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意冷
冷风吹过,寒意窜进单薄的衣衫,拢紧衣襟,想感受一丝丝暖意,但只 是徒劳呵!
由这间隔音豪华会议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是一片美丽起伏的高尔夫球场。绿茵如毯 的草原,偶尔点缀恰到好处的树木及水塘,衬着高远的蓝天白云,真如人间天堂。
而在其中正追逐着那颗小白球和几个站在洞口的人,也是天堂的子民,他们不是政 界大佬,就是商界财阀,不但比权大、比钱多,还爱比谁的杆上技术好。
如果此刻来一场大雷雨,不知谁中闪电的机率大?若按照雷公专打坏人的古老传说 ,应该是……「辛潜,你舅舅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专心听呢?」章立珊从会议桌那头 对儿子吼着,她因为急躁而猛按额头,早上才刚做好的头发,已散掉三分之一。
「这废话我不只听十遍了。」叶辛潜扫了全桌人一眼说:「要我二厂去救出纰漏的 一厂,门儿都没有!」
「难道你没听过唇亡齿寒的道理吗?一厂专管销售,二厂是制造,有一才有二,有 二才有一,缺一不可!你若眼睁睁的看「普裕」集团倒掉,自己也撑不了多久的。」章
立彬因为外甥的固执,早气红了睑。
「我倒挺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叶辛潜挑着眉说。
「表哥,我知道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急功好利!谎报订单,我……我本以为景气会 好,股票有利……」章建哲干脆苦到底的说:「我下跪好不好?你不帮我,我就跪到死 ,死了后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我活该……」
他说着,还真的扑通一声跪下来,匍匐到叶辛潜面前。
这小他几个月的表弟,和他其实是难兄难弟长大,一起逃课逃家、一起被送到国外 寄宿学校管训、一起荒唐胡闹,若不救他,那么,外公辛苦建立「普裕」的心血,就全 都付诸流水了;但若救了他,自己几年来的努力也有可能会血本无归……叶辛潜咬紧牙 ,硬是不吭一声。
「辛潜,你好歹也看在你阿嬷的面子上,若「普裕」真的垮了,第一个受不了的就 是她,还亏她最疼爱你呢!」章立珊搬出了母亲,打算来个亲情苦肉计。
叶辛潜这辈子若懂得爱女人,就只有阿嬷高美荣了。说是阿嬷,其实是外婆,但她 所有的内孙都不疼,偏偏一颗心全放在这唯一的外孙上,可说是他们天生特别的有缘。
他面对着砍了无数树木才开发出来的高尔夫球场,感觉背后十几双家人及股东的眼 睛,都死死地盯着他。
「好吧,我愿意支持,应该说是被拖下水吧!」他最后终于退一步说:「但我有一 个条件,就是一厂的整顿必须由我来企画,一切都要听我的,直到危机过去为止。」
几个章家人的脸都变绿了,尤其是董事长章立彬。他瞪着叶辛潜,暗忖,哼!不过 是一个二十八岁的臭小子,竟有这种目无尊长的口气?
一厂给他管,不就等于要把章家产业,变成叶家的吗?哼!好不容易才去掉一个叶 承熙,岂可让他的儿子再来嚣张?
「不!整顿的事情,我比你有经验,当年的石油危机、退出联合国危机和海峡两岸 风暴,都是由我来挺的,那时的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嘴呢!」章立彬忿忿地说。
叶辛潜用手指敲着桌面,闲闲地开口,「那一厂和二厂只好分裂,各自管各自的死 活了。」
「不行呀!」很多股东立刻同声叫出来。
「立彬,事到如今,你就听点辛潜的意见嘛!一个舅舅、一个外甥,也等于父子, 应该要彼此合作呀!章立珊劝着说。
「妈,他是讨厌我姓叶……」叶辛潜意味深长地说。
嘿!这话果真按动了机关,只见章立珊马上变脸,对全场发飙说:「姓叶?姓叶又 怎么样?辛潜是我章立珊的儿子,就是章家嫡亲的子孙,绝非外人。老董事长生前说得 清清楚楚,女儿就是儿子,外孙如同内孙,不许有一点歧视、不平等。若有人故意要在 这里姓叶姓章地分,就是存心垮「普裕」的台,老董事长做鬼也不饶他!」
「姊,你何必激动……」章立彬心里很火大,表面上却又不得不装笑脸说。
「对、对!立珊,他们当然会合作,一个有经验、一个有创意,不会有人笨得搞分 裂的。」股东们纷纷打圆场地说。
这场会已经开得够久了,连一旁摆的法国小点心都冷掉,酒也失去了味道,在座的 人更是显得不耐烦。
最后,章立彬勉强让步,叶辛潜就正式跨入了一厂的核心业务部分。
散会后,章立珊匆匆拿粉底补妆,对儿子说:「我得赶去和吴立法委员吃饭,你有 空的话,就回去和阿嬷吃个晚餐,别让她老嫌我们不孝,OK?」
「又是吴立委!」叶辛潜摇摇头说:「现在政坛很乱,没规没矩的,哪条线都可能 沾一身腥,不如干干净净的做生意。」
「哎呀!我只不过是问他一些法律问题嘛!像股票交易和缴税的规定,一厂都有些 麻烦,直接找律师又太敏感,所以打探一下。」章立珊说。
「妈,情况很糟吗?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叶辛潜皱起眉头问。
章立珊欲言又止的,最后只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叶辛潜愣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后悔,拿他成功的二厂拯救崩溃的一厂的决定,会不 会太轻率了呢?
但他其实没有选择,因为除非他离开,否则就只有注定和「普裕」共存亡。
他不也是为承接「普裕」而生的吗?
叶辛潜一走出会议室,就看见一身网球装的曾如菲,白的裙子短,粉红的上衣胸口
低,露出百万塑身后的成果,存心让来往的男人女人惊艳。
她是这家俱乐部大老板曾典财的女儿,长袖善舞,是北部社交圈的名花,挂个艺术 经纪人的头衔,自称是智能型的美人。
是很美啦!现在的台湾女孩,只要有钱,人人都可以很美,只可惜美得一窝蜂、美 得毫无特色,说是个性化,全是做生意的骗人把戏。
至于智慧,光看那追求外表肤浅美的疯狂,就知道有待商榷了。
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没错,女人爱美、爱露,男人也可以乘机吃冰淇淋兼吃豆 腐。但当你分不清昨晚和今晚跳舞的舞伴,或记不得上一餐刚一块儿吃饭的女孩时,情 况是不是就有一点严重了?
算起来,曾如菲已经不错了,因为她老戴些名钻、名表,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能 让叶辛潜印象深刻,自然也不会把她和其它女人混淆在一起。
这是不是他们被大家凑成一对的原因呢?
「嗨!怎么这么久嘛!人家在等你打网球呢!」曾如菲很自然的勾住他的手说:「 我都在这里站一个小时了。」
「正好展示你的新装呀!」叶辛潜笑笑说:「八成让不少人流口水了吧?」
「你呢?你流不流呢?」曾如菲爱娇地说。
「我的口水在刚刚的会议中早用光了,想流也没办法。」叶辛潜拉开她的手说:「 很抱歉,今天不能和你打网球,和我约好的XX周刊记者大概已经来了。」
「XX周刊?是哪一个?」曾如菲机警地问。
「她说她叫杨琦,声音很好听。」他一边朝大厅走去,一边回答。
「杨琦?她是个大色女耶!专门爱访问大老板和小开,想借机钻进豪门当少奶奶, 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在他的耳旁叨念,还不忘向左右人微笑招呼。
「正好我是大色狼!和大色女一拍即合,可以配成一对喔!」他使出坏坏的表情说 。
「讨厌,人家是跟你说认真的!」她气鼓鼓地说。
在大厅的转角有个袖珍精致的咖啡厅,散发出浓浓的卡布其诺味道。杨琦坐在能纵 观全场的位置,看见那已在心扉里颤动许久的挺帅身影,整个人不禁兴奋起来,咖啡杯 还差点翻倒在她新买的浅玫瑰色裙子上。
叶辛潜有一头浓密的头发、直视到你灵魂似笑非笑的眼眸、希腊式的鼻子、说话时 带着一股不屑的唇……说他英俊也不全是,就是那种信心十足,又毫不在乎的架式,让 他不同于一般的贵冑子弟。
他是女记者们偷偷选出的黄金单身汉,才二十八岁,够年轻,可以蝉联好几年的冠 军宝座,能采访到他,杨琦着实费了一番苦心,当日期确定后,她好几天没睡,一有空 就花钱去做美容蒸气浴,以期在「最美丽的时刻」遇见他!
嘿!不对!他后面怎么有个小肉弹?杨琦仔细一看,竟是鼻子长在头顶上,最难缠 的曾如菲,如果有她在,那自己所精心设计的一切不都毁了吗?
果然,曾如菲一马当先地走过来,用身体挡住叶辛潜说:「哦!杨小姐,原来是你 啊!你是要访问我那一批刚进口的日本画吗?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呀!」
恶女是不能得罪的,杨琦只好陪笑说:「我……我今天是来采访叶先生的。」
「是吗?采访叶先生还穿得这么漂亮,法国真丝洋装耶!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派对 的呢!」曾如菲对她评头论足地说:「可惜鞋子配得不好,颜色不对,品质也不够高级 。」
「我才不是参加派对……」简直是欺人太甚嘛!杨琦下意识的把脚藏在桌底,她偷 瞄一下叶辛潜,见他正和侍者聊着咖啡,完全没注意她的困境。
怎么可以这样?他可是长得一副救美人的英雄样耶……结果,救她的是曾如菲哔哔 响起的大哥大。
「谁呀?那批日本画?科学园区有大买主?好!我立刻来。」曾如菲匆匆地收起电 话,对叶辛潜说:「真糟糕,临时有事,得丢下你一个人了。」
「丢我总比丢钱好,你快去吧!」叶辛潜懒懒地说。
「要小心哟!别忘了画廊的酒会,计算机界很多人都会来。」曾如菲快速的交代,还 不忘在他脸上重重地吻一下。
终于,恶女离去了,叶辛潜这才正眼看坐在面前的女记者说:「杨小姐好。」
「叫我杨琦或小琦就好。」杨琦等着他礼尚往来,但他却不开口,只好说:「我对 叶先生已私心仰慕许久,替您做专访,一直是我的心愿。」
「我的专访最无聊,报纸、杂志该写的都写过了,我秘书那儿就有厚厚的一册,什 么答案都有,面对面谈只有浪费时间。」叶辛潜一口气说完。
「不、不!我就注重面对面的感觉,发觉别人所看不到的,绝非制式或样板。」杨 琦赶紧说:「呃!我想做的不是一般女记者的报导,而是像朋友般亲切的……」
叶辛潜这才发现她明星式的粉妆,在咖啡厅的灯光下颇为耀眼,忍不住就起了捉弄 的心。他喝口咖啡,笑笑界面,「说得好,比如呢?」
「比如……」杨琦高兴地连话都说不清了,「比如您……您在那么年轻就接管「普 裕」,是什么感想?」
「感想?呃……像坐一趟直达电梯。」他说。
「叶先生太幽默了,若不是本身有才华,也不能撑起一片天,您的成就,教许多人 敬佩。」杨琦说。
「说敬佩就错了,这不过是打棒球,自幼有人教,会了就熟。」他还故意做出挥棒 状,「铿地一声,稳稳击中就安打,漏掉就三振。纽约红袜队的表现最精采了,你真该 去看看,尤其是他们的十号球员……」
「叶先生喜欢棒球?」杨琦调整录音机说。
「不!其实二十八号最好……」他答非所问的说。
她见情况失控,连忙又问:「叶先生十五岁就出国念书,是为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 ,那时,您小小年纪就负笈异邦,当时的感觉如何?」
「很棒,不必再被兄弟们揩油或勒索了。」他耸耸肩说。
杨琦露出一脸不知所措的震惊表情。
「你不知道我以前是混帮派的吗?」他正经地说。
「叶先生好爱说笑……」杨琦语无伦次的说:「您……您可是史丹福大学毕业的, 很……很优秀呀!」
「那是我外公捐款的结果,一百万美金可以买个学位,书都有人帮你念得好好的。
」叶辛潜说。
这回答能写吗?杨琦正觉得灰头土脸时,叶辛潜的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按掉她的录 音机说:「有时面对面是最糟糕的方式,你若还需要这篇采访,明天到我秘书那儿去拿 。」
天呀!她花半个月薪水买的洋装、半个月薪水做的造型,就这样花落水流春去也?
!
在她陷入如丧考妣的心情中时,突然听见叶辛潜说:「你也要回台北去吧?可以搭 我的便车。」
哦!感谢上帝,弥赛亚万福,看来她还是充满希望的!
这是她第一次坐奔驰轿车,觉得自己好像夭上的仙女喔!外面银灰的车身,里面深 灰的皮革,都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就连椅罩、椅垫都看起来精致无比,味道有如皇宫 大院的郁金香花园。
嗯!窗外的各种颜色似乎也有些不同了,像镀上一层金,两旁川流的次级车如夹道 欢迎的群众,而他们是众所拥戴的贵族,她是公主,叶辛潜则是王子……王子?杨琦看 着他俊帅的侧面,职业病地问:「你怎么自己开车?你的司机呢?」
「我喜欢开车,尤其是这辆奔驰。」他语带得意的说。
「的确是很美。」她真心赞美着。
「这辆车是我亲自到德国订的,由打漆到装壳,我都参与,像拼装自己的玩具般, 而里面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叶辛潜眼放光芒地说。
他那孩子气的模样实在太迷人了!杨琦忍不住指指水晶香料瓶顶上的宝石说:「这 也是真的钻石吗?」
「没错,这是专门为我的奔驰打造的,全世界找不到第二颗相同的。」叶辛潜再次 露出笑容,「我讨厌次级品,例如,看见一栋百万豪宅中挂着一幅仿画,是毕生最痛苦 的事之一。」
杨琦突然觉得自己的法国真丝洋装好廉价,和那灰色皮革一比,就像夜市地摊上的 叫卖品;还有那双鞋,早有折痕,在奶油色的软毛毯子上,顿时成了破烂。若知道会坐 奔驰,她就该狠心花掉她下星期的午餐费拿去买双新鞋。
看样子,等她一下车,他可能会直接送奔驰去清洗。
杨琦老觉得他一直在看她的鞋,于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有没有人说你和你父亲 很像呢?据说叶承熙先生以前也是商界的大帅哥,他现在还管不管「普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