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相当意外。”绍扬说:“刚才和你大叔谈一会儿,似乎周转有些不灵,股票又失利,并入盛南日子好过些。”
“会影响花坊和花圃的生意吗?”她担心地问。
“花坊和花圃只是沈氏外围的小支系。盛南是大财团,应该没兴趣。”绍扬安抚她说:“晚上到大叔家开家族会议,亲自问一下,不就安心了?”
月柔并不担心自己,只是双月现在是明雪的精神安慰和生活保障,她几乎将全副心力投注进去,还有王老师的退休基金及计划也许放在里面。万一受到合并案影响,明雪怎么办?王老师怎么办?
也许她应该多花些心思在生意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散漫无心了,虽然无心的日子会比较简单容易,但她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盛南大楼位于台北地价最高的地段,每一坪都是天价。这三十层建筑刚盖好时,曾引起一阵轰动,在讲座引起家外资的同时,东南亚矿业大王林总江发迹的故事及其外甥郑荣轩在电脑业的一夜致富,都有为人绘声绘色地津津乐道着,于是盛南集团更带着神秘的色彩。
十七楼的大片玻璃,让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进来,把墨绿色地毯及灰色墙的办公室照得格外有气派,大理石矮几上,姬百合大朵怒放着。
阳光及有创意的设计让坐在桌子后的于亚珍心情愉快。快到踵了,打完这两封信,就能吃饭了。希望天气一直维持这样,别再下雨。
有人哼一声,亚珍抬起头来,看见身材瘦高,满头卷发,打扮得像个模特儿般的女孩,冷着面孔站在那儿。亚珍认得她,是沈氏董事长的女儿沈端仪,正在倒追盛南的郑副总裁。
“郑先生,沈小姐到了!”亚珍接下内线电话说,并请沈端仪坐。“你稍候,副总裁马上出来。”
这个“马上”可能只有五分钟,也可能要半个小时,端看来客重不重要。这些整日无所事事的千金小姐,自然没有公司事务来得紧急。亚珍虽然才升为郑荣轩的秘书一年多,早清楚他对女人的习惯,有鲜花、礼物、烛光晚餐,却没有一个真心的微笑,这个沈端仪也不例外。
亚珍一考进盛南,就加入爱慕郑荣轩的女员工之一,因为他是那么年轻英俊有为,每到一处就牢牢吸引住众人的眼光。
当人事室外宣布调升她为副总裁秘书时,亚珍的兴奋之情至今难忘,不管人前人后的嫉妒或羡慕,她很明白是自己应得的,她曾如此尽心努力,还因为没时间约会,牺牲掉一段恋情呢!
能接近郑荣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但从当他秘书的第一天起,心中白马列一下子形象就如泡沫般破灭。因为在他那迷人的外表下,竞是一颗严苛无情的心,自己每天如机器人般工作十多个小时,也要求亚珍昼夜不分,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以前亚珍以为三十一岁不能掌控那么大的企业,郑荣轩是全靠总裁外甥的关系。现在她完全不会这样想,他的确有这能力,也足以担这重任,于是她的盲目崇拜转为绝对值的中心与敬重,不想有非份之想。
当然,她不会多事到对盛南的女同仁泄露真相,如果她们知道郑荣轩是个乏味、没有情趣、极端无聊的工作狂,岂不毁人美梦?
亚珍是真的很屿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像蒙眼驴子吃萝卜,什么都构不着。若真有幸将他诱至结婚礼堂,和他这种个性的人生活在一起,也要有很大的耐力?!这沈端仪挺会打发时间,一个水粉饼的镜子能够瞧半天。十五分钟后,郑荣轩出现了,他穿着浅灰色西装和深蓝领带,那轮廓分明、极端男性化的脸,亚珍已经不像初来般,一看不脸红心跳,但他实在太帅了,尤其加上他冷峻的表情,简直酷毙了!他真应该去演个电影,才不辜负上天的厚爱!
“荣轩!”端仪如花般娇滴滴地迎上去:“人家肚子饿死了。”
“对不起。”他淡淡应一声,回头对亚珍说:“我两点钟回来。”
这一讲提醒亚珍,她连忙说:“刚才金鼎装潢公司、亚洲家具公司都来支取款项,我不记得您批过这笔款呀?”
“如数照给。”他简短地说。
“可是……”亚珍需要更清楚的解释。
“以后有关新城山庄的一切事宜,我会处理。你不必过问!”他抛下这句话就带着端仪离去。
亚珍在位置上呆了好久,她处理郑荣轩的一切事务,包括他母亲的、女友的,这是第一件他不允许她插手的事。
她知道新城山庄,那是新盖的富家别墅,是一年前购进的。但郑家和林家都没有人去住,为什么最近又开始装潢?难道真如传言,是要给郑荣轩结婚用的?
可是他的新娘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如果是沈端仪,亚珍一定会当场昏倒,表示她根本不了解郑荣轩,而且永远看不透。
亚珍才好信件,正要开始她的午膳时间,她的前一任秘书连晓真穿着孕妇装出现,虽然已经六个月了,肚子还不显得大,听说吐得很厉害。
亚珍一进公司,晓真就一直是荣轩的机要秘书,两人同进同出,交情非比寻常,一度有结婚之说,结果两年前晓真宣布与荣轩的第一助手林仰德订婚后,就跌破不少的眼镜。
其后晓真升为开发部经理,亚珍就坐在她的位置。
受孕吐折腾,晓真似瘦了不少。十分秀气的脸庞笑着:“亚珍,老板在吗?”
“他和沈小姐出去了,两点会回来。”亚珍回答。
“沈小姐?哪个沈小姐?”晓真脸色微微一变。
“沈氏的沈端仪。”亚珍说。
这时林仰德走进来,他没有荣轩那么高那么醒目,但也是风度翩翩,青年才俊型的,是电脑界的奇才。
“你不在家躺着,又跑来做什么?”仰德皱眉说。
“我都躺腻了。”晓真说。“我只是放心不下兼并沈氏的事……”
“放心不下也没有用。”仰德说。“早上已经完成签约仪式,大势已定了。”
“唉!”晓真叹一口气。“你知道吗?他和沈绍光的女儿沈端仪又出双入对了。”
“是又如何?”仰德的脸变得十分严谨。
“另一个沈家的女儿呀!”晓真有些失控地说。
“你千万不能管。”仰德口气异常坚决:“你受的教训和伤害还不够吗?”
他们看了亚珍一眼,闭上嘴,双双走出去。
亚珍有些莫名其妙,兼并沈氏的案子已经在台面下进行了好几年,集团内部有人反对,认为要就买断,因为盛南的确需要土地;但荣轩坚持纳沈氏为公司的一部分,他很顽固,最后是大老板投他一票,这才拍板定案。
以她所见所闻,这次兼并的内情并不单纯。她虽然很好奇,但也不敢多问一声,只能静观期变。
这个餐厅是有名的商业午餐场所,装潢讲究,气氛也不错。虽人来人往,还能保持相当的隐私,荣轩和端仪就坐在一排红黄雏兰后的角落里。
“合并案都签了,你怎么还是那一副脸色,好象不怎么高兴?”端仪噘着嘴说。
“合并是你们沈氏有好处,我高兴什么?”荣轩说。
“你们没好处,你会签?”端仪甜甜一笑。“你最阴险啦!我沈家全在你的掌握中,还不够吗?不过,我就喜欢你这调调,无止尽的野心,有气魄!”
荣轩嘴角微微一牵:“你产你家晚上要开家族会议?”
“也没什么,只是形式上的,反正公司一向都由我爸做主,他就了就算。”
端仪说。
“你小叔回来了?”他看她一眼,不经意地说。
“嗯!”端仪岔开话题,对他大送秋波。“你别忘了,你答应要让我拓展模特公司哟!”
“你父亲说,你只是玩票而已。”荣轩淡淡地说。
“乱讲,我是很认真的。”端仪不服:“他呀,就是太顽固了,一直不放手,把我们当三岁孩子,不加训练。现在再叹公司没人,去求助你们,自己砸自己的脚嘛!”
“你们这一辈,除了你、你弟弟……”荣轩顿了一下:“不是还有你大伯的女儿吗?”
“你怎么知道的?”端仪意外地问:“她一向不算在我们沈家人之内。”
“为什么?”荣轩瞅眼问。
“我爷爷说她是日本鬼子的杂种,会衰到沈家……”
“她姓沈,她的双月共坊,也是沈家的产业之一,不是吗?”他突兀地打断她说。
“她呀!一点也不重要。”端仪摆摆手:“要不是她半个月前跑回来,我差点忘掉有这一号人物了。”
“她也来家族会议吗?”他继续问。
“大概吧!别提她了。”端仪兴奋地说:“还是谈谈我的公司吧!我有一个新的宣传计划……”
她滔滔不绝地说,完全没有注意到荣轩的心不在焉。他看看表,还有半小时,他很有耐心地把牛排一口一口吃完,牛排的滋味如何,他并不知道。
第三章
沈绍光的家在一栋警卫森严的高级大厦内,与许多名流政要为邻,是从梦寐以求的华宅。但沈家老奶奶杨意秋并不满意,她一直惦记着外表古香古色,有大花园及大果园的赤溪大宅,可惜前几年公司财务危机,不得不卖掉。月柔人在美国,不太清楚详情,只常听意秋叨念。
“好在嘉伯先走一步,不然他有多痛心呀!”
那栋位于邻县的赤溪大宅,原也不是沈家的,是沈家趁人之危买下来的。大宅混合着泉州古典形成及荷兰的欧洲殖民风味,红白相间,前面有个大荷花池,十分美丽雅致,是一栋名建筑,也是赤溪的大指标。
大宅是铃子和月柔的禁区,因为她们是日本血统,爸爸在八年抗战期间,丧失许多亲朋好友,父母都是死在日本人的手中,所以他对日本恨之入骨。不但厌恶铃子母女,也不准在花鞠里樱属的植物,及日本的国花----菊花。
月柔仍去了几次,但只在大厅站过,其余部分都不曾见过。里面虽然豪华体面,贵重物品陈列,却给人一种阴森感,连窗口透进的阳光都无法多增一分生气。
失去大宅,月柔并不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
听奶奶说,大陆上的祖宅面目全非,难再寻回。叹什么呢?世事总是沧海桑田,物极了必反,不是吗?
通过警卫室来到七楼,李嫂已在门口迎接,她向月柔问好,又赶回厨房。
端仪、端伟就窝在沙发上无聊地看录影带,见到月柔,只懒懒嗨一声。不见绍光、绍扬、意秋其他人。
婶婶芙玲一身华丽的浅红色洋装,正尖着嗓子在厨房指挥着,仍不忘探头和月柔打声招呼:“坐一会儿,看个电视,十分钟后就开饭了。”
月柔乖乖坐进沙发,整日的奔波忙碌,一股倦意不由得袭来。
“你的花卖得怎么样了?”小她一岁的端仪一边擦脚趾甲一边问,大红的颜色在黑色椅上很醒目。
“还好。”月柔客气地说:“你的模特儿公司呢?”
“供不应求。”端仪把她修长的腿换个姿势。
一旁的端伟,突然用嚼着口香糖的嘴说:“那种模样德行,算了吧!用她们,不如找月柔,成熟中带着清纯,有味道又有气质。”
“你懂个屁!”端仪给弟弟一个白眼:“她二十七岁,老太婆一个啦!不懂就别装内行,笑掉人家大牙!”
“别的我或许不行,但女孩子我最有经验,一眼就看穿。”端伟大笃定地说:“你旗下那些女孩子全是BITCH,当街头流莺还差不多。”
“胡说八道。”端仪作势要打他:“他自己呢?大色狼一个,天天不是犯桃花,就是冲太岁,我们沈家迟早会被你败光。”
“嘿,你可不能含血喷人乱诅咒呀!……”
端仪和端伟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斗嘴。月柔十三岁失去母亲后,曾寄住在大叔家两年,常被这情况拖下水,还成为替罪羊,当时真连辨白的能力都没有。
其实沈家的背景与家教,应该可以把这两个堂弟妹栽培得很好,可惜家族内部纠纷太多,长辈顽固又失之公允,家不和就人心散,小辈有样学样,不懂得忠厚待人,反而沾染富家子弟的坏习性。
端仪是带刺的红玫瑰,自幼便十分娇蛮,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月柔只能敬而远之。端伟小时候常恶作剧,但现在对月柔却很友善,有事没事就到花坊洒一把钞票买花送女朋友,虽然有点纨裤个性,心地还算好。
姐弟两人一直吵到绍光出现才噤声,接着绍扬也陪母亲意秋由楼上走下来。
月柔一一行礼问好。
“习惯台北生活了吗?”意秋问。
“你看月柔是不是长得和铃子一模一样?”意秋问身旁的绍扬。
铃子在沈家是不寻常的题目,每个人脸色都怪怪的。
“别紧张,我的话是赞美。”意秋摇摇头说:“人老了,很多事才看透,我早不介意异族通婚了,否则也不会同意绍扬娶莎拉,只是铃子还是黑发黑眼珠,这个莎拉褐发蓝眼珠,知道会出个什么来?”
“奶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最受宠的端伟凑上去说:“混血儿才漂亮,尤其是东西方混出来的女娃儿……”
“端伟!”绍光对儿子使个严厉的眼神,要他闭嘴。
绍光和绍扬兄弟足足隔了十二岁,长相愈差愈远。绍扬高瘦,脸长而斯文,很像嘉伯年轻时;绍光已过盛年,人变矮胖,和意秋有几分相似。
芙玲喊开饭,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
饭后,桌子清好,人人面前一杯茶,都没有离开座位,就像开股东大会一般。
绍光清清喉咙说:“我想大家都知道了,从今天起我们正式成为盛南的一份子。呃,这些年来爸爸、大哥相继去世,绍扬又远在美国,全靠我一个人张罗,不免有孤军奋战、力不从心之感。比起别的家族人丁旺盛,齐齐一条心,真是差太多了。这几年盛南帮我们渡过几次难关,这回合并的条件也很宽厚,除了失去沈氏名号,其他都没什么改变。我同意的原因,一方面是省操一份心,一方面是替小一辈的铺好一条路子,希望你们全力支持我,也全心归向盛南。”
这些话意秋听了不少遍,但她仍心有不甘:“我还是觉得他们没安好心眼,从买赤溪大宅开始,一步一步进高。一下抢我们生意,一下来分一杯羹。我和老爸那么多年,什么阵战没见过?叫你们要有忧患意识都有不听,现在连沈氏的名字都没有了。”
一听到赤溪大宅亦是落在盛南手里,月柔背脊莫名其妙地发冷,心中爬上一股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