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她不再留他,他居然有些不舍。
“你有地方住吗?”她问。
英浩本想摇头,但头却点了下来。
“后天下午我没课,还有一份工作,你要不要呢?”她又问。
“当然。”他没问工作内容就答应。
英浩回到饭店后,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他竟以这种样子,在马路上晃那么久?想着想着,他不禁大笑出来。
灵均这女孩子实在太特殊了,不爱华服美食,只爱花花草草,和她在一起的情绪波动,是他不曾体会过的。
只是她接近德威,真正的心态是什么呢?英浩迫切地想查清楚,不仅是为雪子,也是为他自己。
英浩一大清早就被两通电话吵醒,一是东京打来的,要他回去开会,他搪塞几句才挂断,第二通又来。
“ROY,你事情调查得怎么样?”雪子在那一头问。
“目前看不出他们有不正常的关系。”他下了床说。
“德威带个小女生出去吃饭就不正常了,你还要等发展到什么时候呢?”雪子焦虑地说。
“姑姑,事情很奇怪,你先不要用外遇来看待一切,让我再进一步调查。如果你现在就闹开,大家都会很难看。”英浩耐心地说。
“我不是要闹,只是害怕你姑丈会有一念之差。毕竟台北诱惑太多了,圣人也难保洁身自好。”她叹口气说。
“我已经掌握那个女孩子了,绝不允许她有任何危害姑丈的行为。”他保证说。
这样去形容灵均,或许是不公平的。
两个星期接触下来,他不得不惊讶于她的单纯和善良,她可以背上千百种植物的学名和俗名,它们的生长方式和开花结果,却说不出任何衣服饰件的品牌。
而且她的心还特别好,不但全盘相信他的谎言,还想尽办法帮助“落魄”的他,这让他十分愧疚,不知该如何收拾善后。
至于他告诉雪子的话也是真的,灵均没有一点恋爱的迹象,更没有当人情妇的样子,他尚未问到德威出入她公寓的事,免得让她发现他在监视她。
他必须和她更熟悉一些,才能探知事实的真相。
闹钟一响,他才想到和灵均有约会,他们要去一处别墅翻修藤萝架子。
这些天,他几乎变成她的打杂男工,一有空闲,他就随她往花圃跑,王老师还自支钟点费给他。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如何搭公车上山,如何绕捷径,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双月花圃。
他找到那栋红门别墅时,灵均才从另一头气喘吁吁的跑来,她的发丝飞散在脸上,双眸澄亮,在满天满地的绿色中,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精灵。
嘿!他有个广告企画的方案了,这正是洛伊下一季需要的!他要找个很像灵均的女孩,爱极花草和自然的
“喂!你在发什么呆?”她拍他一下问。
美丽的画面和灵感带出他的笑容,她一时看傻了,好不容易才抖掉内心对他的着迷,说:“有什么喜事吗?你是不是找到正式的工作了?”
“没有喜事.我只果很高兴看到你。”他不经意的说.
这种话由这么帅的男生日里说出,不心跳加快才怪。但见到他一如平日的酷表情,她把夸大的笑意硬收回说:“又有钱领了,对不对?”
他不答话,只接过她手中提的藤苗袋子。
按铃后,一个老园丁领他们由石子路走到后院,主屋的白色建筑在隐隐约约之间,看起来这是个富裕人家的深宅大院。
园里的藤萝在最角落,是日本杂交育出的新种,有紫白两色迷人的小花,只是地上积水已久,不但木架腐化,连植物的根也泡死了。
“真可惜,藤萝好好养,可以活到一百年以上呢!”她边说边挖出深理的烂根。
莫浩则努力拆着旧木架,把一旁早运来的新木材钉上去,铁糙起落,十分熟练。
“嘿!你做得不错嘛!”她称赞地说。
“如果他们要,我还能在上面雕刻呢!”他说。
“真的?”她很正经问。
“就怕他们付不起价码。”他很严肃地说。
灵均吱吱一笑。他十分气馁,她为什么不相信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呢?偏偏他又不能亮出身份,拿出证明,只能在这里空沮丧而已。
他们在安静的气氛下工作,偶尔几只蜜蜂、蝴蝶飞来,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英浩从小到大,或锦衣玉食,或飘泊不定;有时乖顺,有时叛逆,但是都不像此刻心情那么平静。他望着灵均,她正很专心地在修剪一些还存活的藤萝枝丫。她的世界如此小,又如此冷清,但她却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德威来找她,是不是就贪恋这种感觉呢?
“日本藤萝是顺时钟缠绕的,你要小心。”她叫着。
他爬上梯子,将长了多年的老藤放在新木架上。
居高临下,他看到一个长发女孩由主屋走过来,她好奇的眼光直盯着他,然后转成毫不遮掩的欣赏。
“喂!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扬高声音问他。
莫浩仔细扎线,不理她。
“你是不是拍过什么广告呀?”女孩依然兴致高昂,自顾地说:“对了!你好像日本的镰田英浩,我最爱他们洛伊的产品了!你不会正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吧?”
他继续架藤萝,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这原本就是他寡言的习惯,但在灵均看来是要酷,她不禁由泥堆站起来说:“小姐,我们正在工作。”
“工作总有完的时候吧!”女孩骄气十足,再对着英浩说:“待会儿我家有个舞会,你可以留下来,我猜你的舞技一定很棒,你还可以假装你是镰田英浩,我那些朋友保证会尖叫昏倒!”
他的眼睛在横量花的位置,什么话都不讲,颇有吊人胃口之嫌,那女孩撅着嘴说:“喂!你是哑巴吗?”“他不是哑巴!他是同性恋,对女人没有兴趣!”灵均不假思索地说。
“哦?真可惜!”女孩的脸垮下来,讪讪的离去。
灵均很得意自己的足智多谋,完全没有察觉到莫浩快快不乐的脸色。
工作完成,他们由别墅走出来后,她才注意到他的阴沉不善。
“怎么啦?”她看着他问。
“你为什么要说我是同性恋呢?”他不高兴地说。
“不这样说,怎么能赶走她呢?”看他仍闷结着一张臭脸,灵均恍然大悟,用有些酸的口气说:“哦——原来是我错了!你是很想去和她跳舞,就怪我多嘴,坏了你的大事。对不起哟!现在还来得及,我去帮你按铃,请她收容你……”
“灵均!你回来!”他抓住正要走向红门的她,怒气冲冲的说:“你为什么老要曲解我呢?我根本没有和那女孩跳舞的意思!只是…只是我不懂,你干嘛老是看‘扁’我,说我是模特儿、歌星、演员……我到底哪一点让你看不顺眼呢?”
灵均有些吓到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话会引起他那么大的反弹。她从来没有被人强烈怒责过,尤其对方是个男人,力气又如此大,仓皇失措之下,她不知所云地说:“我没有不顺眼,是……是太顺眼了,你看你,头发比我还长,穿着比我讲究,呢……走在马路上,大家都要看像…反正你不太像一般男人,所以……”
“所以你就一口咬定我是同性恋?”她的最后一句话太刺激人,他忍不住吼着,把她抓得更紧。
“你没有否认过呀!而且……而且时代不同了,同性恋也没什么好可耻的,就是性向不一样而已嘛!”她放柔声音说:“你不用隐瞒我,我可以接受的。”
英浩快气炸了!他第一次明白口才的重要性,可惜他一向不屑练,碰到这种场面,竟是欲辩也难言;但他一想到这两星期灵均从不把他当成“男人”,心中就有说不出的窝囊感。
看着她虽然慌张却依然清澈的眸子,带着阳光的肤色和充满花香的气息,还有他怀里、手中那柔软的身体,一股奇特的欲望在血液中扩散,他猛地低下头去,吻住她的红唇。
他没想到这个吻会变得如此缠绵,一半来自他的愤怒,一半来自他无由的饥渴。触摸灵均的感觉如此美好,使他不禁一而再、再而三地索求,几乎放不了手。
灵均则是震惊极了!各自他的唇碰到她的,她直觉地节节后退,可他偏不允许。纠缠中,她感受到他男人的味道和侵略,似乎也麻痹了她的神经及反抗……
忽地,他放开他,两人俱是潮红和狼狈的神情。
“我只是要向你证明,我没有同性恋的倾向……”他一开口就说。
灵均更难堪了,她内心百感交集,她应该生气,打他耳光,但那吻的感觉仍在唇上,她只能恨恨地喊:
“你……你被炒鱿鱼了!”
她说完便朝山下走。
“灵均!”他在后面叫。
“远远的离开我,我不要再看到你了!”她吼回来。
她一下子便钻入山里的小径,英浩才追两步,就失去她的踪影。
她熟知道这儿的地形地势,他则只知道大马路,再找下去就太愚蠢了。无奈之下,他搭公车回台北盆地,一路上满是困惑,他努力想着,到底是哪一点出了差错,让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尴尬?
或许他不该到花圃找她,找到她又不该留下来,留下来也不该打长工。只是,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直推动他,包括今天的吻在内,所以他一步步陷落…
他总是想不通,还没查清灵均和德威的关系,似乎就要先赔上自己,也许他该回到日本,让头脑清楚些,再把事情全盘计划一下。
第五章
台湾的春天,大概会教人有些迷糊吧!
莫浩回东京一个礼拜,除了看父母家人外,大部份的时间都待在洛伊的工作室内。
他先把“月光下的玫瑰仙子”谱成一首歌曲,在钢琴前试了几次,却无法抓到那自然如澄净清水的韵味。
“好了,别改了,再改下去,连歌词都写不进去了。”长夫猛拜托地说。
“可是……”英浩迟疑着。
“改来改去也没有意义,反正ROY写的歌,大家抢着唱,而且唱出来一定会红,谁去管你音符到底有多清呢?”长夫很实际地说。
因为心里有个灵均,所以莫浩仍熬了两个通宵,才勉强将对她的感觉陈述在音乐中。
至于“绿色小精灵”的企画案,则复杂多了。它代表的是一系列的服装、家具、器血、礼品……但那是长夫的负责范围,他手下还有一群设计师,英浩只要求一个很像灵均的女孩子。
“完全没有尘嚣味、荤食味,她必须吃素,有花草香,一身纯净,像阳光。像溪水,笑起来如细雨中的银铃。”英浩解释着,还画了灵均的素描。
长夫愈听,眉毛愈皱,他看了半晌那张铅笔画,说:“这种女孩子要到哪里找呢?要吃素、要自然、要……嘿!你干脆把她本人找来不更好吗?”
英浩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不予考虑”。别说灵均不会答应,就连英浩自己,也不愿意她曝光。
说不出那是什么心态,似乎害怕“失去”她,问题是,她根本不屈于他,不是吗?
拉长了距离,英浩更觉得灵均的与众不同,而原本要去质问她和德威的事,却沦为自己为她打工做粗活,这莫名其妙的转变似乎也不那么奇怪了。
她本身有一种力量,如地心引力一般,牢牢吸住他,这是从未在任何在任何人事上经验过的,他一生孤傲不合群,玩世不恭,不屑庞大的家业,身边女孩子来来去去,聚散如云,从不曾在他的心版上留有一丝印象或份量,为什么灵均会如此特别?
他甚至开始思念她了,想吻她的滋味,介意她是否还在怒气?又怕她和德威之间真有什么。
英浩就在这种新的情绪中飞回台湾。他到饭店放好行李,就匆匆地赶到灵均的学校,今天是周六,他怕她会回桃园,他就得后天才能见到她了。
园艺系馆前人来人往,英浩立在几个站岗的男生中间,他那明星式的外表,自然引得人频频注目。
灵均走出大楼时,全副心神都在手中择的嘉德丽亚兰上,并没有跟随大家的视线,反而是旁边几个女同学叽喳地说:“看呀!好酷的男生!简直帅呆了!”
她正在研究黄绿色叶子上的斑点,闻言一抬头,差点挥破她心爱的花盆。
她们所说的竟是浩!整整七天没消没息,害她以为他要做彻底的失踪,结果他又冒出来了!
他看到她了,只瞄一眼,并没有走过来。咦?难道他不是来找她的。他……他不会去帮别的女生种花了吧?这个念头一转,灵均的心里仿佛一下子酱油、醋全乱倒在一起,暗骂田浩太没有忠诚度了!
好!他践,她也可以不理人!
她捧着花,头扬得高高的,活像白金汉宫前的方帽卫兵,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没想到正用地左顾右盼的他,竟跟了上来,不但吓到她,也让一直在讲话的女同学们张大了嘴。
“他找你吗?”有人问。
“你找我吗?”灵均面对他问。
英浩不懂她为什么如此问,困惑之下,他只喊一声:“灵均··”
“他是来找你的。”说的人带着一半肯定、一半好奇。
大家的眼光全聚集在灵均身上,她脸红了,忙说:
“他……他是来讨债的。”
在情况尚未失去控制下,灵均拉他往人少的方向走。又捧花、又拿书,一时间手忙脚乱,他很自然地接过她那一盆宝贝兰花。
“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她忍不住先开口抱怨,
“也没住址、电话,有工作也找不到你,我还真怕你出事情了呢!
“我以为你生气,不想再见到我了呀!”他脸上泛起笑容,一扫方才的冷漠,又说:“而且我好像被炒了那个叫……什么鱼的,表示你不要我了,不是吗?” 灵均想到那个翻扰她好几日的吻,再加上他此刻的表情语气,心中更不自在,急急辩答说:“我……至少我还欠你工钱嘛!"
她说着,就由皮包拿出一叠新台币递给他。
英浩看着那不够他买一双鞋的钱,内心有些愧疚,讪讪地说:“你留着好了,事实上我不需要钱。”
“不需要?”她打断他说,“你找到工作了吗?”
“灵均,我早就有工作了,而且是赚很多很多钱的那一种,我并不穷,真的。”他试着说出部分真相。
“哦?”她一脸狐疑地说:“哪一种工作可以让你每天无所事事,又财源滚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