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讶异?”萧英利快人快语的说:“永旭说要带女朋友上山,我们就知道他认真了,他很少带人到我们这里来,除非是十分重要的人。”
“永旭说过你们的故事。”孟茵转变话题说:“你们的爱情教人钦佩,也教人感动。”
“每一段爱情都有令人感动之处。”萧英利淡淡一笑,“我不觉自己有何特别,一样是尝尽辛酸和快乐,只能说我比较老式,爱一个人就要守他一世,不论贫病老死。我和圣光一路走来,是比常人坎坷,但也无怨无悔。”
“林大哥很幸运,能拥有你这样的妻子。”孟茵真心说。
“我也很幸运,有那么好的丈夫。”萧英利说:“老实说,我在你这年纪时,圣光生病,生死难料,我也曾害怕、彷惶,软弱地想放弃一切。如今我很庆幸当年的坚持,努力守住这段感情,也守住圣光的委叩。我们等于又创造了彼此,人生比以前更丰富美好。”
孟茵静静地细思这段话。
“原谅我的交浅言深。”萧莫利看着她说:“我可以感觉出来你有一些疑虑及矛盾,但我敢保证,永旭是个心口如一的男人,既下承诺,便会做到,也因为如此,离婚对他而言是个颇大的冲击。我不愿再批评他前妻什么,但永旭绝对是个值得爱与信任的人。”
“他说我来山上看看你们,就能够了解他的为人。”孟茵说。
“他可没叫我们打广告喔!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萧英利慎重地说:“不过,他若真拜托我,我倒有一句话要说。如果你真的在意他,不论有任何困难,都要努力克服,对于那么好的男人,千万不要轻言放弃。”
她们加入外面的营火,山上的夜,在六月时节仍有一丝凉意,粗枝干上熊熊燃烧的烈焰,显得特别温暖。
她坐在何永旭旁边的椅子上,他为她盖上一件薄毛毯。
林圣光正在谈命相。
孟茵仰望着天幕上莹亮的星子,一颗颗皆异常清晰,像要滴出水般眨呀眨的;月则是半圆,似乎很遥远,在山的那一端,始终跨不过来。
一切皆如梦般宁静,只有林圣光的声音响着,他看着何永旭的手纹说:“你还不适合走仕途,个性太耿直,太重道德,反而会为不道德的人所利用,最好等你明白不道德是种手段,以达道德之目的后,才能进入官场。”
“什么道德不道德的说了一堆,我没有一句听得懂。”何永旭笑着说:“我看,在学看相之前,你得先学好国语,最好由绕口令开始。”
“我那些话的学问才大呢!以后有机缘,你自能参透。”林圣光拉过妻子的手说:“我们现在来看英利的。她的纹路最单纯,每一条都深刻俐落,尤其是生命线,长长的一路下来,表示她意志力及生命力都很强,正是我的福星。”
“也帮孟茵看看吧?”何永旭好玩地说:“看她是不是我的福星呢?”
孟茵本来不肯,但又拒绝不了。她知道她的手纹不漂亮,浅薄又有许多分岔,生命、智慧和婚姻三条线又续又断,交织成一张极不规则的细网。
果然,林圣光看了,大皱其眉,沉吟后又嗯了半天才说:“孟茵的心思非常细密,千折百转,思考很复杂……”
见他有些困窘,孟茵干脆抽回手,自己接下去说:“是不是意志力和生命力都很薄弱呢?”
“不!看似薄弱,实则强韧,无所不在。”林圣光赶忙说:“这是一双冰雪聪明又缠绵多情的手,永旭,你恐怕要有苦头吃罗!”
“我现在就吃了不少苦头。”何永旭笑着说。
“胡说!”孟茵嘟着嘴捶了他一下。
“我还是那一句话。”林圣光放意摇头晃脑的说:“你还是得先修好你的“道德”经,明白所谓的“道可道,非常道”,否则,像孟茵这么好的女孩,是没有你的份喔!”
“好了吧?”何永旭笑着摇头说:“别再耍你那套江湖郎中的把戏了。”
“他最爱开玩笑了!”萧英利也说:“我的命相也每次都不同,好像他娶了不少老婆似的,千万别听他乱盖!”
夜深了,笑语渐淡。林圣光和妻子先进屋内,孟茵舍不得这夜色,何永旭便留下来陪她,两人在这山之巅的近凌晨时分,仍低声聊着,共享着幽谷明月。
“怎么样?圣光和英利人都很好吧?”何永旭问。
她偎在他的怀中,恋着他身上的温暖,“我真的是很佩服他们,尤其是英利的勇敢和坚强。”
“他们的故事有没有给你一点启示?”他轻抚她的手臂说:“表面上,英利是世俗中所谓的苦命女子,她的婚姻曾遭受相当多的阻挠,但你看她现在多满足快乐?所以,命运的苦乐完全由个人去创造,只要有心,天底下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孟茵,你对我有心吗?你爱我吗?”
“你明知道答案。”她小声、靦腆地说。
“那就不要再害怕了。”何永旭抱紧她,“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要任何东西,像要你一般迫切。这几个月来,我们走过许多地方,但我最盼望的仍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能长相厮守的家。孟茵,我爱你,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他终于提出来了!她的心狂跳着,脑中呈现一片混乱。
“我不求你现在就答覆我,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但我们真正在一起只有一个月,有时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他极温柔地说:“我只是再一次表明我的心意,我要娶你,一生一世的爱你。”
夜寂静,只有柴火的哗剥声。他的五官轮廓在火光中如一座完美的雕像,那浓黑的眉、深邃的眼、直挺的鼻及教她着迷的唇……
“不!孟茵,不行!”他深喘一口气,努力退开说:“我太忘情了,怕会吓到你!”
这个何永旭是她所不熟悉的,头发、衣服凌乱,失去往常的冷静,却又如此性感迷人,教她更是情难自禁。
“我不是那么无知。”孟茵羞红了脸低声说。
“你不无知,但却纯真。”他轻抚着她的颊,“我希望我们之间有美好的开始,这是一种对彼此的尊重,你明白吗?”
她点点头。何永旭是个正人君子,尽管他的欲望已经很明显,而她也渴望他的触碰,但他仍会适可而止。她很清楚,唯有结婚,他才会突破最后的禁忌。
回到房门口,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说:“晚安,公主,好好想我的话。”
孟茵睡在古朴的竹床上,久久无法成眠,她按着仍滚烫的肌肤,上面犹存留着他的感觉,令她回味再三,意犹未尽。
她对何永旭的感觉是如此狂热,对黄维中是如此淡漠,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反应,那她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既爱何永旭,就必须勇敢的面对种种考验,去争取他们的幸福及未来,就像萧英利都能击倒死亡了,她的情况还会比死亡更坏吗?
决定
不怪人
不怨他
只恨老天无情
让你我失了信任
各自专向天之涯
孟茵终于在不断的心理建设下,跨出了第一步,答应去拜访何永旭的家人。
在何永旭的协助下,她挑了一些瓜果礼品,一个新型的电脑玩具给世轩,再穿上据说何夫人李盛景喜欢的米色套装,更衬出她的典雅秀致。
前一晚,孟茵担心得几乎无法入睡,怕何家那些见惯大场面的人,会嫌她这小家碧玉。直到何永旭来接她时,一脸赞美的笑容,才让她的心稳定下来。
何家在郊区有一栋占地颇广的楼中楼别墅,由外面望进去是庭院深深,里面则是豪华中带着高雅。
孟茵一走入客厅,便被它中国式的拱门、大幅名画字帖、古董唐三彩、皇宫琉璃彩的色调愣得无法动弹,这哪里像个家,简直是博物馆嘛!
但何永旭却很自在,当然啦!这一直是他习惯的家呀!
孟茵将头抬得高高的,不让自己露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蠢相。
远远的有一阵音乐声传来,是钢琴和小提琴合奏的乐曲,十分悦耳。
何永旭拉着她说:“他们全在后面的起居室。”
在一片银雕的屏风后,是个秋香色的圆型客厅,处处是花草和精致的摆设,壁炉前则是一大块毛茸茸的乳白色地毯,围着一套名贵的皮沙发。
孟茵只能感叹,富贵人家的生活果然不同凡响。
一群衣着正式的人,或坐或站地在聆听这场演奏。弹钢琴的是一个穿白洋装的十多岁女孩,嫩白修长的手在琴键上快速地穿梭;旁边站着差不多年龄的男孩,一身西服、西裤的小绅士模样,他正拉着小提琴,弦音悠扬。他的眉眼酷似何永旭,想必就是世轩,真是个英俊的小男生,难怪小小年纪就收到情书。
看到这一幕,孟茵终于明白林圣光所言的“天之骄子”之意了。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气势就是不同,在她那平常百姓的家,就不可能有这种可以入画的场和景。
琴声在一连串快速激昂的起伏下结束,掌声顿时响起,两个孩子各行了一个漂亮的礼,下台一鞠躬。
接着,大家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何永旭和孟茵身上。孟茵觉得自己仿佛箭靶般,全身顿时感到不自在,面容僵硬,连笑容都做不出来。
“这位就是谢孟茵小姐。”何永旭介绍着,孟茵朝他们点个头。
接下来就是一一见过何永旭的父母、妹妹、妹夫和今天上门作客的堂嫂及堂侄女儿。
“很可惜你没见到永洲,他前天刚回美国了。”何永旭说。
这就够了!眼前这些人,都是在报章杂志上出现过的脸孔,如今在这儿与他们平起平坐,感觉怪怪的,也令孟茵更加无措。
最后是轮到世轩,他的个头几乎和孟茵一样高了。
“这就是世轩。”何永旭站在他们中间说:“还不快叫谢阿姨。”
“谢阿姨。”世轩板着一张脸,神情非常勉强。
“你的琴拉得真好。”孟茵一面称赞,一面拿出包装精美的礼盒说:“这是送你的。”
“是最新的任天堂游戏呢!”何永旭帮腔说。
“我已经有了。”世轩不甚有礼地说:“妈妈前天已经买给我了。”
“世轩!”现场不只一个人惊呼。
孟茵一辈子没有那么尴尬过,脸热辣辣地红起来,对她早已紧张过度的情绪,无异是火上加油。
“世轩,你太没有礼貌了!”李蕴的反应最快,“谢阿姨送礼是一番好意,不管你有没有,都该说声谢谢。”
“谢谢!”世轩用力的拿过礼盒,态度丝毫没有改善。
“还不够!”何永旭的脸色极为难看,语气中满含怒气,还拉着孩子的手臂说:“再说声对不起,并且给谢阿姨一个愉快的笑容!”
孟茵自认识何永旭以来,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她还一直以为他是好好先生呢!由世轩和其他人的表情看来,这情况也很少有,真是非常糟糕的开始。
“妈说的没错,你有了新的女朋友,就不再爱我了。”世轩眼中有泪。
“你胡说什么?”何永旭的手劲更大。
“永旭,算了……”孟茵连忙去拉他的手。
“大哥,”何咏安打断孟茵的话,用她有名的嗓子说:“世轩只是个孩子,你在外人面前给他难堪,是很伤他自尊的。”
“外人”二字如针般刺在孟茵的心上。
世轩看有人为他说话,便挣脱父亲,将礼物一摔,转身跑到花园去。
何咏安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也尾随而去。
“对不起,孟茵。”何永旭沮丧地对她说:“世轩平常不是这样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既然她是“外人”,她又能争什么呢?孟茵忍住委屈的感觉说:“怎么会呢?他还是个孩子,我能了解的,你也去看看他吧!”
“是呀!你不去,咏安怀着身孕的人,还追不回他呢!”李蕴望向花园说。
“可是,孟茵……”何永旭仍犹豫地说。
“放心,我们会招待谢小姐的。”李蕴说。
何永旭走后,孟茵更觉不自在,若有什么欢迎的心情,大概也被世轩闹掉了。
看得出来,世轩是大家心中的宝,如此出言不逊,不但不受罚,还人人关切;要不就是她谢孟茵太不重要,得罪了也无妨。这么一想,她更觉无趣,心情也更沉重了。
穿着深蓝长袍,面色红润,隐约带着官架子的何舜渊,很客气地引孟茵入座。李蕴则很勉强地由落地窗前踱回,其他人也分坐着。
“听永旭说,谢小姐是位国中老师,一定很了解小孩子的脾气罗?”何舜渊缓缓地开口。
“天天接触,多少清楚一些。”孟茵紧张地回答。
“谢小姐看起来好年轻,自己都还像个孩子呢!”李蕴口吻婉转地说:“很难相信管得动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
批斗大会开始了吗?孟茵将手放在膝上,“其实,只要讲道理,他们就会听的。”
“那谢小姐的口才一定很好。”李蕴像考试般问:“谢小姐府上是哪里人呀?”
“嘉义人。”孟茵回答。
“哦!本省人很不错,出了许多人才。”何舜渊说:“令尊在哪里高就?”
“他在内政部。”孟茵说,心想若何永旭怎么还不来?
“哦!很好。”何舜渊总算表露出兴趣,“他叫什么名字,或许我认得。”
“家父叫谢政雄,只是个平常的职员,何伯伯可能没听过。”孟茵赶紧说。
“哦?”何舜渊沉吟一声,然后很有技巧性地说:“这几年我年纪大了,很多名字都记不住了。”
“令堂也在做事吗?”李蕴又问。
“没有,她是家庭主妇。”孟茵愈说,愈觉很糟糕。
这时,管家来报说午膳已准备好,孟茵乘机站起来说:“我出去找永旭他们。”
“花园很大,恐怕会迷路。”李蕴说。
“他们八成在绰然亭那儿。”何永旭的堂嫂好心的指点,“你就沿着那排灌木丛走,别走岔,很快便会看到。”
孟茵不等他们阻止,就踏到外头的石阶,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此刻的她,需要透一口气,否则就要闹头痛、肚子疼了。
顺着修得整齐的灌木丛直走,远远就可见到漆红飞宇的江南式亭阁,再向前几步,何永旭的身影隐约出现,而对话也清楚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她的名字。
“世轩排斥谢孟茵是很正常的。”说话的是何咏安,“哪个孩子不爱自己的母亲?即使他母亲又坏又丑,他也不会在乎的。”
“我就知道淑仪会给他坏影响。”何永旭的声音仍显得不太愉快,“看他说得什么话?孟茵听了会怎么想?”
“瞧!人还没娶进门,你就心向外了。”何咏安不以为然的脱:“你刚才的表现,不必淑仪说什么,世轩心里就够明白了。我不管你找谢孟茵是何种心态,是贪她的年轻貌美,或是要给淑仪一个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