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指挥驾驶员把女孩抱到飞机上,直接送往医院。 才出农庄大门,女孩有一刻清醒,用微弱的声音说:“智威呢……他回 来了?”
“没有,我们要送妳去医院。”敏敏回 答说。
“不……不,我不能离开……他回 来没看到我,会……以为我逃走……他……会很生 气……”女孩喘着气说,脸上有难忍的痛苦。
看她那苍白瘦弱的模样,敏敏感到一阵心酸。这几天她一定受尽折磨,连病得要死了, 还怕智威生气。
“不要怕,我来替妳挡住他,他不会再动妳一根寒毛了。”敏敏安慰她说。
女孩只是摇头,但因为太不舒服,又神智不清起来。 临行前,敏敏找到女孩的箱子和皮包,里面护照和钱、支票一应俱全。 她翻了一翻,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叫纪倩容,二十二岁,正是盈芳的年纪。 如此年轻,如此我见犹怜,智威怎么下得了手呢? 倩容在病中,是否晓得她的家人正在萨城监狱呢? 智威这一回 真是做得有些过头了。
***
冗长的会议到下午三点,才勉强拟完草约的最后一条,智威臭着一张脸,决定不再继续下去。他心里记挂着倩容,早按捺不住,大家也都注意到他的手指骨扳得咯咯作响,只有信威镇静如常,还说了几个有趣的笑话。
一出会议室,智威便直奔大厅,却被信威叫住。 “我们不是还有几个数据要核对吗?”信威说。
“有吗?”智威一头雾水。
“有呀!你还说好。”信威攀着他的肩说:“走吧!兄弟。”
“不行,我现在没空!”智威甩开他说。
“你要去哪里?”信威阻止他,慢吞吞地问。
“我……我要飞去牧场。”智威有些不自在地说。
“牧场?你不是早上才去了一趟吗?”智威故意说:“别告诉我『琥珀』 风湿痛之类的话,我不会相信的。”
“就是琥珀……”智威辩称。
“我看是一个女孩子还差不多。”信威露出笑容说:“只有女孩子,才会让你不厌其烦地 当空中飞人。”
“女孩子早从我的名单里剔除了。”智威无心抬杠,只简单地说:“我真的要走了。”
眼看拖延不了,有个穿黑皮裙、短马靴的时髦女孩由转角出现。她披散着一头染红的 发,脸上画得艳丽娇媚,在众人的注视下,朝智威直直走来。 救星来了,信威想。
“茱莉,妳到这里来做什么?”智威皱眉问。
“咦!你忘了我们上星期在台北的约定吗?”茱莉说:“你说到洛杉矶一定请我吃饭看歌剧,所以我餐厅订了,票也买好了,就今天和明天,你可不能再食言了。”
上星期?那倒像是上辈子,自从倩容又回到他的生活轨道,其他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 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曾应允这么一个约会。
“抱歉,我今天实在不行……”智威为难地说。
“你说在台北没有空,洛杉矶才会比较清闲,你妈都亲耳听见的。”茱莉噘着嘴抱怨, “我不信你连一个小时都凑不出来。”
“智威正要去牧场看琥珀,如果妳有兴趣,可以跟去呀!”信威乘机说,一脸的不怀好 意。
“好呀!我好久没看到琥珀了,还挺想念牠呢!”茱莉兴奋地说:“我们可以在山上过夜, 明天中午再赶回 来看歌剧。”
智威狠狠地瞪二哥一眼,然后很心不甘情愿地说:“去看琥珀没有意思,我们还是吃饭好了。”
看着茱莉把智威“架”走,信威发出了得意的笑容。 茱莉是俞庆集团一个大股东的女儿,自幼就在俞家走动,人一长到情窦初开的青春期, 就疯狂地崇拜智威,还把从啦啦队学来的伎俩,全数用到智威的赛车、赛马上,她甚至集结 一堆女生成立了“安东尼俱乐部”。 智威有一阵子是和她们玩得挺凶的,舞会开得太吵,还惹来了警察。 后来年纪大些,各自收心,茱莉回 到台湾,以她活泼新潮的性格,成为名节 目主持人; 智威则走入家族企业,在中南美洲一带活动。 这两年智威把重心放在亚洲,两人才又接触频繁。俞家人都认为茱莉对他有好处,至少 可以把那个反常的智威拉回 来,因此颇赞成他们的交往。 不过到目前为止,信威所见的都不太乐观。茱莉曾是信威所喜欢的那一型的女孩子,如 今似乎引不出什么火花来。 两年不飙车、不泡妞的和尚生活,或许智威应该去找心理医生才对。
***
这是个嘈杂的餐厅,有一流的食物,却播放着热门音乐。茱莉一面吃饭,一面扭动身体。
“妳这样,不怕汤汁会流错管道吗?”智威不禁问。
“你以前抖得可比这个还厉害呢!你忘了你在安东尼俱乐部跳的小霹雳吗? 还可以边跳边喝完一大杯啤酒,真是酷毙了。有几个女生为了抢你身上臭死人的T恤, 还大打出手呢!”
智威非常讨厌别人提起他以前的荒唐事迹,于是说:“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几乎没什么印象。”
“你真的变好多,我到现在还是很难想像你穿西装打领带去做生意的样子。” 茱莉仔细看他说;“我想应该和年龄没关系吧?像我都二十七岁了,还不是满身活力, 跳一夜舞都没有问题。”
他望一眼茱莉,二十七岁的她,和十七岁时没什么两样,都爱标新立异的装扮、热闹滚滚的场合。他想到倩容,她比他们都年轻,十年后会不会依然如今日的温婉纯净、灵气逼人 呢? 他又何必在乎?反正倩容不会在他生命中久留,管她十年后做什么?他被通心粉呛了一 下,突然失去食欲。 他好想看她、碰她,她此刻在做什么呢?是不是醒了?有没有弄晚餐吃呢? ……因为太过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他漏听了茱莉的一大段话。
“妳说做什么?”他问。
“你真的很心不在焉喔!”茱莉敲敲他的盘子说:“我是在问你什么时候开始信教的﹖﹗”
“我没有信教。”看到茱莉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意会地说:“这只是装饰而已。”
“人家要装饰就带个纯十字架,可你的上面还钉了个受难的那稣,宗教味道太浓了。”
茱莉伸手拉他的炼子,又说:“而且这项炼细细短短的,十分秀气,八成是某个女孩子送给 你的吧?”
智威很不客气地推开她的手说:“妳如果吃饱了,我们就走吧!”
“好哇!我知道一个刚成立的私人俱乐部,有很棒的音乐,我们去让大家惊艳一下,怎么样?”她期盼地问。
“我们的约会已经超过一小时,我非走不可了。”他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你呀!跩得二五八万的脾气仍没变,看谁受得了你。”茱莉拿起皮包说:“人家想和我吃饭还吃不到,你太不知珍惜了。” 他签卡付帐,懒得辩驳。
“喂?你真对女人没兴趣了吗?”茱莉问:“老实说,你是不是加入『同志』那一国了?”
“妳是在访问我吗?”他调侃地问。
“讨厌,你以为你是大明星吗?才没有人理你呢!”茱莉用皮包打他一下。
送茱莉回大楼取车后,他到办公室巡视一下,发现家志打了几通电话给他,似乎有紧急事件,他立刻拨了台北的号码。
“家志吗?发生什么事了?”一接通,智威就问。
“是有两件事情。”家志的声音带着迟疑。
“你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智威不耐烦地说。
“呃,第一件是有关纪永康、纪宗祥父子的事。他们所在的萨城监狱,昨天落入反叛军 的手中,现在与外界隔绝,连我朋友都进不去,恐怕凶多吉少。”
智威的第一个反应是,倩容知道了怎么办?若是以前,他不会在乎,反正那些抗他、害 他的歹徒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可是他记得她对父亲哥哥生死的反应,还有那哭泣的脸 和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如果她父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我可不希望他们死。”智威急忙说。
“咦!这和你以前说的不大一样。”家志不解地说:“当时你说这样最好,叫做人怒天谴, 怎么现在又想救他们了?”
“你别废话。”智威掩饰地说:“钱呢?能不能用钱打通关节 ?再多我都可以付。”
“老兄,你真的吃错药了!当初是你不择手段要送他们入地狱,现在又千方百计要救他们出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家志在那头叫:“你到底是哪根筋有问题?”
“别啰唆了,要多少钱?”智威问。
“多少钱都没有用。”家志说:“这是战争呀!重军火和杀人不眨眼的枪炮弹药,一下子 可以毁掉数座城镇,屠杀几千、几万个人,绝不像黑社会拿两三把刀枪玩玩那么简单。我的朋友能跑的都跑了,没有人敢再回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总要去试试看吧!”智威坚持地说。
“我当然会试,不过我也要考虑,交你这朋友到底是三生有幸,还是不幸。” 家志叹口气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重出江湖,这个情我不会忘的。”智威讨好地说。
“而且你还是我最厌恶的纨裤子弟、公子哥儿!”家志又加骂一句。
“好啦!以后见面再骂吧!”智威笑着说:“你说有两件事情,另一件呢?”
“呃……”家志顿了一下才说:“你二哥二嫂知道你绑架复仇的事了。”
“什么?”智威大吼一声:“他们怎么知道的?”
“都怪我,不小心让盈芳听到我们的电话,结果就……”家志带着歉意说。
“妈的,为了女人,竟出卖兄弟!”智威粗鲁地打断他,接着又想起信威早上怪异的举 动,他若有所悟地叫道:“慢着,若是我二哥早就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说呢?”
“因为敏敏趁你们开会时,把纪倩容从牧场带走了。”家志接下去说。
“什么?”智威整个人都乱了,一口血像要喷出来般怒吼着:“她怎么能这么做?她有什么权利?倩容是我的,没有人可以带走她!”
“老兄,你稍安勿躁!”家志设法安抚他说:“敏敏是带纪倩容去医院,他说你把那女孩虐待得浑身是伤,又让她躺在那里发高烧等死,她是为了怕出人命……”
智威再也听不下去了。倩容怎么会浑身是伤又发高烧呢?他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又病得快死了呢? 他摔掉家志的电话,又再度拨号找信威,手几度颤抖得不听使唤。 他的紫色星辰,只属于他,没有人可以碰,没有人可以夺走。当他听到信威的声音时, 一连串诅咒脏话全冒出来,就像他即将爆炸的心,他必须知道倩容在哪里,他必须确定她仍 在他的掌握中,否则他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但绝对是没有人可以承担的后果!
***
倩容一到急诊室,护士们就忙着给她量体温、抽血,再搬几台仪器,在她胸口贴管线, 一条条的,看起来挺严重的样子。 敏敏填好必要的资料,等了好一会儿,才抓到一位护士问:“我的朋友怎么了?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目前诊断是感冒高烧,如果再晚送来一步,就要并发成肺炎了。”护士回 答。
敏敏松了一口气。好在她当机立断,没有延误病情。肺炎虽非绝症,但若是急性的,也 会夺人性命。
她坐在小小的斗室里,倩容仍然未醒,但打了退烧针后,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已消退下去, 人也因此显得更苍白。 一个胖医生走进来,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说:“妳的朋友除了病毒感染外,抵抗力也极弱,妳最好让她在这里住一天,打个营养针。”
“当然。”敏敏想想又说;“我能不能带她回去,自己调养呢?”
“除了营养不良,我们还担心她的白血球指数过高,这也是她一直昏睡的原因。我想等 明天化验结果出来,一切都正常了再回家比较保险。”
“哦!我明白了。”敏敏说。
她忙着帮倩容办住院手续,找了一个单人病房,等所有事情都就序,已是午后四点了。 她到餐厅吃些点心,回来时,倩容方醒,睁着一双美丽清澈的眼睛,想看清楚四周。
“这……这是哪里?”倩容无力地问。
“医院。”敏敏温柔地说:“妳生病了。”
倩容彷佛想起飞机和救护车,她挣扎地说:“智威呢?他一定会认为我逃走了……”
“妳当然要逃,他这样对妳,已经失去理智了。”敏敏按住她的手,不让点滴移动。
这时护士领了一个穿蓝色套装的褐发女人走过来,敏敏一眼便知道是社工人员,立刻心生警惕。 护士掀开被单,让褐发女人看那些伤口。
“我叫蓓蒂,是社会局的,专门帮助受虐妇女。”褐发女子说,“妳不要害怕,一切有我们,妳只要照实回答问题就好。妳结婚了吗?”
敏敏想阻止,但她知道自己最好闭嘴。倩容若要报复智威,反将他一军,现在是个难得 的机会,敏敏很紧张地听着。
“没有……”倩容突然明白她们的来意,忙说:“哦!妳们认为我被虐待? 不!不!我没有!这些伤口是我自己摔伤的。”
“真的?”蓓蒂不相信地问。
“真的,这位小姐可以做证。”倩容拉着敏敏说,“我没有丈夫,也没有男朋友,这些伤口是我在农庄工作时弄到的。记得吗?昨天晚上暴风雨,我们出去找马,结果碰到两只打架 的山猫,为了逃命,就跌成这样子了。”
倩容说完,还朝着敏敏迭声问:“对不对?对不对?”
“对!对!”敏敏不得不点头。 蓓蒂和护士失望地离去,倩容立即在胸前昼十字架。
敏敏轻轻地说:“智威这样对妳,妳为什么还替他撒谎呢?”
“我没有撒谎,智威并没有真的虐待我,这些伤口与他无关。”
倩容停了一下,又说: “妳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叫何敏敏,是智威的二嫂,我看他做得太过分,所以才出手干涉。”
敏敏说:“恕我好奇,妳从头到尾都一直替智威说话,难道妳一点也不怪他吗?”
“怎么怪他呢?是我先对不起他的,他这样惩罚我,我也毫无怨言。”倩容神色黯然地说。
“两年前在萨城的事,确实给他打击很大,从此他整个人都变了。”敏敏说:“我虽然认识妳不到半天,但以我的直觉,妳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做那种事,或者妳有什么 不得已的苦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