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元图的身子一转,往另一个方向推去,毫无预警地教元图吓了一大跳!
“嘎?!”他猛吸一口气,匆匆回过身,大声喝道:“樵老——”
眼前所见是香火鼎盛的观音庙,他整个人伫立在庙口,不是街道上的小市集,也不见活神仙樵老。
做梦么?
听闻江湖上有一位绝世高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通古今之往来,料事如神、铁口直断,人称活神仙练渔樵,然,本人常自号浪客樵老,游走红尘俗世。
只不过早在数年前,便传言樵老隐居在终年冰天雪地的“绝尘谷”,不再涉足纷乱的尘世,既然有此流言,樵老又怎么会出现在他面前?莫非一切都是他在做白日梦而已?
忽然低首瞥见手中牢牢紧握的锦囊,元图巴眨巴眨地睁大双眼——
“真的是他?!”
元图刷亮了眸子,大喜过望地收起锦囊,沉重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的恩赐!才让他在绝境中遇见了高人!
元图仔细回想方才樵老所说的一言一语,似乎都在暗示他必须尽快选出保护少爷的人选,暂且不管是不是因为他寿命无多,事实上,西门府确实要另外栽培一名总管,好在日后辅佐少爷。
元图正这么想着,前方随即传来争闹声,他不假思索地举足向前一探究竟。
一群香客圈外套圈地围住一个小女孩和一名壮汉,而人墙里的壮汉似乎在对小女孩拳打脚踢,嘴边还哼着难听的话。
小女孩身躯瘦弱娇小,在无情的巴掌、拳脚伺候下,已伤痕累累、四肢瘫软跪伏在地上,但是她却不求饶也不哭喊,任凭他人宰割。
元图实在看不下去了!纵使再心狠的人,也不忍心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娃下此重手。
“住手!”元图一喝,跃过重重人墙足落在小女孩身边。“一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小孩,成何体统?”壮汉停下手喘着气,怒瞪突然介入的人。“你是她的谁?”
竟敢不知死活挺身替她直言,看来,这一老一少可能是同挂的。
“我与这小女娃素不相识。”元图双手背在身后,坦白道:“见壮士对一个孩子拳脚相向,实在看不过去,敢问壮士这孩子何处得罪了?”
壮汉气得击掌道:“这乞儿竟敢偷吃信徒供奉的鲜果,况且已不是第一次了!”
元图暗自思忖,心生怜悯,想必这孩子也是有苦衷,或许她是无家可归的孤雏。
“虽然她不对在先,但是壮士已经严惩过她的行为,不如就大事化小吧!我添个香油钱,代她向观音大士赔罪,你说可好?”
元图想拯救落难的小女娃,偏偏对方硬是不肯轻恕。
“你算哪根葱!老子今日就是要将这乞儿教训得体无完肤。”壮汉残戾地吼着,大步向前欲拎起倒卧在地的弱小身躯。
元图伸出一手按住大汉的肩头,语气冷冽地说:“切勿欺人太甚,否则,将是西门府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大汉心头一凛,原先气势凌人的模样不复见,诚惶诚恐地退了一步,颤声问道:“你、你是西门府的人?”
别说是西门府的总管了,区区一名西门府里走出的小厮,这些市井小民也不敢得罪。
元图冷视壮汉,在场围观热闹的群众都怕惹事上身,一哄而散,各自去当善男信女了。
“饶、饶命……”
元图不再理会壮汉的惊慌失措,径自蹲下身扶起全身脏秽的小女娃。
“站得起来么?”
摇摇晃晃的小身子倒进他怀里,一双倦累的眸子在仰望了元图一眼之后,昏沉闭上。
“爷……爷爷……”她牵扯美丽的唇角,绽出一抹淡笑,喃喃道:“终于……找到您了……”
挂彩的小脸蛋忽然一偏,她体力不胜负荷地昏厥在他臂弯里。
“小丫头?!醒醒呀!”元图横抱起她的小身子,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转身离去之前,又突然记起樵老嘱咐的话——
……回府前,别忘了去拜谢菩萨,所有难题都将会迎刃而解。
元图反观自己脚下立足之地,正是观音庙!而怀中浑身是伤的小女孩,该不会就是樵老语露玄机中的机吧?!”
樊瑜在疼痛中醒来,倘若苏醒不是一件好事,她宁愿沉睡。
模糊的记忆中,她似乎发生很大的灾厄,只记得有很多很多人围绕着她,一张比一张还要冷漠的脸孔都是针对她!身体好痛,因为有人动手打她,究竟是谁打她?嗯……记不得了。
在失去意识之际,她仿佛捉握了什么,又究竟是什么呢?这……她应该记得。
是很重要的事啊!她怎么能忘记?!
樊瑜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裂成两半了!偏偏最重要的事还是想不起来!
她到底怎么了?
“醒了么?”元图温热的手心熨贴在她的额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当樊瑜将视线调到元图脸上,她惊讶地张大嘴巴,不一会儿,便又露出失望的表情。
很像……但,不是。
樊瑜垂下眼睑,心头泛着阵阵酸楚。
眼前的伯伯很像她爷爷,但是他们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并不是爷爷……
爷爷失踪了!她不相信爷爷会遭遇不测,只要自己努力地找,一定会有和爷爷再相聚的一日,于是她走了好远好长的路,饿了几天几夜,终于体力不支昏倒了。
她也记起昏厥之前最重要的事了!
原来,她把这位伯伯错认成爷爷,因为如此,所以她才能安安稳稳地睡着。
自从和爷爷失散后,她便没有安通地睡过一场好觉,每次一合上眼,就会看见爷爷在她面前口吐鲜血,吓得她辗转难眠。
可是刚才她睡得好舒服!虽然身体上有痛处,但是她真的睡得很安心,也许,是这位爷爷的功劳吧!
“你昏倒在我怀里,所以我将你抱回来,这儿是西门府,我是府里的总管,你就叫我元爷爷。”他觉得这小女孩长得眉清目秀,很讨人喜欢。
“元……爷爷?”她缓缓抬眼看着元图,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闪亮。
“你叫什么名字?”元图摸索过她的四肢百骸和七经八脉,惊觉她体内有股奔窜的强流,暂时定不出结果,但是他已经决定是要栽培她。
“我……我叫……”她顿了顿,久久才说出自己的名字。“……樊瑜。”
“不用怕,元爷爷不是坏人。”他慈蔼地笑道:“你还有什么亲人么?”
亲人?她有啊!但是找不到……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爷爷!
樊瑜难过地摇着头,不愿再想下去,她真的好怕爷爷会遭遇不测。
“原来你身世孤伶。”元图怜悯起她小小年纪,便孤苦无依的命运。
这小女孩生得灵秀,投他的缘,况且她体内已有深植的内力,若再经过他精心调教、仔细雕琢,必成大器!
樵老未卜先知指示道,他仅剩三年的寿命可活,既然如此,何不依顺天命和缘分,将这小女娃栽培出众,日后,好继承门府总管重责。
“你现年几岁?”
“瑜儿已经十岁了。”
她身子盈弱瘦小,教人很难看出她实际的年龄。
“十岁?唉!你都没吃饭么?”元图由衷心疼她身子薄弱。
樊瑜黯然的神情,透露出她受过不少委屈、吃足苦头的消息。
“孩子,从今而后,就在西门府住下吧!我认你当干孙,做你的爷爷,好不好?”元图开口要求,一心只想改变她楚楚可怜的处境。
但是这一席话却也教樊瑜真的感到温暖!此时此刻,她最需要的莫过于是亲情了!
“你要当……我的爷爷?!”她惊讶地睁大疲惫的眸子。
“是呀!好不好呢?”元图替她拉高被子,怕她受寒。“爷爷会照顾你,教你武功,让你读书习字,以后,爷爷在西门府的总管职位也由你接替,咱们祖孙二人,齐心协力守护西门府和少爷,好么?”
樊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泪已夺眶而出,在小小的脸颊上泛滥成灾,也滴进她的心湖,泛开圈圈感动的涟漪……
“瑜儿乖!别哭了。”他安抚她激动的情绪。“爷爷不会让你再吃苦受罪,以后的生活一定让你衣食无缺。”
元图拍胸脯的保证,叫负伤在身的樊瑜化开了浓愁,情不自禁展开笑颜。
原来,她是如此幸运,颠沛流离后,还能找到避风的港湾。
“爷爷……”
第二章
时值立春,理应是清风徐来、叱紫嫣红的季节,纵使非闲适人心的春风澹荡,也该是春雨绵绵的美景;然而大地却呈现异象!!分明是天刚破晓,却暮气沉沉,乌天黑地仿若仍是长夜漫漫,鸡鸣月落的欣欣气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飘风发发、霪雨霏霏的乱世预兆!
瑜儿跟着元爷爷一路走进“石镂院”。元爷爷撑着油纸伞替她挡去风雨,细心配合她的小步伐。“等会儿见了少爷,记住要严谨有礼。”元图千万叮咛着。
元爷爷的话她当然会听,只是南踏进长岁楼内,便听见瓷碗破碎的声音乍响,瑜儿打从心底吓了一跳!但是有元爷爷在,她就不觉得害怕了。
然而元图却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少爷又发脾气了。”
瑜儿抬头仰望着元爷爷,手心微微冒汗。“少爷常常生气么?”
元图轻抚瑜儿的发顶,不愿意说出实话吓着她,却也不能对她撒谎,好不为难。
“爷爷?”
小小的脸蛋上,盛满疑惑,当然,她多少也是有些担心少爷的性情好坏,因为元爷爷要她日后接替总管的职位,守护西门府、保护少爷,倘若少爷性情恶劣,她恐怕没有办法承担。
当然,她并不晓得西门府的总管有多伟大,究竟必须负起什么责任?如何守护西门府、保护少爷?在西门府内,总管明暗的身份各为何?她通通不知道。
她会愿意接替西门总管的职位,纯粹是因为元爷爷的安排,只要是爷爷说的话,她都会听。
“少爷是因为生病人不舒服,性子才躁烈了些,你不必害怕。”他折衷说道。
“嗯,瑜儿不怕。”她天真地摇摇头,全信了元爷爷的话。
一老一少走到了寝楼前,双双停住脚步,元图望着作男僮装扮的樊瑜,心里百般不放心,再三嘱咐道:“别忘了,现在你是男孩子,言行举止都须格外留意,爷爷知道要你扮演这种角色,实在难为你了!但是西门府从来没有过女总管,所以必须委屈你,对不起。”
“爷爷,瑜儿并不觉得委屈,其实装扮成男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啊!做事比较方便。”如果她要在西门府为仆,当一个小厮真的比作一名丫环方便,因为女孩子家总是要遵守一堆禁忌。
“你真的这么想?”元图欣喜于她小小年纪,却如此懂事、贴心。
“爷爷一定是为瑜儿着想,所以才教瑜儿乔扮成男孩子吧?”她露出甜甜的笑容。“瑜儿都了解。”
元图再也无所迟疑和犹豫。
他由衷感谢菩萨赐给他报答西门府的机会,即使阳寿将尽,但是终究有人可以传承他的忠心——
“孩子,也许是我真的对不起你了。”元图忽然心情纠结起来。
要当西门府的总管不是简单的事,想必是要受过一场犹如炼狱般的训练,元图知道女孩子的体质较男孩子虚弱,但是瑜儿是菩萨赐选出来的人才,一定可以胜任所有试炼!
元图信心十足地想。
“爷爷待我好,才没有对不起呢!希望爷爷不要再有这种想法。”
她受伤、体力不支的几天几夜里,是爷爷细心照顾她的身子,每当她从昏睡中转醒,都能见到爷爷守在她身边……
元爷爷就像她的亲爷爷般,让她有依靠,也给她无尽的温暖。
“你真懂事。”元图缓缓纾解深锁的愁眉,觉得欣慰。
他愿意将瑜儿视为己出的骨肉,好好疼惜她,或许在调教的过程难免严苛,但是对她的宠爱,是绝对存在的!
“进去吧!”
元图收起油纸伞搁在一旁,牵起瑜儿的小手、推门而人。
一进门,樊瑜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洒了一地的饭菜,汤汤水水,好不凌乱。
元图反倒是司空见惯的模样,态度从容地向少爷躬身请安。
蹲在地上收拾碎碗破盘的小婢女见到元图后,立即起身朝元图福了福。
“总管好。”
元图瞧了婢女受委屈的神色一眼,低声问道:“少爷还是不肯用膳?”
“是。”婢女点点头。
少爷性情愈来愈暴躁了,这几天用膳的情形都让人烦恼,非得几名家仆和丫环硬逼着才行,他们这些奴仆都不晓得该担当几次以下犯上的罪名了。
元图在心底暗忖着,总得想个法子让少爷心胸变得开朗。
“收拾完后,就先退下吧。”元图决定藉由瑜儿的力量试上一试,首先,必须先遣退闲杂人等。
“是。”小女婢将残碎的瓷碗一一捡到托盘里,收拾干净后,便恭敬退下。
寝房里只剩主仆三人,气氛顿时僵结,久久,元图才有勇气走上前一步,随即被一阵吼声激退——
“滚出去!”
年仅八岁的西门无常正是西门府的小少爷,长年卧病在床,以至于他的身心发展受到严重的限制,脾气更是比一般同年的孩子来得易怒。
他不能明白众人将他关在寝楼里的理由,只是因为他身体不好么?
整天闷在房里,他都快窒息了!
“我叫你滚!滚!”西门无常火爆地将锦枕砸下床,也不管来者是谁。
就算元图劳苦功高,对西门府贡献无数,他也不放在眼底!
每个人都令他憎恶!没有一个例外!不管他怎么无理取闹、辱骂咆哮,全部的人都是沉默以对,要不便是频频认错赔罪,他厌恶只会唯命是从的这群人!包括忠心耿耿的老家伙——元总管!
“少爷,老奴今日带来一位小书僮,她的年纪和少爷相仿,想必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元图将樊瑜从身后推至身前。
他认为少爷的个性特异,应该是体弱多病,内心空虚寂寞的缘故。
只要有个年纪相仿的朋友加入少爷的生活,一切恶劣的情况都会改善才是。
元图心中有这么一个想法和打算。
“全给我滚出去!我不需要朋友!”西门无常目光直视揪紧被褥的双手,不愿抬头看见任何讨厌的脸孔。“你休得自作主张!”
闻言,元图赶紧认错。“少爷教训得是!老奴大胆大妄为了。”
又是赔不是的言语——
西门无常真想捂住双耳杜绝听见这一言一语,全是无谓的话!
他该不会小小年纪便疯了吧?!被这些自认为碧血丹心的奴才们给逼疯!
“马上给我滚出去!”他稚嫩的嗓音已经嘶吼到沙哑。
元图从命地躬身,准备告退。
瑜儿忽然伸手拉住元爷爷的袖摆,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