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棕色的毛在太阳下闪闪发亮,腿的肌肉极富弹地跳动着。智威轻抚着牠,感觉彼此之间配合无间的默契。这是个不加马鞍的比赛,又是在崎岖的山道上举行,所以,虽是半娱乐的性质,仍吸引了不少爱冒险爱刺激的骑士。他例行检查琥珀的四只蹄,才要站起来时,眼光斜掠过马肚,落在围拦边的一片紫色影子上。很淡的紫,像布着紫萝兰的轻纱罩在白缎布上。它是一个女孩子身上的洋装,事实上,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侧脸上。多柔美纤秀的侧脸呀!一头乌丝垂下,浅紫色的发带更衬得她的肌肤白皙胜雪。他好想看清楚她,暗想着面对面时,她是否也那么美丽动人呢?可是她老遥望右边,彷佛那儿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人似的,等了许久,她就是不肯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丢下马刷,往那一片紫走去,才到半途就有人挡住他。“嗨!你是安东尼,赛马会唯一的中国人,对不对?”一个眉毛粗大的东方男子用中国话对他说。
“能在这儿碰到故乡同胞,真不容易。”智威愉快地说,眼光仍紧盯着那紫衣女孩。
“我叫荷西。”纪宗祥说出自己的西班牙名字,随即发现智威的目光所系,微笑地说:“那是我妹妹艾薇。”
“哦?”智威勉强应了一声。两个男人大步地往围拦走去,各有所思。而倩容始终看着右边一群小朋友在嬉闹,她见过俞智威,也知道他正朝她走来,但居于害怕及罪恶的心理,她仍不愿面对已开场的戏。智威站到她的身旁,依然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艾薇,这是安东尼。”纪宗祥热心地介绍着。她很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才回过头。两人视线交会时,智威的心像猛地被人撞了一下般,瞬间忘了呼吸,失去了思维,只呆呆地瞪着她。她的侧脸若说是美,那正面更可称得上无瑕了,那盈盈眼波、小巧的鼻子、唇型优美的嘴及秀气的脸庞……不!不!他美女见多了,而她有的不仅是美貌,还有那特殊的气质。对!就像那初春的晨雾、玫瑰花瓣上的朝露、海上的第一抹红霞、山谷里的一朵幽兰……智威的脑海里乱糟糟地冒出一大堆赞美的形容词,由温庭筠到莎土比亚的,他没想到那些词句真的可以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倩容被他看得两颊飞红,更别有一番纯洁少女的韵味,与智威平日所交往的女人完全不同,他很清楚自己被迷住了。
“我是安束尼,听候小姐差遣。”他举起她的手,用拉丁礼亲吻一下。倩容的脸更红了,她支吾两声,最后仍放弃了说话的机会。
“我妹妹很害羞,不过一会儿就好了。”纪宗祥连忙说。智威从没见过面对他时一声都不吭的女孩子,他不自觉向前一步,她则反应迅速地退后两步,这让他的兴趣更浓厚了。
此时,比赛的召集声响起,智威有些惋惜地说:“赛马到达终点时,会有美女献花给骑士的仪式,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得到妳的花束呢?”
“有!有!有!中国人嘛!我们不献花给你,还给谁呢?”纪宗祥笑着说。
智威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个哥哥未免太热切了吧!倩容轻轻点一下头,眉头拟着,这又惹得智威更好奇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们比赛前都会向一位女士要一个幸运符,我能借用妳的十字架吗?”闻言,倩容的手立刻掩住颈子,像是某种抗拒的情绪。
“当然可以!”纪宗祥马上动手替妹妹解下。智威看出她的迟疑,本想再解释,但银白项炼落在他手中时,仍有她身上的体温,他想也不想,立刻挂在自己胸前,与他的肌肤相触。他也很惊讶,他竟迫不及待地想与她有所联系。
“祝我好运吧!”他露出快乐及自信的笑容说。
“祝你好运。”她并没有笑,而且口气出奇地严肃。
“谢谢。”他彷佛听到了全世界最美的声音,衷心地说。他转身跑向琥珀,脚步轻快地彷佛要飞起来。
倩容留在原地,心仍止不住地乱跳,震得她收不回 神智。她没看过这样的男人,不但拥有英俊迷人的外表,还有那笑容与浑身的活力,彷佛一个纯挚的大男孩。她怎么也看不出他的花心放浪及恶名昭彰,只觉得像看到太阳神阿波罗或爱神邱比特,只有欢畅快乐,没有邪恶的本质。
“我真的做不来。”她再一次对纪宗祥说。
“妳不必做什么,光站在这里就够了。”纪宗祥眉飞色舞地说:“你没看见他色迷迷的样子吗?活像大野狼遇见小绵羊,风流的本性都露出来了。”
“不!我不能害他,我要回修道院了。”她沮丧地说。
“妳敢回 去?他立刻凶巴巴地说:“好!妳就等着接收爸爸的手、脚、耳朵、鼻子,我看妳要怎么去面对他残缺不全的尸体!”
“不要再说了!”她蒙着脸哭叫着。她根本不敢去想那残忍的景象,尤其又是自己至爱的父亲,可是她实在不愿意去陷害俞智威呀!上帝为什么要给她那么严苛的试炼呢?她再一次问着,手习惯性地摸向胸前的十字架,才记起已被俞智威拿去了。那空荡荡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发冷,彷佛上帝已离她愈来愈远了。
***
智威扬着缰绳喝叫着,每个声音及动作都确切地传到琥珀的知觉中。大街、小巷、拐弯、斜坡,人和马都凭本能飞奔着,像长了硕大的羽翼一般,越过了众人的欢呼,几乎到了无法掌握及失速的边缘。有人摔下马、有人跌出跑道、有人放弃……智威仍全速前进,有几次他听到琥珀痛苦的嘶鸣,但他脚一夹紧,把自身的力量传给它。他汗水淋漓、两颊痛裂,两手折断般地发疼,但他唇边仍带着笑容,因为他心中有一团紫,那成为他源源不止的活力来源。艾薇,我来了!
他以第一名超过终点线,爆起的欢腾尚未停止,就有许多女孩挤着献花给他。他眼中只有他的紫衣女孩,但她似乎躲得好辽,费了比赛马还多的劲儿,他才找到捧着一束花的她。他一把抱起她,把雏菊百合都挤扁了,更依照习俗给她一记响吻,尽管动作粗狂又漫不经心,他仍能感受到她的惊愕。但他舍不得放开她,那柔软的触感及纤细的腰,像他怀抱里一朵清香的莲,是他从来未体验过的。太不可思议了,他还以为他对女人已经够熟悉了。
“哇!安东尼,你真不赖,真为中国人争口气了!”纪宗祥拍着他的肩膀说。
“是你妹妹为我带来幸运的。”智威开心地说。
他们领了彩带、奖杯及纪念品,好不容易穿过人潮,在广场的角落找张圆桌子坐下来。纪宗祥没聊几句就站起身说:“我还有一些事待办,艾薇就拜托你照顾一下啦!”
“没问题,我十分乐意。”智威一脸巴不得的模样。纪宗祥给妹妹使了个眼色后便转身离去。倩容很静,不太看他,也不太说话,心思彷佛在很远的地方,这更引发智威想了解她的欲望。
“你们是全家移民到萨国吗?”他靠近她问。
“事实上我们是移民到巴西,但那儿中国人多,生意不好做,所以就到这里来了。”她习惯坦白,即使这种情况也不例外。
“妳家是做什么生意呢?”他热心地说:“或许我可以帮一点忙,我在中美洲已经有些时日了,事业也算小有基础,总是特别喜欢自己国家的人。”
“我不太清楚,我一直在外地念书。”她回 避地说。
“哦!妳念的是哪一所学校呢?”他问。
她说出天王教女校的名称。他扬扬眉说:“那是一所非常严格又贵族化的学校,难怪妳的气质如此特别,又如此高雅,让人有止不住的仰慕之心……”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从山腰下来的游行队伍打断,穿着传统印地安服饰的男男女女各拿弓箭和花朵,在风笛凄美的曲调下唱着:她的秀发是蝴蝶羽翅上靛黑的颜色她的眸子如此黝深而神秘像轻语的橡树下一池静静的潭水她小小的红唇内闪耀着如珍珠般的贝齿……
“嘿!这简直是在描述妳嘛!”智威兴奋地说:“这些都是我想说的话,可惜我的文学细胞不够发达,只有借曲传意了。”
“他们是在说艾克丝泰珀。”她轻声细语地说。
“谁是艾克丝泰珀?”他好奇地问。
“这是一个古雅马的传说故事。”她简短地回答。
“告诉我好吗?我最爱听传说故事。”这不是真的,他只想引她多说一些话而已。
看他认真的表情,倩容不好拒绝,刚开始时有些结巴,后来就愈说愈流畅。
“艾克丝泰珀是雅马拉部落酋长的女儿,她和一名叫赫肯的勇士深深相爱着。有一年,嗜杀的阿兹特克人来袭,赫肯奉命出征,艾克丝泰珀哭着对他说:我日日祈祷你平安归来,若你无法回 来,我会哀伤至死,然后化做天上的蓝色星子,在黑暗中找寻着你。”她停顿下来。
“然后呢?”智威沉迷在她的神情和语调里。
“赫肯中了圈套被围困,阿兹特克人乘机直捣部落,杀死了雅马拉的老弱妇孺,包括艾克丝泰珀在内。”她轻叹一口气说:“赫肯悲愤极了,他夜夜爬到山的最高点,疯狂地寻找他的蓝星,想用箭把它射下来。一夜又一夜,他在山上大哭又大叫,终于,一颗流星落下,消失在黑暗的河流里。赫肯认为那是艾克丝泰珀,于是他纵身由高崖跳下,死在他的追寻之中。”
很美的故事,但有些蠢又不切实际,没有人会笨得去射天上的星星,更不会为了颗流星跳崖自杀。但他不会这么批评,为了讨好艾薇,他表现出一副很受感动的样子。
“好伟大的爱情,真是太感人了。我可以了解赫肯的心情,如果是我,我也会射星星,但我要找的是一颗紫色的星星。”
倩容原本不解他的话,随即看到自己的衣服,一张脸马上泛起红晕。露天的乐队奏起一首名曲,冶艳妖惑的音调令人忍不住扭动身体。智威好想接近她,想再一次触碰她。舞蹈是他与女人最熟悉的交流方式,所以不由分说地,他拉起她,就往人群中舞去。倩容来不及站稳,整个人就跌在他怀里。他动作极熟练,以高超技巧,一下踫她,一下远离她,她这辈子还没有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又煽情的接近过。因为被他的一连串动作惊呆了,好一阵子她才发现舞曲竟是老史特劳斯的“七重纱之舞”,说的就是邪淫的莎乐美!真是死定了!她急得开始躲他,即使是一毫一寸的距离也好。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在舞蹈里不断地闪避他,这更激起智威想厮缠她的欲望。他的手是从未有过的紧握,他的体温是从未有过的高,他的热情从未有过的燃烧……他藉机吻她、碰她,不放弃任何机会。天呀!他从未在跳舞中如此恣意地去“轻薄”一个女子过,但他来不及后悔,就一次又一次地当了“大色狼”。
音乐一停止,倩容转身就走,似乎受不了在他身边多留一秒钟。他极端懊恼,在后面追着说:“艾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是第一次,他必须在跳完舞之后向一个女孩子道歉。
倩容只觉得丢脸,她竟然会跳这种舞,而且从头到尾都不加阻止,她恨自己,更没有勇气再面对俞智威,天知道他会怎么轻视她呢?一个庄重的女孩,是不该引起人的邪念呀!她满心混乱地往前冲,突然纪宗祥出现在面前,手里的两杯啤酒差点被她撞翻。
“我看见你们跳舞啦!热情有劲哟!”他没注意妹妹的脸色,只说:“你们一定很渴了,喝杯啤酒吧!”或许是烧过头了,她的五脏六腑彷佛都快要被融蚀了。
偏偏智戚追上来,忧心又郑重地看着她说:“真对不起,若有失礼处,请原谅。”他的眼神为什么要那么专注呢?彷佛太阳底下的放大镜,他眸子中的烈火也集成一点好似要焦灼掉她。急于灭火,她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拿起啤酒咕噜噜地灌下去,那浓烈的怪味令她呛咳,但穿心底胃的冰凉让她舒服不少。
“你也来一杯吧!”纪宗祥露出大大的笑容对智威说。
“谢谢你,正是我需要的。”智威说着,一大杯啤酒瞬间下肚,可见他渴的程度。
纪宗祥更满意了,他拍拍智威的肩说:“我那头生意走不开,又不太放心我妹妹,待会儿可不可以请你送她回 旅馆呢?”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智威掩不住高兴地道。
“旅馆很近,我自己可以走。”倩容抢着说。
“今天晚上醉鬼一堆,妳最好别单独行动。”纪宗祥轻推她的背说:“而且爸爸要我保证妳的安全,我可不希望他气得命都没有了。”最后一句是用重音说出,又把倩容围在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
纪宗祥走后,智威用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她说:“妳还生气吗?我敢以我母亲的名发誓,我绝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变态狂。只是那音乐,还有美丽的妳,让我情不自禁。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事实上,倩容的心事比这更复杂难解。她不想再让情况恶化下去,她有一种很坏的预感,若照哥哥的计画而行,他们都会跌入一个永远爬不出来的黑暗地狱中。
“我……我想回 去了。”她极小声地说。
“那么快吗?”他十分失望地说:“至少让我请妳吃晚餐吧?”
“我很累,必须回 去了。”这次她稍微坚决地说。她不敢等他回 答,径自往旅馆走去。
他跟了上来,一脸纳闷,有几次想说话却又在半途吞了回 去,似乎很烦躁不安。他的情绪影响到她的。倩容觉得全身涨热,眼前的东西都放大,地面也浮起来。那黄昏的凉风、那将暮的暗影,不但不能浇熄她血液中的骚动,反而痒痒地麻上心头。
回到旅馆房间时,她确定自己生病了,那白窗帘、花被单好像都朝她飞来,但她仍有一个强烈的意识,在倒下之前,必须把俞智威“请出”房间。她一回头才发现,他离她好近,近到彼此都能感到那欲冲出重围的热力不断撞击着。想触碰她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那眼神,一眨也不眨,凝聚黑蒙的迷雾,在瞳孔内有欲望之火,深深地映在她的心灵最脆弱处。
“艾薇,怎么办?我好想吻妳。”他喃喃地说,手已不听使唤地拥住她。不!不行!她想摇头,却摇不动;她想出声,却瘖哑着。她体内彷佛有另一个人取代了她,再迎向他,任他的唇饥渴地、深切地索取着。他模糊地说着一些话语,彷佛是不满足之类的词句。头脑来不及思考,唇与手又进一步探索她细致柔嫩的肌肤。倩容感觉到极热之后,是一阵清爽的凉,然后是从未体验过的快感,像烙着火印,令她轻轻颤抖着。她知道衣服备一层层剥去,知道与他裸裎相对,但她完全无力阻止。她明白事情的不可收拾,却忍不住欣赏他的伟壮身材,及沉醉在与他缱绻交缠的激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