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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灰亦相思  第11页    作者:言妍

  “宽慧!”哲夫叫。

  “宽慧姊!”惜梅几乎无法动弹。

  宽慧双眸如利剑般,狠狠瞪了哲夫一眼,转身就走。哲夫追了上去,口里不停地恳切哀求。

  “阿母要找你,所以我带她到这里……”敏贞虽不懂大人吵什么,但也有大祸临头之感。

  惜梅无心理她,只把地上绣品拎起,便匆勿赶到宽慧的卧房外。

  她站在走廊,听着房内忽大忽小的声音。她担心宽慧,这几个月她受尽苦难,好不容易才复原一些,又哪堪丈夫背叛的重击呢!

  “出去!出去!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了!”宽慧嘶声力竭地叫着。

  哲夫拉关门帘,一脸颓丧绝望,他看到惜梅,如逢救星说:“我求你劝劝宽慧,说我是无心的,叫她不要把身体又气坏了……”

  惜梅冷哼一声,就进入帘内。

  宽慧站在窗前,两条泪痕已干,唇抿得死紧。惜梅才要走近,猛地“匡当”一声,宽慧竟把那母子图的镜子摔裂了,散在妆抬上,片片像利刃,在日光下闪着凌厉刺眼的光芒。

  “我终于掉到沼泽,碰到巨蟒,永远不得翻身了。”宽慧由齿缝迸出这些话,带着愤恨,却满是凄凉。

  “宽慧姊……”惜梅不知如何劝慰她。

  “那孩子多大了?”宽慧凝望着碎镜问。

  “三个月。”惜梅忍不住掉泪说:“对不起,真对不起,去年我不该急着回秀里。我待在大稻埕,一切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这怎么是你的错呢?男人若要变,谁也阻挡不了。”宽慧张着枯涩的眼说:“我说秀子怪,原来是怪在这里,她还真志向远大,攀上了老板。而我还亲自扶她一把,给她制造机会呢!”

  “哲夫哥并没有变,他一样疼惜你。他只是酒后乱性,一时胡涂罢了。”惜梅说。

  “一时胡涂?我的人生就要毁在他的一时胡涂,或者说一时贪欢的手上吗?”

  宽慧凄楚地说:“想我一生好强好胜,事事追求完美,想以自己的才德来配合丈夫,结果竟落得如此下场。一个女工就能吸引他,那我又算什么呢?早知如此,我也又痴又呆,不去空担那才貌双全的美名,也不会有今日的锥心之痛了!”

  “宽慧姊,你别气坏了身体,事情总会有公道的。”惜梅说。

  “公道?惜梅,别傻了!公道怎会轮到我这病奄奄,又生养不出一个儿子的女人身上呢?”宽慧惨惨一笑:“秀子有了儿子,就胜我千倍万倍了。”

  她的眼睛望向惜梅手上的绣品,突然一点示警也没有,她一把抢去,拿了剪刀去撕毁起来。一会儿,曾呕心泣血绣制的桌中帘帐全都被凌肆得惨不忍睹,金银、鹅黄、嫩录、粉红各种颜色,都成美丽的尸体。

  “宽慧姊,你何苦拿这些束西出气呢?这都是你多年的心血呀!”惜梅说。

  “心血?”宽慧悲哀地说:“它们的主人都心死血尽了,还留着它们做什么?”

  惜梅无言,试着清理;桌上的碎镜,地上的碎布,即使已彻底损坏,仍散发着凄艳。物何其无辜,人又何以堪呢?

  她不经意回头,看见敏贞躲在门廉外偷看,只露出半边脸,惊吓惶恐中,有着九岁孩子不该有的心碎表情。

  宽慧就闹那么一回,以后整个人则异常冷静。原本瘦弱的身子及苍白的容颜,忽然有了起色,彷佛又回到中圣未死以前那个专心一意的小妇人了。

  她亲自告之玉满此事,口气十分平静。玉满先是大怒,听到有了孙子,语调转软几分,但扬言只要孩子,不要秀子。

  秀子也不是简单人物,她深知“母以子贵”的道理,坚持不肯放弃孩子,一心就是要入黄家门。

  一天深夜在玉满眠床前,她们又谈及此事。

  “那女人软硬都不吃,我真没办法。”玉满叹气说。

  “那就纳她做妾吧!”宽慧淡淡说。

  “这怎么行?”玉满说:“虽然说男人三妻四妾的不算什么,但我们黄家一向家风清白,从来不兴这一套。况且你贤慧有德,没过没错,我一旦允许哲夫娶,不但愧对祖先,也难向你娘家人交代呀!”

  “我怎么无过无错呢?不孝有三,无后最大。阿母,我没给黄家养活一个儿子,已是万分惭愧了。就是被休离,我也不敢怨叹呀!”宽慧说。

  见宽慧说出这种话,一旁坐着的惜梅早止不住心酸,轻轻握住她的手,一片冰凉透进心底。

  “傻孩子呀!我们从来没因为这件事而怪你,更不用说休离了!”玉满动容说。

  “其实从医生说我不能再生起,我就一直想替哲夫娶个妾。如今既然儿子都有了,不正好吗?”宽慧拨开惜梅的安抚说。

  “娶什么妾?自古以来,没有儿子的女人又不只你一个,到时惜梅生了,要过几个都有;不然敏月和敏贞长大了,随便招个婿,生的也是姓黄,你又操什么心呢?”见宽慧不答,玉满又说:“要娶妾也不能娶秀子呀!一个女工去勾引老板,还未婚就生子,这种败德无耻的女人,怎么有资格入黄家门呢?”

  “那您忍心让黄家骨肉流落在外、受人耻笑;让众人骂我黄家绝情寡义吗?”

  宽慧反问。

  这时哲夫由外头走进来,他是来向母亲道晚安的。

  玉满一看到他,劈头就骂:“孽子呀!你阿爸若还在世,不活活被你气死才怪!他一向看重你,哪知你会做出这种事?”

  这几日哲夫不知已被训多少次,解释再多也难弥大错,只有垂首而立。

  “我正在求阿母,让你娶秀子为妾。”宽慧看也不看他说。

  “我不想娶她,而且从无此意。你忘了我是最反对一夫多妻那种封建思想吗?娶她,不等于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他急急地说。

  “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如今孩子都生了,还要推卸责任吗?你已经丢了两个儿子,难道这一个也要让他不得认祖归宗吗?”宽慧站起来,厉声说。

  “我……”哲夫一脸悔恨,说不出话。

  “纳她为妾是最好的一条路。”宽慧顿一下又说:“你若觉得有违你的原则,就和我离缘,再明媒正娶去迎接秀子,去过你们一夫一妻的生活。”

  宽慧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一愣,没料到她会这么决绝。

  “你这是什么话?”哲夫激动地说:“你惩罚我还不够吗?我只不过一时失足,就得背那千斤重的罪名吗?商场上的男人,哪个不逢场作戏一番?我一向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今天只不过一个秀子,就成为千古罪人,要受罚一辈子吗?”

  “我若要处罚你,为什么极力支持秀子进门,甚至甘愿退让呢,”宽慧冷声声:“我还不是为你好,为黄家好。”

  “你不是为我好,你在处罚我。”哲夫驳回。

  “好了!既然宽慧都不计较了,你还吵什么?”玉满说:“现在第一要考虑的就是黄家的骨肉。为了孩子,大家都要委屈,其中的苦谁也比不上宽慧,我心目中她是我唯一的大房贤媳,你唯一的贤妻,没有人可以取代的。此时此刻,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宽慧轻声道谢,纳秀子为妾的事就决定了。

  惜梅知道她的委屈是钻心蚀骨的,不明白她以后要如何挨下去呢?

  秀子胜利了,她心满意足地进入镇上首富人家。因为名言不正,她也不敢要求太多礼数,只在吉日吉时上坚持。

  这件事在秀里飞快地传着,是台湾光复来的首要大事。在绘形绘影中,都是宽慧出面压制,她的一脸笑意,使乡民和娘家的人都相信,秀子是宽慧选来为黄家传嗣的。

  进门那日,黄家不太热络,一切如常。倒是秀子,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一身新做的粉红洋装及金项链手镯,头发烫得蓬松,真有几分新嫁娘的娇媚及喜气。她很清楚儿子是重头戏,更是红衣红帽包里,金饰满挂。

  哲夫一张臭脸对着,比起来宽慧和气多了。

  新妇拜过祖先、公公牌位,再向玉满及宽慧行跪礼。

  “你现在是黄家的人了,行事不比从前,可别再轻浮随便,坏了黄家的名声。”玉满不客气说:“别家的妾如何,你就如何。哲夫和宽慧仍是老板和老板娘,敏月和敏贞你也要像小姐一般伺候,知道吗?”

  秀子谦卑地应一声。惜梅真不懂,这样没尊严、没地位,一向性傲的秀子怎能忍得?

  参拜完毕,玉满便迫不及待看孩子,并取名秉圣。四个月的婴儿,正当可爱的他,黑灵灵的大眼四处张望时,引来一阵阵逗弄和笑声,总算为今日添点欢乐的气氛。

  秉圣传到宽慧手中,宽慧微笑地审视说:“养得很好,方头大耳很有福气。秀子,以后你就专心照顾秉圣,别的事都不要动,交给惜梅或阿枝嫂就好。对了!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娘,叫我宽慧姊就可以。”

  “是,宽慧姊!”秀子高兴地说。

  “敏月、敏贞叫秀子姨,以后要听话,明白吗?”宽慧对女儿说。

  敏月乖巧地喊一声,敏贞却把话堵在喉咙里。

  “你这女孩怎么?连招呼都不会打?”宽慧有些生气。

  “没关系啦!”秀子陪笑说:“我知道敏贞小……,哦!敏贞一向不爱说话的。”

  “不行!不爱说话也要懂规矩。”宽慧严格说。

  “秀……子……姨。”敏贞勉强开口,分成一段段的,气若游丝。

  秀子忙讨好点头。但宽慧的脸色一直没好起来。

  那晚,宽慧把哲夫的床褥衣物搬到秀子的新房,并吩咐新妇和秉圣别踏入东厢房,免得病气会冲煞到他们。

  哲夫将床褥衣物又搬到书房,从此就睡在那里。

  三个人分三处,真不知未来要如何了结呢!

  惜梅知道,宽慧对秀子愈好,内心的尖刀就插得愈深。她不再管家务,对哲夫亦很冷淡,整日就待在东厢房,教女儿读书女红,似乎想弥补以前无暇给予的母爱。

  她精神比原先的好,但食量大量减少,药更是吃完就吐,身体一日日瘦下去。

  因为查不出病,就当产后虚症在疗养,煎药味总不离房内。

  敏贞因前时感冒吹风,咳嗽不止,守川怕会咳成哮喘,也开一堆药给孙女。母女两人倒在一块成了药罐子。

  新历一月一日,日本的新年,台湾人不必在门口插青松、挂草绳和飘白纸了。

  他们大可忽略今日,安心地准备旧历新年,在门板窗条贴红色春联及纸花了!

  哲夫忙着春茶开采,上大稻埕谈生意。秀子带秉圣回娘家,玉满和惜梅、敏月去祖师爷庙祈求哲彦的早归。

  接收的军队驻进以后,很多当年因种种理由去大陆的台湾人都纷纷回来,独不见哲彦和纪仁。

  哲夫用各种管道去打听回来说:“现在大陆也很乱,战争结束,各省的人都急着回家,交通乱成一团,更不用说台湾还要渡海了。那些先回来的不是沿海一带的,就是有任务的。其它人要慢一些。”

  除了等待,也是无计可施了。

  庙里聚集了许多家属也是生死不明的女眷,人人碰面不禁悲叹几句,每个故事都令人酸楚伤感。

  烧完香,玉满携敏月留下来吃斋饭。惜梅因担心家中两个病人,勿匆赶回。

  店面尚未完全恢复,只由一个伙记看着。内屋则静悄俏,连东厢房也不见人影,这么阴冷的天,她们会去哪儿呢?

  惜梅回到屋内换衣服,瞥见窗外有一缕烟飞人林间,她心一惊,不是炊膳时分,莫非失火了?

  她跑到后院,看到宽慧里着大衣,蹲在相思树下,面前一团火堆。敏贞坐在树根上,拿细枝拨火。

  宽慧把手中的东西一件件往火里扔,引得火舌不断伸长跳动。惜梅眼尖,马上就认出那是哲夫赴日时,与宽慧互诉衷曲的情书,里面有多少动人肺腑的言语呀!

  “宽慧姊,你在做什么?无缘无故干嘛烧信呢?”惜梅急急去抢。

  “留它们何用?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宽慧挡住惜梅的手,最后一封信也卷成焦黑。

  “那可曾是你的宝贝呀!它们曾让你欢笑快乐,曾是最珍贵的,你怎么舍得?”惜梅一阵难过,眼泪掉下来。

  “傻瓜,我留着是等与哲夫白头偕老要看的。如今情分已变,见了伤心。与其虫蛀,不如我亲手烧了它们,化成灰烟,倒也干净。”宽慧望着火焰说。

  “宽慧姊,那信多美呀!”惜梅擦着泪说。

  “是吗?十三年了,我早已忘记,像是前辈子的事了。”宽慧静静说,又转向敏贞:“拿一盆水来浇灭,这些烟也叫人烦,怎么烧不尽呢?”

  敏贞应声而去。

  “这些信真的一点留恋的价值都没有吗?”惜梅问。

  “人都不可靠,何况信呢?”宽慧黯然回答:“但愿你的情书有较好的命运,能够维持长长久久。”

  敏贞用水熄灭火苗,一阵风来,仍有几片灰黑的纸页轻轻渺渺地飞到天际,注定再无觅处。

  刚过元宵节的一个清晨,宽慧一下床就昏倒,黄家忙请永川和宽延来诊脉,依然是严重的血气虚弱,旧有的毛病不断反复。

  “心情要放轻松些,不要胡思乱想。”永川叹口气说。。“你一向很聪明晓事,怎不懂心病需要心药医的道理呢?”

  “爸,我懂,我一直很努力在复原呀!”宽慧无力地笑一笑。

  永川和宽延离去后,宽慧躺在床上,整个上午不语。

  中午惜梅送饭来,宽慧吃两口就摇头说:“我真的很努力,但感觉很徒劳,就像我的人生。”

  “宽慧姊,你多吃一些,身体好了,就不会凡事悲观看不顺了。”惜梅耐心劝着。

  “我昨晚梦见阿公,看到他,我内心好舒畅,好象又回到小女孩的时代。”宽慧说:“我想我是活不久了……”

  “宽慧姊!你怎么说这种吓人的话?”惜梅不肯听。

  “惜梅!”宽慧拉住她的手说:“答应我,帮我照顾敏月、敏贞……,还有哲夫。”

  突然门外有人语,惜梅出去看,是哲夫。

  “我刚回家就听说宽慧又昏倒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能着看她吗?”他神情十分担忧。

  “还是老毛病,血气太虚了。”

  惜梅尚未说完,宽慧在里头说:“我身上有霉气,会冲了你的喜气,还是等我病好再看吧!”

  “我有什么喜气?”哲夫已被拒绝太多次,他一急就说:“我才是满身霉气,你除了惩罚我,有没有想过我的苦?你不如拿一把刀杀死我算了!”

  宽慧响应是一连串的咳喘。

  “大哥,你先走吧!我会劝她的。”惜梅忙说。

  接下来的一日,宽慧总是闭目,不愿与人交谈。

  当天夜里宽慧就走了。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几乎没有人相信,因为她还那么年轻,除了伤心,并没有大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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