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拒婚不就是变吗?」维恺咄咄逼人地说:「告诉我,现在你爸妈和我爸妈都 不在,老实告诉我,妳到底要不要嫁给我?」
哪有人用如此野蛮的方式求婚嘛!紫恩用手挖着墙上的一个洞说:「二十岁好不好 ?二十岁我嫁给你,但不要十六岁,好不好?」
她在逃避问题,用时间拖延!维恺看着娇小的她,或许她的心始终还是个孩子,根 本不懂爱,所以,他只是在陪她玩一场游戏,甚至还要玩到四年后!维恺带着几丝残忍 地说:「妳二十岁的时候,或许我就不想要你了。」
好毒的话,像利刃割伤了她的心。紫恩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痛,只能情绪失控 地说:「不要把一切弄得那么复杂好不好?不要丈夫和妻子,我们能不能就像从前一样 ,你当哥哥、我当妹妹,大家多快乐呀!」
兄妹之情?!维恺终于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原来这么多年来,紫恩只把他看成一 个哥哥,或许玩玩恋爱小把戏,但从不像他如此认真的投入。
她在他心里,长久以来都有特殊的地位,而他对她却无关紧要。所以,他是白白地 付出了;为了她,他甚至没看过其它女孩一眼呵!
想想他十九岁的人生,还没这么窝囊过!维恺忍住想捶墙壁的动作,狠狠地说了一 句,「我若要妹妹,有的是,不需要再多妳一个。」
看着紫恩愕然的表情,她什么都不懂,也从来不懂,多说又有何益?于是,维恺吞 下了满腔的愤恨,转身走出去。
紫恩是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要她当妹妹,因为她不配吗?
像被抛进火坑里,又像被丢入水里般,拖着如同铅块的脚,当她穿过练习室时,镜 子中的女孩充满着寂寞、孤独和哀伤的神情。事情严重地失控,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挽 回。
走进校园里,她头低低的,什么都看不见;然后,一双长脚挡在她面前,安全帽递 土来,「我送妳回家。」
再见到维恺,彷佛阳光驱散黑暗,她抱着希望说!「你还理我呀?」
「我答应你妈,说会平安的送妳到家。」他面无表情,声音淡淡地说:「总是这样 ,不是吗?大人说,维恺要照顾紫恩,于是,我就乖乖的当免费保母,九年来如一日。 」
对这明显自嘲的话,紫恩无言以对。两人默默的坐上车,她第一次迟疑要不要抱他 的腰。
当摩托车发动时,他说:「抱紧,我要走了。」
他是原谅她了吗?紫恩轻轻的环住他,但没有以往的轻松自在。看他挺直得如一座 山的背脊,透露着从未有过的冷硬,她突然觉得悲从中来,委屈扑簌簌地如狂风暴雨, 溢满她的心头,再化成眼泪,串串由脸颊滑下。
她哭,极伤心地哭,却也是无声的哭,不敢让维恺发现,所以脸没靠向他的背,怕 湿了他的衬衫。
在那个共骑的黄昏,车在山风中蜿蜒,她在车后哭,成为她永恒的记忆。
她从来没想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驰骋;更没想到,因为她没将脸偎着他,更加重 他的误解,心的隔阂也就愈来愈深了。
***
六月底,「天鹅湖」公演,紫恩是奥黛蒂公主,一身雪白舞衣,美丽又哀愁。
这一个月来,为了专心练舞,她干脆搬到陈佳佳的住处,以免上山下山之苦。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一方面也是要避免那些情绪的干扰,她有些怕见到维恺,更怕 他讲「免费保母」一类的话,让她的心沉重得无法承受。
也算是逃避现实吧!但他没有出现在眼前,虽然是思念,却也令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能把心全放在舞曲上。
老师称赞她将「奥黛蒂」的感情诠释得愈来愈好。还记得以前她最讨厌那种消极的 个性,但由维恺那儿,她学会了悲愁及无奈,结果就渐渐融入这可怜公主的角色。
公主受到魔法师的诅咒,白日是天鹅,夜里才回复成人形,在湖畔静默忧伤地舞着 。
王子对她一见钟情,也同时担负她的身世及命运。
「你必须当众发誓会永远爱我,魔咒才能解除。」奥黛蒂公主乞求着。
「我会的!」王子毫不迟疑地说。
结果,第二天黄昏,魔法师的女儿假扮成奥黛蒂,让王子说出了誓言。城堡外的白 天鹅心急地冲撞着窗子,玻璃碎了,羽翅也伤痕累累地沾着血。
当王子发现自己被骗时,急忙追到森林中,黑暗中,已变成人形的奥黛蒂站在悬崖 上,一心求死。
「我是中了魔法呀!我真正爱的人是妳呀!」王子朝她呼喊着。
「我也爱你,但已经造成的事实就无法再挽回,你做了你的承诺与选择,我也只能 永远被禁锢在魔咒中了。」奥黛蒂绝望地说。
紫恩每跳到这一段,总是特别的难过,尤其是那句「已经造成的事实就无法再挽回 」,正如牠的拒婚对维恺及他们的感情的伤害,即使现在她同意和他去美国,恐怕裂痕 也永难消除了。
最后,奥黛蒂及王子选择了死亡,来达成永不分离的愿望。但没想到,这却是打败 魔咒的最好方式,以超越生死之爱,来战胜最邪恶的势力。
王子和公主由湖中冉冉地升起,天亮了,奥黛蒂再世不会变成天鹅了。
紫恩以最优美的姿态结束,在观众疯狂的鼓掌中,不断地谢幕。所有的人中她只在 乎维恺,过去几年来,她的表演,他从不缺席,而且总是会在幕落时献上大大的一束花 。
她今天努力地诠释「天鹅湖」,也是为了他,彷佛想用舞蹈告诉他,她不愿在十六 岁结婚的原因,希望能减少他对她的失望。
然而,赠花人之中没有他。
在后台的一片纷乱里,紫恩只能趁着更衣稍安静时,抓着母亲问:「维恺呢?他坐 在哪里?我怎么都找不到他?」
「维恺?」王佩欣一脸不解的说:「妳日子过胡涂啦?维恺和他爸妈上星期六就已 经搭机赴美啦!」
赴美?!紫恩脑袋轰地一声,四周一片空白,只喃喃的问:「我怎么都不知道?为 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
「维恺没说吗?」王佩欣也很讶异,「我以为妳都晓得,在机场没见到妳的人,还 怪妳不懂礼貌,没来送行。简妈妈还很体谅妳,说妳可能练舞太忙了。」
「我真的没得到一点消息,干嘛不说,干嘛不说呢?」紫恩情绪激动地哭了出来。
这质问与其是对母亲,不如说是对维恺,他是故意的,用不告而别来惩罚她,也是 宣布他们之间的恩可断、义可绝!
王佩欣见女儿哭得伤心,便说:「就写封信或打电话向他解释一下嘛!而且,放了 假,我们也可以去看他呀!」
解释什么?又看什么?是他先无情的!紫恩的难过最后又转成愤怒,有一种被背叛 及遗弃的感觉。她忘了公演完的兴奋、忘了庆功宴,一切都隔了一层似的淡去,只有维 恺上飞机的身影,占据了她的心头,带来一阵阵的绞痛。
太可恶,真的是太可恶了,枉费她平日如此信任他、尊敬他!九年的感情,可以在 一个月间烟消云散,这是什么荒谬无理的世界?
然而,真正的痛苦才开始。她等他的音讯,想象他打电话来的时候,自己要如何抱 怨;想象他E-Mail或寄信来,她要怎么样轰他个臭头。
但等到的却是简妈妈说:「维恺忙得不得了,新生活、新朋友,每天都不见人影, 最近又和艾莉一群华人孩子去共游大峡谷。」
艾莉?!紫恩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健美高挑的女孩,她曾经是紫恩的威胁,如今 却真正占了维恺身旁的位置。哼!还说他不会变!远走的是他、热闹的是他,留下她一 人在台湾寂寞地顾影自怜也是可恨的他。
于是,基于一种赌气的心态,她和老爸去大陆探亲、和老妈去日本玩,每张照片都 笑得很灿烂,证明没有维恺,她仍可以活得快快乐乐。
七、八月过去,他没有消息,她也没有消息。
九月的时候,紫恩的心先投降,表面的不在乎如泡沫般一颗颗的化掉,思念及痛苦 折磨得她不能吃、不能睡。她开始反省自己,认为是自己一手将维恺推开的,但她真的 舍不下他呀!
她花了好几个晚上,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打算剖析那十六岁敏感脆弱的心;
然后,又犹豫了一个周末,才鼓起勇气问维忆在南加大的住址。
老妈的回答竟然是,「维恺不读南加大了,他听艾莉说,东部的学校比较好,就跟 她跑到东岸去了。」
紫恩放在身后的一双手,把信都扭紧了。又是艾莉?!而他到东岸的事,竟没有告 诉她?!
「妳想找他吗?我再去打听地址好了。」老妈说。
「不……不必了。」紫恩僵硬地说。
不只语气僵硬,她连四肢及心口都冷得像是无法动弹,唯一能做的,便是把辛苦写 成的信撕得碎碎的;这还不够,触目所及和维恺有关的东西和照片,全毁的毁、丢的去 、收的收,彷佛不完成这些,她就要喘不过气来似的。
十月,她接受一位最锲而不舍的星探的说服,在父母不太乐意的情况下,到一家知 名唱片公司受训,成为众多偶像歌手的其中一位。
她知道这是维恺最不喜欢的,所以,故意要走入这一行。她也明白,如此一来,要 唤回维恺更加不可能了,但她却止不住心里那种报复的快感。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青梅竹马,也都会成为过去;曾有欢笑,也曾有哭泣,而再如何 深长的伤痛,时间仍会治疗一切的,不是吗?
残缺由紫恩的住处,可以看见伦敦皇家歌剧院的一角,那罗马式的粉白建筑,在黄 昏的光影下,闪耀着温柔的色泽,每每向她内心深处召唤着。
三年来,她在其中不知表演过多少次,所有的回廊、角落都有她的踪迹,若她是燕 子,那歌剧院便是巢,啾啾穿梭,忙碌不已。只是,很快的,燕便要离巢,带着残缺的 身心。
远处教堂的钟声传来,似一种安慰、一种洗涤。
她将目光放在双膝上,物理治疗师玛吉正替她按摩,并且问:「会疼吗?」
第二章 残缺
由紫恩的住处,可以看见伦敦皇家歌剧院的一角,那罗马式的粉白建筑,在黄 昏的光影下,闪耀着温柔的色泽,每每向她内心深处召唤着。
三年来,她在其中不知表演过多少次,所有的回廊、角落都有她的踪迹,若她是燕 子,那歌剧院便是巢,啾啾穿梭,忙碌不已。只是,很快的,燕便要离巢,带着残缺的 身心。
远处教堂的钟声传来,似一种安慰、一种洗涤。
她将目光放在双膝上,物理治疗师玛吉正替她按摩,并且问:「会疼吗?」
「不会,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紫恩说。
「x光照出来,已有初期的症状,动了手术,很快就会痊愈的。」玛吉说。
「但也不能再跳舞了。」紫恩难过地说。
「但是,妳还能跑呀跳的,只要别让关节负荷太重,就不会有变形的危险。」玛吉 以同情及安慰的口吻说:「如果复建良好的话,两年后就可丢下拐杖了。虽然无法再表 演,但还是有机会教孩子跳舞的。」
「我那么辛苦地练舞,难道只是为了教孩子跳舞吗?」紫恩不平地说。
玛吉自从在歌剧院及芭蕾舞学院工作以来,已看过不少这种因疾病而放弃舞蹈的例 子。
常常旁人说什么都是没用,只有靠当事人自己去面对现实,用时间来抚平内心的愤 怒。
在做过热敷后,初步治疗已告一个段落。玛吉刚走没多久,紫恩的室友,也是芭蕾 舞学院的同学索菲亚练舞回来,后面还跟着在歌剧院管理服装及鞋子的凯丝。
「嗨!小美人,感觉怎么样了?」凯丝关心地间。
紫恩曾在凯丝主管的部门工读过一阵子,专门负责为芭蕾舞鞋染色,凯丝疼她如女 儿般,还另外教她舞衣及帽冠的设计制作。
紫恩见到这位一头白褐头发夹杂的妇人,恍若见到母亲,忍不住红了眼眶说:「得 放弃跳舞了。」
「我早说了嘛!人生除了舞蹈,还有许多幸福快乐的事。」凯丝握住她的手安抚道 :「像我,曾经是一个芭蕾舞界的明日之星,在一次车祸后,毁了双腿,但我仍然找出 一条路来,且做得有声有色,也终生没有离开我热爱的芭蕾呀!」
「但我能做什么呢?除了舞蹈,我什么都不会。一旦失去了芭蕾,我好像成了一个 废物,连生存下去的能力都没有了。」她沮丧的低语。
「傻瓜,妳怎么会是个废物呢?妳能做的事情太多大多了。」凯丝轻拥着她说。
「可是,我好爱芭蕾,好想再跳一辈子……」紫恩说。
「我明白妳的感觉,那种痛苦和不甘,我也经历过,就彷佛音乐家失去他们的双手 、画家失去他们的眼睛一样,人生骤然没有了立足点,但别忘记,音乐、艺术和芭蕾, 都还永恒的存在呀!」凯丝说:「妳可以学我,做缝制舞衣的工作,不然还有舞台设计 、布景绘制、编舞、编曲、音控……等数不清的职位,都不需要用脚跳,对不对?」
这时,由卧室换好便服的索菲亚,走出来喝了一口水,按着说:「再不行的话,还 有清洁人员、卖票员或接待员可以当啰!」
「索菲亚,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凯丝朝她使眼色说。
「我只是想缓和气氛嘛!我看紫恩每天哀声叹气的,我们这里都快成为睡美人忧伤 的城堡了。」索菲亚坐下说。
「对不起……」紫恩双手蒙着脸说:「我不叹息别的……只要我有个代表作就好了 ,也许我就不会那么遗憾、那么不舍了。」
「呀!吉赛儿!我真笨,怎么给忘了呢?」索菲亚连忙跳起来,从自己的大包包里 搜出一张纸来说:「我刚才在布告栏上看见的,纽约林肯中心在秋季要演出「吉赛儿」 ,现在正在召集人马。也到伦敦来找人了。紫恩,这可是妳的大好机会喔!」
「真的?就这么巧吗?」紫恩兴奋的接过宣传单仔细看。
「是上帝听见妳的祷告啦!」索菲亚在胸前昼个十字说。
凯丝也凑上来看说!「这「杜弗」舞团口碑不错,他们的艺术总监蒙妮卡.
杜弗,以前曾是我的同学,她很有个人风格,带些叛逆性,常有颠覆传统的做法, 妳可以和她学到不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