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恩突然想起一部电影,一对情侣迷失在纽约夜的街头,历经了一连串被围殴及强 暴的危机,恐怖地令人喘不过气来,像一场匪夷所思的可怕噩梦。紫恩没想到自己也有 落入地狱的一日,而她才一个人,铁定会死得很惨!
一切都要怪维恺!若她有个三长两短,看他怎么去悔恨终生,赚再多的钱,迭再多 的金童,也弥补不回来!
不!此时不必想他,命是自已的,痛也要自己捱,她必须冷静,好找到一条回家的 路。
紫恩往前走着走着,习惯荒凉与黑暗后,慢慢的就不觉得慌张了,只是几次有脚步 声传来,她仍会吓得如惊弓之鸟似的躲起来。
终于,她看到一堵墙,上面写着大大紫色的「Love」,她认得了,白天这里有一个 热狗摊,离服装店有两条街的距离。
紫恩加快脚步,鞋跟的声音在空巷里跺跺敲响。蓦地,自一条暗巷中横出几个黑影 ,凶神恶煞似的挡在她的面前,害她差点跌倒。
「女孩」」」有人叫着、有人吹口哨、有人笑。
钱?大家说二十美金是救命钱,但他们有三个人……紫思想尖叫,但却害怕得发不 出声音来,这辈子,她还没有遇到如此可怕,又天地不应的时刻!
然后,不知由何处,另一个黑影踱到她前面,在那三个歹徒还没搞清状况前,一大 堆的酒瓶就眶啷眶啷的砸了过去。
「干!是谁?」那三个人东躲西问的嚷道。
紫恩趁这混乱,拔腿就往服装店的方向跑,歹徒之一想挡住她的去路,但混沌的风 雾中有人奔跑而来,并焦虑地大叫,「紫恩!」
是维恺!如逢亲人般,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回应他,直到看清他着急、惶恐的脸,他 轻轻一带,就将她保护到身后。
酒瓶丢光,那先前救她的人已渐渐乏力。维恺学李小龙般大吼一声,连连打出一套 中国功夫,那三个歹徒愣了一下,想要攻击,却不敢真的近身。
不到一分钟的僵持,对方终于选择撤退,纷纷窜入黑暗中。
像经过一场浩劫,方从地狱归来,脆弱使得她真情流露,紫恩再也不顾一切地飞奔 到维恺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一如从前!
是的,一如从前!维恺稳住自己,感受着她的冲力,忆起了在南非他失踪回来的那 一次,紫恩也是红肿着双眼跑向他;还有,在台北骑摩托车受伤时,医院里的她也是如 此扑过来。
太多大多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向这暗巷中的两个人,虽说是「利用」,他不是也很 快乐吗?甚至再也寻不到同样纯真的感情吗?只因为十九岁受挫折后的执拗,让他故意 不去记起那美好的一面,宁可以冷漠对待那些曾有的年少岁月。
这一刻,他不想再伤害紫恩了,如果她恐惧,他何尝好受?所以,又何必「刀两面 ,刺痛她,又刺痛自己呢?
就如老妈说的,当她是妹妹,无爱无恨,彼此恩怨比风轻,就此散入天空……这大 概就是所谓的「圆满收场」吧?
紫恩感觉到由他身体逐渐散发出来的温度,也许一部分是来自她的,在这冷瑟的秋 风中,他竟然流了许多汗,汗水渗透了衬衫。湿了她的脸颊,也许还有她的泪吧?尽管 留恋,她仍决定松手,往后退两步,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我真的吓坏了。」
「若不是我的鲁莽,妳也不必受到这种罪。」维恺将手放进口袋说:「是我该说对 不起。」
两人又彼此「相敬如宾」了吗?紫恩故作轻松的说:「你会中国功夫呀?」
「装的。」他笑笑,「反正大家都认定中国人会功夫,因此,我也就学「几套招式 ,没有功力,专吓唬人的。」
「结果很有效呢!」她突然想到说:「对了!刚刚救我的人呢?」
「走了吧?」他左右张望一下。
「如果我没猜错,他是我们那条街上的流浪汉。我每天给他钱,他居然还记得我, 甚至救了我。」她双眼发亮地说。
「妳每天拿钱给流浪汉?」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时,他们已来到服装店前,四周阴惨惨的,只有已关门的店里照出森白的光。紫 恩没留意到他不满的语气,微笑着说:「到了,我就住在三楼。」
「妳就住这里?」她的声音整个提高,连脸也皱了起来。
「对呀!」她转身去开大门。
「这地方根本不能住人,妳活不过一个晚上的!」他气急败坏地说。
「我已经活过两个晚上了。」她打开三楼的门说。
「我先进去!」他一马当先的走到里头开灯,再检查浴室和柜子后面,才允许她入 屋,「妳知道这里离红灯区只有两条街,住的只有罪犯和妓女吗?」
「胡说,我有很多同事都住在附近,也没听过任何人抱怨。」紫恩倒了一杯水给他 。
「搬回长岛去!妳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放心。」他命令着。
「不!我未来的三个月就是要住在这儿,绝不再变动了。」她执意地说。
「天呀!这根本不是公寓,不过是几块木板而已,那些锁一点保护作用都没有,如 果发生什么意外……」维恺不敢再想下去,否则,他可能会拆掉这栋楼,于是只得勉强 接下去说:「……我如何向你爸妈交代?」
紫恩没有回答,只是跌坐床沿,快速地卷起裤管,拿个热敷袋放在膝盖上,一脸忍 痛的模样。
维恺忙蹲到她前面间:「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她细声说:「你晓得的,舞蹈要用到四肢,总会有些酸痛,一下子 就会好了。」
他听了之后,抬起她的脚,缓缓地开始按摩。那接触有如一股电流窜入她的心底, 她试着挣脱,「不必了」」」
「妳忘了吗?以前我也常这么做。」他不肯放下,并继绩说:「记得有一回,妳练 舞太勤,脚趾甲都跳到脱落,我还背着妳上下学,成了妳名副其实的「小马哥」。」
「其实,我同学比较常叫妳「阿简哥」。」她笑着说。
「那个外号我也知道。」他说。
「你知道?!」她惊讶的张大眼睛,「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还有那一句。阿紫爱阿简,阿简爱阿紫」的口号。」他干脆全部说出来。
紫恩的脸色红如彩霞,两个人都静默无言,最后,她将裤管卷下,轻声说:「我好 了,不痛了。」
他站起来,指尖还留着她肌肤细柔的感觉,「紫恩,我是说真的,我请你搬回长岛 ,妳千万不要为了赌气,就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一切都算是我的的错,我有责任保护 妳。」
「我也是说真的,我没赌气。」她又说:「维恺,你没有错,我也不是你的责任。 我已经二十二岁,也独立了许多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实在不必太操心。」
他看着她,表情复杂地说:「妳永远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对不对?」
「你不也是如此吗?」紫恩顿一下的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一天 班呢!」
他又看看她,叹口气说:「妳有没有手机?」
紫恩点点头又说:「但不常开机。」
「开着。」他说完,就仔细地抄下彼此的号码,「有什么事,就立刻打电话给我。 」
「打九一一不是比较快吗?」她开玩笑的说。
他却不笑,反而很严肃地说:「紫恩,我保证下一次和我喝咖啡,会是个很愉快的 经验。」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紫恩觉得满心感动,彷佛她已等待了六年,就为了这和平的讯 号。
于是,她也忍不住说:「我再也不会和方安迪出去了,虽然那不是约会,我也没有 利用他,但还是避免误解比较好。」
与其说是因为方安迪,毋宁说是出自他的妒忌心,维恺由于动机不纯,所以,表情 有些讪讪然的,故意说:「那保罗呢?」
「简维恺,你管得大多了吧!我又没有问妳方乔安妮的事。」紫恩果然抗议很意外的 ,他笑了出来说:「看来,我们真的是当兄妹比较好。」
一直到维恺离开后,紫恩还呆呆地想着关于「兄妹」的话。如果能真的当他是哥哥 就好了,内心也许就不会始终寻寻觅觅地,有着彻骨的寂寞。怪只怪他们相爱太早,小 女孩时,她不懂得珍惜,如今命运给了她三个月,或许该算是要尽此生的缘分,让遗憾 少一点吧!
在街道上的维恺,望着三楼的窗户,心想,我要努力学习当她是妹妹,虽然并不容 易。
远方的黑夜似无止尽,路也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他拿出手机,快速地按下方才背 热的号码,彼端传来紫恩柔柔的声音:「哈啰!」
「是我,我只是要试试通话效果好不好而已……」他一路走,一路讲下去。
借着电话,至少他知道她在那栋危楼里还是安全约,而她也知道他平安地穿过曼哈 顿夜晚的巷弄,坐上他的车,再顺利开回苏荷区。
晚安,紫恩。
晚安,维恺。
第五章 冰释
苏荷区的高级住宅区和曼哈顿近红灯区的危楼,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维恺回到他的住处后,看着他拥有的名画和名牌家具,经过室内设计师特别的装潢 ;再想到紫恩栖身在剥落的墙和污秽的地毯间,一种强烈的内疚及不舍令他觉得坐立难 安。
都是他害她的,还说要照顾她;在纽约,他在奢华安逸的天一方,她却处在脏乱危 险的地一角,这样的天差地远,每多一分一秒,就愈教人难以忍受。
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错,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维恺由窗户这头踱到那头,满心都是紫恩。他原是要保护她,给她好的生 活,她应该住在像苏荷区这种地方,而他不就现成有一栋公寓吗?若她不愿回长岛 ,可以住在他这里,上学和练舞都方便,也不必让他每天提心吊胆的恼得无法成眠。
维恺终于不再像困兽般的来回走动了,而是立在窗口,紧盯着对街那依然闪亮的画 廊招牌。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他伸手去接,是乔安妮,语调不是很愉快说:「我刚才打手机 ,却一直在通话中,你为什么没有回蓝星呢?」
「我送紫恩回家。」他有些疲倦地说。
「紫恩是安迪的date,应该是安迪送她吧!」她说。
「就替我向安迪说声抱歉吧!我妈要我照顾紫恩,所以,我必须看看她住的地方。 」他说。
乔安妮迟疑了一会儿,「她似乎对你非常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她父亲和我父亲是同事,两家从小是邻居而已。」他以不变的口 吻回答。
「我看不只吧?」乔安妮是受美式教育的,一向都是直话直说:「你对她的态度就是 不一样,不像普通交情,是以前的女朋友吧?」
他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维恺不禁有些懊恼,于是不太客气说:「我不想谈这些 ,如果没事,我就道晚安了。」
听他一点安抚的意思都没有,乔安妮也有女人的傲气,抢先一步挂断他的电话。
这「卡嚓!」一声,让他霎时清醒过来,彷佛发着高热的人,在昏昏沉沉后,又流 汗降温,四周变得清清楚楚起来。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迷咒呢?就在十分钟前,他又打算卯尽全力去照顾紫恩,一步步 踏进六年前的泥淖,当他所痛恨的「免费保母」。
紫恩在街头遇劫,令他丧失了一切理智,软化他设法筑起的决心。但问题是,这么 多年来,紫恩在另一个世界成长,他完全不了解她,她究竟是纯真善良,还是世故狡诈 ?而就凭这份等于陌生的似曾相识,他有可能奉献出六年的努力,他的房子和金钱、他 的全心和全意,然后再被她踩在脚下,无情无义地笑着……若是他再被她「利用」,那 他就真是枉费为人,更何况,华尔街的金童,历经了多少的金融风暴,竟斗不过一个身 高只及他肩膀的女人?!
不可能!他简维恺不是笨蛋,更不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尽管心思反复,第二天,他在公司开完会后,仍又把车开到曼哈顿去,在紫恩住处 的附近绕了又绕。
白天看来,这服装店或许不是那么恐怖,但破落的景像仍教人泄气,若稍微停久一 点,可以看到出入的份子,一脸吸毒的尸白,还有那墙角的流浪汉,紫恩居然当他是救 命恩人,想和他交朋友?
这生活,是他逼的……最后,他将车子停下,走进了杜弗剧院。
今天,是第一女主角试演的决战,包括露芭娃、紫恩在内的几个女孩,要跳吉赛儿 舞至死的这一段。
这差不多是最难跳的一部分,全场的重心全在吉赛儿,她一人独舞,感情强烈至极 ,由快乐的活,到悲痛的死亡。
紫恩从懂事起,就对「吉赛儿」倒背如流,文学的、童话的、芭蕾的或戏剧的,许 多凄美的叙述及词句早已存入心底。
吉赛儿本是无忧无虑的姑娘,她的活泼美丽受众人宠爱,吸引了无数男人的眼光, 但她的心仍是静止的,直到她看到阿尔伯特,她生命中的最爱,才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最后甚至波涛汹涌到淹没了他们两个。
阿尔伯特,一个微服出巡的王子,来到这个小村庄,见了如玫瑰花般娇丽的吉赛儿 ,他忘了他的王国、职责和等着他的未婚妻,只愿自己生而为农夫,娶吉寮儿为妻,和 她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我爱妳,以我无法分割的心与灵魂。」阿尔伯特告诉吉赛儿。
吉赛儿因爱情而陶醉了,但她如梦似幻的笑容,却引来另一个爱她的男人的嫉妒。
希拉瑞怀疑这年轻的外邦人,所以私下探查出他的其贵身分,甚至带来象征王子的 黄金剑及订亲的贝西蒂公主,想揭开这位假农夫的面具。
欢乐的时光并没有太长,希拉瑞当街说出其相。
「他说的是真的吗?」吉赛儿的脸颊惨白似雪。
阿尔伯特无法否认,贝西蒂公主理所当然地挽住他。
天!我的阿尔伯特、我的未婚夫、我的爱,吉赛儿对着苍穹狂喊。
不!不是!那是两个未婚妻、两份爱、两段谎言,吉赛儿对着大地哀嚎。
「于是,我失去了理智,走向回不了头的疯狂……」当了幽灵的吉赛儿如此说着。
我开始跳舞,就在村子的街道中央,母亲求我停下、阿尔伯特求我停下、希拉瑞求 我停下,但我却一直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