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曼玲拭干眼泪说:「早几年,我还会在这一带碰到叶家的人,但自从叶老先生过 世,一大片贫民区拆除改建成大安公园,就完全散掉了,不过……叶承熙的「普裕」集 团很有名,在台北还有几栋大楼,你应该可以在那儿找到他。」
雅芯虽对商界不熟,但亲戚们常谈到美国和台湾股票,她对「普裕」仍有些印象。
「雅芯,在台北,你就住我这里吧?」余曼玲说。
余阿姨独身一人,是比舅妈的公寓方便许多,或许她还能以自己的钢琴及小提琴训 练,在「妙妙」兼课,也可以赚些生活费。
她想起自己曾问过母亲,「我又不当音乐家,干嘛每天花时间练琴呢?」
「多一种技能总是好的,谁知你哪一天会真的用到呢?」涵娟如此回答女儿说。
没想到真给母亲预测到了!雅芯向余曼玲点点头,对于她的台湾之行,也慢慢有了 更多的信心。
普裕大楼耸立在台北市的黄金地带,巍巍的一座建筑,闪闪的名称标志,可怪的是 ,要进去找一个人,竟是那么困难。
雅芯打了好几通电话找叶承熙,却老在总机处被卡住。
「我们公司没有这个人。」她们千篇一律的回答。
她回去和余曼玲商量,余曼玲说:「这几年我在音乐界,一直不清楚商业界的事, 难道「普裕」换老板了?」
又花了好几天打听和找各种资料,才发现叶承熙早已和章立珊离婚,离开了「普裕 」,目前状况不明。
「看来,这世界变得最少的人是我,除了音乐,还是音乐。」余曼玲按着自己的脚 ,苦笑地说。
「可见我妈是做错了,她自己疯了,叶承熙也没得到幸福。」雅芯说:「现在我们 要怎么找他呢?」
「仅有的路还是「普裕」呀!叶承熙有个儿子还在、普裕。当总经理,他应该知道 自己老爸的下落吧!」余曼玲推断说。
透过门路,她们查出「普裕」上层决策人士的名单,掌权的人,除了总裁章立彬和 副总裁章立珊之外,就是最年轻,也窜起最快的叶辛潜。
「叶辛潜是个人才,有冲劲、有魄力。」给她们消息的人也同时说:「但「普裕」
内部正碰到严重的财务问题,股东闹得非常厉害。」
雅芯才不关心那些呢!她只想查出叶承熙人在何处。
然而,要见到叶辛潜,也是层层关卡,里面的秘书像防贼似的盘问她,往往话还没 说完,就无礼地被挂断。
雅芯走投无路,只好决定直闯「普裕」,打算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那天,她特别换掉平日的T恤和牛仔裤,穿上粉绿色的合身套装,头发整齐扎起, 装扮出都会上班女孩的模样,以免连大楼都进不去。
在普裕的大厅,总机小姐上下多瞄了她几眼,听到她要找的人后,脸立刻拉长说: 「你和叶总经理有约吗?」
「呃……有……」因是谎言,所以雅芯说得有些犹豫。
那位小姐识人颇多,当然是一脸的不信。她打内线电话上去总经理室问,但说没两 句居然就堆着笑连连说:「是、是!」
雅芯尚未反应过来,总机小姐便说:「快上九楼吧!总经理正等着你呢!」
等着她?叶辛潜知道她要来?不!不可能,他不会未卜先知到这种地步,一定是搞 错了,但不也正好让她将错就错吗?
事情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或许十分钟后,她就能带着关于叶承熙的消息愉快地离 开这栋大楼了。
在九楼的叶辛潜心情不甚佳,这星期做了一厂和二厂的财务整顿,却发现一厂的漏 洞捅得实在是太大,二厂若伸出援手,便会像陷入流沙般,有可能同时阵亡。
他为了坚持百份之五十的底线,跟股东们闹得很不愉快,连章立珊也无法调停。
于是,今天早上的大会,他干脆以缺席来抗议。
外头的事烦人,家里的事也不顺利,为阿嬷找助理,人事部挑来了三个。
一号陈太太,四十五岁,衣奢华丽,最近因股票失利,不得不出来找工作。叶辛潜 见过她,不喜欢她那种见钱眼开的模样。
二号姜太太,四十六岁,家庭主妇,因为孩子大了,想开始事业的第二春,好是好 ,但做人稍稍罗唆了一点。
替高荣美挑助理,原本就要小心翼翼,以「普裕」的财务状况,高荣美很有可能成 为歹徒绑票的目标之一,若同进同出的助理没有选择好,说不定会招致引狼入室的大祸 。
这三个人在应征时,并不晓得她们的东主来自「普裕」,直到约谈的那一刻才恍然 大悟。
前两个他都不满意,只好寄望第三个了。
胡秘书送来档案时说:「三号的钟小姐才三十八岁,不过因为她当过护士,应该有 照顾老人的经验,所以也圈出来谈谈看。」
只要别对他有兴趣即可!像胡秘书,先跟过母亲,再跟他,足足大他十岁,相处也 轻松有默契多了。
「钟小姐已经迟到了……」胡秘书突然出现在门口说:「我得送一份文件到总裁室 ,还有十二点半和人约……」
「你直接去午餐吧!反正我还要等老太太一块儿吃饭。」叶辛潜说。
胡秘书刚走没多久,总机就说应征的人到了,他用有些不快的语气交代,「叫她上 来吧!」
这种会迟到的女人,似乎也是不适合的人选!当他想再把履历表看一遍时,表弟章
建哲正巧走进来说:「怎么?下午曾董事长请客,你不去打高尔夫球吗?」
「在这节骨眼上,你还有心情打球?」叶辛潜冷笑说。
「哎呀!天塌了,还有我老爸顶呀!」章建哲厚着睑皮回答,彷佛已经忘了在会议 中摇尾乞怜的模样。
「你有爸爸,我可没有。」叶辛潜冷淡的说。
「你还有妈妈呀!」章建哲转转眼珠说:「呵、呵!对了!姑妈有个姜董未婚夫, 不是早就站在你这边了?再说,你还有个曾如菲,她老爸才是标准的不倒翁,比来比去 ,你还是比我好命啦!」
叶辛潜捏了一团纸往他脸上丢过去,「你还嫌惹的祸不够多吗?」
「嘿!咱们兄弟俩闯祸也不是第一次了!」章建哲耸耸肩,一脸的不在乎。
「这次我可是无辜的!」叶辛潜不耐地说:「你去打球吧!我面谈的人要来了。」
「面谈什么?你终于要换掉你的老秘书了吗?」章建哲好奇地说。
「不是。」叶辛潜站起来要推他出去,「是老太太的助理。」
「哦!」章建哲立刻失去了兴趣。
雅芯上了九楼,见不到秘书,正不知该何去何从时,恰巧听到后面的几句话。老太 太的助理?那是他们允许她到总经理室的原因吗?
这念头尚未完全理清楚,一个头发抹油,全身散发着浓浓古龙水香味的男人走出来 ,看见她,先是睁大眼,再长长的吹了一声口哨。
雅芯在美国长大,一向大方的面对欣赏,她用澄澈的眼眸看着他。然而,几乎在同 时,另一道目光射来,空气中的某一部分凝结,她吃惊地回过头,有了全然异于刚才… …不!甚至是以往的任何反应。
那个男人相当年轻,浓黑的发微乱,俊秀的五官如刀刻出来的,领带松斜……但那 些年轻、微乱、俊秀及松斜等字眼,都不妨碍他那种浑然天成的气势,男性的魅力中掺 杂着领袖群伦的威仪。
说是似曾相识,又太过夸张。
雅芯算阅人颇多,各种年纪及各色种族的都有,以她的聪慧,能打动到她内心的, 实在不多。她直觉他就是叶承熙的儿子,若他长得像父亲,那她生为伍涵娟的女儿,是 否也有着一样的感受和眼光呢?
叶辛潜也愣在那里。眼前的女孩明丽耀眼,一袭淡青色的套装穿在她身上,整个色 彩显得很纯净,她的眸子尤其清亮,黑白分明,似乎不含一点杂质。
她一点都不像街上那些如出一辙的女孩,更非那些聒噪的庸脂俗粉,看她,就如在 闷热烦躁的天气里靠近一股冷冽清凉的泉水,令人想一饮再饮。
这八月盛夏溽暑的台北,到底是从哪儿冒出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呢?
「哇!你是来应征助理的吗?有没有兴趣当我的秘书呢?」擦古龙水的男人带着讨 人厌的嘴睑对她说。
「你走吧!别连这种小事也要乱搞!」叶辛潜把那男人骂走,睑孔转为没表情地对 雅芯说:「钟小姐吗?你迟到十五分钟,照理说,我们是不会聘请你的了。」
雅芯正想辩称她不是钟小姐,他就已自行走进总经理室,没叫她跟上,却对她说: 「奇怪,履历表上面明明说你三十八岁,但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像,现代女人有各种本事 让自己的年龄看不出来,你是护士,是不是做过整容手术呢?」
这是什么怪人?一见面就粗鲁无礼至此!在美国,提女人的年龄是大忌,更何况是 胡乱指称对方做过整容手术!
雅芯被激得脸泛红说:「没错!我是拉过皮,实际年龄六十岁,整成二十岁的模样 ,你信不信?」
叶辛潜没想到她会抢白,一时竟哑口无言。按常理,她是来求职的,没有必恭必敬 ,还敢蛮横?看来,他不打算用她,她也预备不被录取,既是两不相干,逗逗她也无妨 。
他想着想着便说:「六十岁变二十岁,这技术巧夺天工,我倒要摸摸看。」他才说 完,一只手便伸过来。
雅芯没想到他那么下流,在毫无防备下,一张粉嫩的颊竟被他碰个正着。她直觉地 骂他说:「叶先生,这是职场的性骚扰,严重的话,我可以将你告上法庭!」
告他?也不过是摸一下脸而已,若要认真论起骚扰,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叶辛 潜笑出来说:「我们两个又没有主雇的关系,算什么骚扰呢?」
「像你这种老板,跟你的人真是天大的不幸!」雅芯一说完,才发现事情的荒谬, 她原本是来问叶承熙的下落,怎会和他儿子吵起架来?
「正好!我也不会用你这种歇斯底里的女人!」叶辛潜话一出口,才想到,老天!
他这是在面试员工吗?
事情莫名其妙地就超脱他们能控制的范围,下一步不是彼此恶言相向,就是赶人和 走人,从今以后不再有交集点。
在他们的眼神尚未错开时,刚由美容师父那儿过来的高荣美,带着一头染过的头发 ,高兴地走进总经理室说:「阿潜,你看阿嬷的新造型有没有漂亮呀?」
叶辛潜看看那原本染黑的发丝中挑了几撮金红色,眉头不禁皱得更深。
高荣美知道爱孙不喜欢,立刻转向雅芯,也不管认识与否就问:「年轻小姐评论的 眼光比较准,你看呢?」
老太太跟随潮流,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美国是司空见惯的事,人不就要顺自己的意 吗?何况,眼前的妇人,皮肤尚细滑,身材也娇小,以她的年纪,算是漂亮,于是,雅 芯真心地回答,「是很好看,我很喜欢。如果深灰的洋装再换成玫瑰红,配上同色系的 鞋子和更亮眼的耳环,老夫人就更时髦美丽了。」
「看,我说吧!年纪大了就是要穿红戴绿的,人有精神了,才会长寿有福气,偏偏 都被你们这些小辈骂成老妖怪!」高荣美如逢知己般,喜孜孜地看着雅芯说:「这位可 爱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都没看过你呢?」
既是叶辛潜的阿嬷,想必就是章老夫人,雅芯很有礼貌地说:「我姓彭,叫彭雅芯 。」
「姓彭?」叶辛潜惊讶的叫出来,「你不是钟小姐?」
「我从来没说自己是。」雅芯冷淡地回他。
难怪说她三十八岁她会气得七窍生烟,方纔那场面实在好笑,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 「失察」了?叶辛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板着睑问:「那你是怎么上来的?」
「是总机小姐要我上来的,可能以为我要应征章老夫人的助理吧!」雅芯说。
「你既不是来应征的,又是来做什么的呢?」叶辛潜警戒地说:「你这样随地乱闯 ,我可以报警……」
「别吓到人家小姑娘。」高荣美挥挥手,打断外孙说。
「现在的企业金融界乱烘烘的,她有可能是商业间谍,或者是记者……」他盯着雅 芯清秀的脸孔说。
这非得解释不可了,但她能透露多少呢?雅芯暗忖。
虽然她的外表看起来很温柔,但目光可不温柔,直直地瞪向叶辛潜说:「我不是间 谍,也不是记者,我刚从美国回来台湾,想找个叫叶承熙的人。」
名字一说出,她前面的两个人立刻睑色全变,彷佛比她是间谍还严重。
叶辛潜像要掐死她般恶狠狠的说:「你找他做什么?」
好像踩到地雷罗!雅芯敏感于事情并不单纯,只能快速地反应说:「呃!叶承熙是 我爸妈的老朋友……我这次到台北来是……想学中文。他们说……呃!我爸妈说,如果 想打工,可以到「普裕」来找叶……伯伯。」
「我爸有姓彭的朋友吗?」叶辛潜一脸的不相信。
「你爸的朋友,我哪会清楚?」高荣美的表情缓下来。
叶辛潜又看向雅芯,雅芯只好拿出护照说:「这就是我的身分证明。」
二十二岁,整整小他六岁的女孩。叶辛潜还反复背光检查,像要鉴别真假,抓出她 犯罪或偷渡证据似的。雅芯很生气地抢回护照,他则很恶意地笑两声。
高荣美又回到刚刚的和蔼可亲说:「彭小姐,很高兴你来,可惜阿潜的爸爸七年前 就离开「普裕」,人大概都不在台湾了。」
「他目前在哪里,你们应该知道吧?」雅芯终于问出自己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我怎么有个极坏的预感,明天这会出现在某报或某个杂志社的头条呢?」叶辛潜 这一段是用英文说的。
雅芯很本能地用英文反驳他,标准的纽约腔对上他的加州腔,吵得高荣美哭笑不得 地说:「死打铺(Stop)!我老人家听不懂啦!」
那两个少年人却死瞪着,两双眼睛都亮晶晶的,高荣美还不知道宝贝孙的脸可以红 成那样呢!
她挡在两人中间,对着雅芯说:「我们没有人晓得你彭伯伯真正的落脚处,很对不 住啦!」
「不会吧!他……他是你爸爸耶!」雅芯的箭头又指向他,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沮丧 。
这正是叶辛潜的痛处,他咬着牙道:「彭小姐,你请离开吧!这里没有你要的「消 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