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追了一会,实在太过冒险,只好作罢。
芷乔手上的光及视线一直落在歹徒的方向,一回过头,却对着尚恩愤怒的双眼,浅 褐的人像燃烧的星子。
「我可不是超人,每次都会及时出现!」他的声音也像一把火。「妳不是说不走远 吗?我不是警告过妳,不要乱逛吗?」
他总有本事让人像做错事、低智商的孩子。芷乔直觉想说对不起,但自尊心叉阻止 了她。
「都……都是我,我强迫芷乔到防波堤的。」杰恩的气势弱了一大半,有些喘慑地 说。
「强迫?她为什么要听你的?她已经是大人了,有头脑有判断力,她自己应该清楚 这趟旅行的危险性,她若要任性而为,就只好拿她的生命和大家的生命开玩笑。」
尚恩冷嘲热讽后,叉直接对她说:「以后妳就跟着我,在我的视线之内,寸步都不 得离开。」
「嘿!这太不合理了吧?芷乔怕你,她跟着你,不活活被你吓死才怪!」杰恩的嗓 门又大起来。
「被我吓死,总比被杀死好吧?」尚恩气唬唬地说。
「芷乔恨我就好,我可以保护她,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不在乎什么「朝阳」, 只在意芷乔的安全。」杰恩不甘示弱地说。
「那么今天怎么说?你根本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还差点她 去了性命!」留恩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今天……今天只是个意外!」杰恩辩着。
「意外?」尚恩大声咆哮起来,「我告诉你,我们不能容忍任何一个意外。这不游 戏,也不是玩耍,我希望事情结束后,每个人都毫发无伤地活着,妳明白吗?」
杰恩怨视着哥哥,胸膛用力起伏,最后叫着:「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你拥有 一切,现在连芷乔也要抢走。你就是看不惯和芷乔在一起,你就是无法接受芷乔是我的 ,妳不能容忍她喜欢我而排斥你!」
四周极静,只有海涛声。久久尚恩才开口,声音像由齿缝发出,冷得今人心头一 ~,他说:「芷乔不是妳的,从来不是。你有贝齐,她才是妳的,你应该牢牢记得!」
芷乔犹在惊吓中,被他们兄弟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弄得更昏头胀脑,一句还没听清 楚,又来另一句,充满耳裹的英文像雷雨后崩塌的乳石,滚个不停,压成一堆,所以当 尚恩喊她的名字时,她吓得手电筒差点摔落。
「跟我走吧!」尚恩对她说。
「不!芷乔跟我!」杰恩立在原地说。
芷乔呆在那儿,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彷佛他们要求的不仅是回旅馆那么简单的事 。兄弟俩都瞪着她,一双浅褐眸子,是她又爱又怕的:一双深褐眸子,是友善亲和的, 往哪边跨都不对。
另一道光束照亮了他们三个人,芷丽匆匆跑来说:「老天,终于找到你们了,先是 两个没回来,后来尚恩也失踪,简直是一出惊魂记,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芷乔松了一口气,跑到姊姊的身边,有些结巴说:「没……没事,只是人黑,所以 迷路了。」
「没事就好,瞧妳的手凉成这样。」芷丽拉着妹妹说。
「回去吃饭吧,饭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尚恩一马当先,大步地朝商店区走去。
芷乔知道他怒气仍未消。只是不懂,他可以对她百般哄骗示好,但一变脸,又可以 凶得做仇人冤家。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呢?一只能任意揉捏的小蚂蚁吗?
她偏不让他趁心如意。在内心,她仍要努力远离他,仅管爱情不能阻止,但伤害绝 对不会再多一分。
道一趟渡轮走了半天,旅客并不多,除了芷乔一行人,就是一些当地居民和钓客。
他们午后到德渥鸟时,比尔族长和彼得已在小小的码头等他们。
德渥岛只有南北两个小镇,相隔两小时的车程。南镇比芷乔想象的热闹,有面对大 海的市街,除了原住民,白人也不少。
「德渥岛是海岸山脉伐木的集散地。」在船上,尚恩普介绍说:「以前还一度有纸 浆厂、矿泉水厂,吸引了不少人潮。」
「那都是我们传家投资的。」世钦在一旁补充,「只可惜成本太高,族人又不争气 ,只好一一关闭。」
尚恩这个叔叔也是芷乔躲避的对象。她初见他时,一直有戒心,后来由他那鹰钩, 芷乔想起他曾到画廊对母亲威胁利诱,想逼出老地图的下落。
印象中,傅世钦是很计较阴险的一个人。
「这裹风景优美,像个世外桃源,应该很有观光价值吧?」芷丽很有兴趣地间。
「妳还真有眼光,不过那是另类的观光价值。」尚恩微笑说:「前几年这裹人口
外流得很厉害,这两年又回流,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芷丽很专心地听。
「这就是妳上次提到的世纪末心灵宗教流行的一部分。」尚恩又侃侃而谈,「有; 很多住在都市的白人,因无法解脱内心的苦闷,纷纷向往印地安式在山林中简单及属灵 的生活方式。如果妳待会看到穿着皮衣戴羽毛的金发碧眼族,千万不要惊讶。」
芷丽和尚恩靠在船弦,顺着这话题谈得十分热络,芷乔在一旁看了颇不是滋味,她 真羡慕姊姊的自信,可以轻易地与尚恩沟通,并得到他的赞扬。
十二岁认识尚恩起,她从未得到这种平起平坐的待遇。
上岸时,她的脸色极不好,有点想吐,偏偏比尔族长一看到她就问:「Joy恢复记 忆了没有?」
「还没有。」尚恩看她一眼说。
「怎么会呢?她会不会想隐瞒什么?」比尔族长一副质疑的模样。
「她失去记忆四年,一下要恢复也不容易。」杰恩替她说话。
芷乔有些心虚,双眼望着地面。好在她没有说出来,否则如何解释,他们也不会信 ,她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就是独缺后面那一小段。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何况他呢?
在等卡车装货时,芷乔和芷丽在彼得亲友开的印地安店裹参观。墙上挂的许多皮用 天然染料绘得多彩多姿,她们最感兴趣的是一小瓶一小瓶的熏香,注明不同的花及提炼 方法。
如风的笛声由音响传出,带着极深的禅味,像一个人正坐在高山上闭目静修。
芷乔欣赏着各种形状及颜色的羽毛,杰恩走过来,拿起一根粉红色的,放在她手说 :「送妳的,希望妳能避开一路上的妖魔鬼怪。」
「有效吗?」芷丽拿起一根黄色羽毛说。
「反正也没有伤害。」杰恩说。
他付钱时,尚恩不知何时进来,对芷丽说:「杰恩迭芷乔避邪羽毛,我也送妳一根 。」
芷丽笑得像一朵花,芷乔心中却讪讪的。
两小时车程很顺利,女生们都在车上肿了一觉。
到了北镇,又是黄昏时候,这里的海显得宽平,太阳也大而薄,在天际像薄饼将人 沸腾的水中,漾着一层又一层的艳红。
北方比南方冷清多了,几闲小木屋就形成码头,古处栖息的海岛比人多好几倍。
「我们住哪裹呢?」芷丽左看右看问道。
「帐蓬裹。」尚恩回答。
「那么快就住帐蓬吗?」芷丽皱起眉头。
「是舒服的帐篷,各种设备都有。」尚恩笑笑说:「好好享受一下,明天开始就没 那么现代化了。」
他们被引进一座森林里,尚恩和芷丽在前,杰恩和芷乔在后。走没有多久,一大片 白帆布尖顶帐蓬就出现眼前,各有不同的漂亮彩绘,在苍绿之中,像美丽的花异更奇特 的是,许多穿着印地安服饰的居民是白人。
「他们是所谓的新世纪流派,到此来追寻人生的真谛及心灵的净化。」尚恩说。
「有效吗?」芷丽问。
「谁知道呢?」彼得耸耸肩说:「他们高兴就好,反正我们就提供仪式和一些印地 安东西。钱从世界各地流进来,我们能不收吗?」
他们的帐篷靠近一个小湖边,湖水映着参天的古木,呈翠绿色。最美的是远远一角 ,布满了硕大的荷叶和婷婷娇媚的粉红荷花。
突然有几个穿泳装的白人,由石头堆砌的屋子里冲出来,直接跳进湖里,满脸通红 地叫:「太棒了,从未有的清爽感觉,好像从娘胎带来的罪恶都洗净了。」
「你们应该试试的,真是难得的经验。」有人对芷乔一群人说。
彼得带着神秘的微笑说:「那是汗屋,就是把石头烤热,浇上水会发出蒸气,人就 闷在裹面。他们说那可以治疗现代人所有的症候摹,多来几次,可以一辈子远离心理医 生。」
「哇!百闻不如一见,我可以体验一下吗?」喜欢新东西的芷丽问。
「原住民的传统里,汗屋是不准女人去的。」彼得一脸正经地说。
「他是开玩笑的。为了生意,现在也有女生的汗屋了,滋味很独特,我也想再尝一 次。」杰恩说:「芷乔,妳也来吧:」
「对呀!我们两个一起去,不必什么洗涤心灵,只要能美容养颜,我就很高兴了。 」芷丽拉着妹妹说。
一旁沉默许久的尚恩开口了:「芷乔最好不要去。她最近身体不好,又受了惊吓, 进汗屋会适得其反。」
芷乔正想抗议,芷丽随即赞同,连杰恩也没有反对意见,她只有看着姊姊和杰恩离 去。
站在帐蓬前,芷乔祈祷彼得不要走开,否则剩下她及尚恩,又不知会惹出什么地无 法应付的情况来。
老天总算站在她这边,没一会,比尔族长就招手叫尚恩准人一个大木屋裹。
「彼得,Joy就交给你了。」尚恩嘱咐说。
她其实不需要人陪,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光天化日,她会出什么意外呢?但彼得倒 很尽忠职守,她往湖畔突出的树根一坐,他也不客气地挨到她的身旁来。
「你倒很听尚恩的话。」芷乔忍不住嘲讽说。
「尚恩是我的好朋友和好兄弟:但最主要的,他一向比我聪明,我听他的话总不吃 亏。」彼得很严肃地说。
这一来,芷乔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友善地问:「你和尚恩认识很久了吗?」
「一辈子了吧!他的曾租母是我远房的启姨婆,我们算有亲戚关系,小时候见过几 面,但真正熟识是我到旧金山念书的时候,他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彼得热切地说。
「当他的朋友很好,但敌人就很凄惨了。」芷乔说出内心的想法。
「尚恩从来不竖立敌人的。即使有,也是别人的嫉妒毁谤,不过他都能It很快化敌 为友。」彼得说。
道是个尴尬的话题,她不清楚彼得对四年前的恩怨了解多少,而且他是尚恩的崇拜 者,绝不会有半句坏话。
她低下头,想让气氛自然一些,手不自觉拿出袋子裹的木娃娃轻抚着。
「可以借给我看看吗?」彼得问。
芷乔有些惊讶,但仍把木娃娃递过去。
「雕得真好,这是我见过最富艺术气息的「太阳之女」。」彼得反复审视木娃娃, 「可惜尚恩只雕这一个,我求过他几次,他总不肯再动手。」
「就这一个吗?」芷乔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再雕了?」
「他以为他的「太阳之女」已经死了。」他把木娃娃还她。「妳不知道妳在他心目 中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吗?」
「是非常不好的「特殊地位」。」她低声说:「他讨厌我,认为我像我母亲,是又 笨又不值得敬重的女人。」
「妳竟然这么认为?」他睁大眼睛瞪着她说:「看来,妳还是四年前那个十七岁的 小女孩:永远活在自己单纯的世界里,我真为尚恩感到难过。」
她不懂他话的涵意,只很直觉地问:「你见过四年前的我吗?」
「有几回,都从很远的地方,妳可能都没注意到有我这个人。」彼得似乎想冲淡先 前的重话,便转移目标说:「印象最深的一吹是看你骑马,我和尚恩坐在谷仓的楼上遥 望。妳的马老不走,妳急得要命,那个宝贝杰恩做各种动作想让马向前一步,甚至脱下 红背心做斗牛状,尚恩和我可是在草堆裹笑得满地打滚。」
彼得说得高兴,干脆现场表演。芷乔被他一提,也记了起来,想到那日的情景,她 也不禁和他笑成一团。
她好不容易直起弯下的腰,一抬头就见脸色奇差的尚恩,她的笑立刻冻结在唇边, 一下由春天到冬天。
彼得见她神色有异。往后一看也楞住,臀部还歪扭在一边,样子很滑稽。
「我不晓得妳还有逗女孩子的天分呢!」尚恩的话像在控诉人的罪状,十分不客气 。
「我……我不是故意的。」彼得的表情很很歉疚,「很抱歉,我明白我没有遣个权 利.....」
尚恩的脸颊僵硬,芷乔想不出他有任何生气的理由,彼得更无需说对不起。
空气凝窒一会,尚恩揉揉眉际说:「我没有责备的意思,请不要多心,我们去吃晚 餐吧.」
「芷丽和杰恩呢?」芷乔问。
「他们汗流够了,自己会来。」尚恩看她一眼说。
彼得很识相地走在前面,留下尚恩和芷乔同行,但他们一路上都很沉默,到了餐厅 ,芷乔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又得罪了尚恩,可是实在想不出错在何处,他和别人都相处融洽,为什 么对她就特别挑剔呢?
但愿她能弄清楚他每一刻的心情,不要动辄得咎。
星空之下,燃着松香的营火在湖边哔剥地烧着,众人围成一个大圈圈,听着比尔族 长以沙哑低沉的声音说着古老的传说。
「神助以不同的方式驻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你们看到那池荷花吗?她们就是天上 星辰的姊妹,因热爱大地,而在此栖息。」比尔族长咳了一声又说:「人追求幸福的方 法,就是与四周达成一种平衡状态。一个人不比一只水獭、一颗松树或一湖水来得重要 ,我们若能尊重天地万物,轨能得到身心的平静……」
奇特的气氛和话语,让人心中激起奇妙的感觉。
芷乔由黑暗中望向尚恩,火光照出他如雕刻般的侧面,如此凝神专注,他心里在想 什么呢?
轻轻的歌声由众人口中发出:在遥远的天空有一块池长长的草长向大地布满了雪等 待风来临在遥远的天空有一块地风吹来草摇戈雪飞散飞向平原一场暴风雪在遥远的天空 有一块地湖泊遍野在黑夜裹闪煤着那下方正是满天星斗歌不断循环着,像一个圆,如生 生不息的世界。那简单的旋律及歌词,使芷乔想起尚恩的「萤火虫之歌」和「蜂鸟之歌 」,眼眶不禁潮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