的笑了声,她的笑,也有邪气的时候。
“用无情刀杀你,是弄脏了天下第一刀。”
语毕,她已抓起脚边的匕首——金殁刀笑声一止,一愣,他居然如此轻忽了一个盛怒之人所激发的杀气。
“裳……”寒焰震愕地看着她,她的手,终于染了血,为了他,染上江湖路的第一道血迹。她的纯洁,似乎在同时也染上了污秽!
舞沐裳松开手,和金殁刀同时退了两步,她仿佛此刻才从怒火中骤醒过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面容惨白的金殁刀。她居然亲手杀了一个孩子!
插在金殁刀腹中的,是他自己的金殁刀。
就在金殁刀砰然倒地时,舞沐裳也跟着双腿发软跪坐于地,浑身狂颤地呆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
脚步声,是寒焰。她惊惶无助地仰起头看着眼中满溢心疼的他,倏地眼眶聚满了泪,她慌得只想跟他求救。
但,寒焰抽起地上的无情刀,刹那,刀锋一划,顺着倒地的金殁刀的颈项,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舞沐裳震骇得几乎屏息,却惊见金殁刀微举的手还握着一柄金色短刀,在他终于断气时手才跟着坠落,匕首瞬间掉落一旁。
舞沐裳怔怔地听见寒焰冷酷之极的声音:
“杀死这种人,不必愧疚!”
不……不是愧疚,她没想到她捅了他一刀,他还有命要暗算她。
他伤了寒焰一只手,气得她只想杀死他,却没想到,自己真的丧失理智杀了人。她第一次杀入,她吓得魂都飞了一半。
刀入鞘,他蹲下身去,一触及他的黑眸,她再也忍不住大哭大叫起来。
他的眼为她而柔,心为她而疼,他实在不愿见她染上血腥。她该是个无忧无虑、纯洁无邪的平凡姑娘,不该无端卷入江湖恩怨的是非红尘,他叹息,为她的眼泪而叹。
然,她的哭泣她的呐喊居然是——
“你的手废了,怎么办?这事要是传出去,那些想找你麻烦的人肯定会趁人之危,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我一定是个煞星,才会克死身边的人,怎么办……怎么办嘛……”
她坐在地上哭喊的模样,真的可爱得让人想笑,他的手还没废呢!更何况,就算废了一只手,他寒焰依然是最可怕的对手。若废了一只手,却得到她的眼泪,她的义勇杀敌,就算疼也不疼了,就算废也值得了。
舞沐裳忽然意识到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她睁着泪眼惊见他已经拔出匕首,血染满了他的手心。就算从小见惯了大大小小的皮肉外伤,她仍觉得心惊胆战。
“我绝对不会让你的手废了!”
她义气十足地喊,倏地握住他的手,当场让他眉一皱,闷哼了声,吓得她赶紧放开手,又惊又急地叫道;
“对不起,我忘了,我太激动了。对不起,很疼吧……”
突地,她含着眼泪的大眼睛还圆溜溜地睁着,小嘴也还张着;她就被拥入一个宽阔的胸膛。她的慌张不见了,恐惧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狂乱的心跳,急促的呼吸,和双颗火烫的灼热……
是很疼,但是他更想笑,笑她的可爱就快让人发疯了,笑她的莽控就快吓坏他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忘了人是有许多情绪的,一遇见她,什么都失去掌握了。
“寒……寒焰……”她好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喔,可是他的手就铁箝一样,被他拥在怀里根本无法动弹。
舞沐裳心跳如鼓,俏脸通红地启口:
“你不觉得……赶快把你的伤口包扎好,比在这里抱抱来的重要吗?”
他真的笑出来了,她的脸更红了。他笑了耶!她更想看他的脸了,但她一动,他却将她拥得更紧了。
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的人是他啊!
他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糊涂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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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沐裳一心只想赶快找大夫帮他治好手伤,好像回不回不颠老人那里已经不重要了;但寒焰却似乎急着要把她送过去,只因这样对她来说会是安全的,至少,他认为“他”暂时不会派人来找麻烦。
但舞沐裳却扁着嘴生气。
“反正你就是觉得我很烦就对了。”
寒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不高兴。
“你为了我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要治好你才行,不颠伯伯那里我自己回得去,不用你护送了!”舞沐裳斜睨了他一眼,绕到他面前仰起小脸叫道:
“你到底怎么了?”
他怎么了?是她怎么了吧?
“一句话都不说,谁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什么也没想,他只想让她安全。
“也不说个清楚……”舞沐裳觉得委屈,他对她若有似无的暧昧,像一团折磨人的迷雾。抱她、心疼她,却又不理她、不回答她,他把她的心绪弄得一团混乱,却总在一时的气氛过后又恢复他的沉默冷淡,真的要气死她了!戏弄人也不该这样的。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舞沐裳嘟高了小嘴说。
能讨厌她就好了,那他就不会这么不知所措了。他看着她,眼神是平暖柔和的。
“还要想这么久?”舞沐裳瞪起眼来。
“这句话……”他轻声启口。“应该是我问你。”
舞沐裳小嘴翘得更高了。
“对!我讨厌你不说话,冷冰冰,没情绪,装神秘,忽冷忽热,暧昧不清,把我当笨蛋一样耍!”她别过身去大步往前方的市集走。他如果听不出来这是赌气的话,她真要被他气死了。
但很抱歉,寒焰从来就不憧女人,更何况女人反复无常的心思。她说她讨厌他。他就会当真;她说她个要见他,他就会回避;她说他无情,他就不敢释放他的情……可,他绝不是她说的那样对待她,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甚至是很无知很无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