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没有?我都亲眼看到了,你还狡辩!”她气得哭声语调都塞住,“你竟这样对我,我绝不原谅你……”
“真的没有,我发誓,我一点都不想……”
骚动及吵闹,引得邻居开门探头。那一来一往的激烈言词,就是妒恨交加的捉奸记,但他们两个在暴风雨的中心,一点都没有发现,只是一个气,另一个急。
倒是菊玲,由惊讶、会心到了然,很从容的跟下楼,拍拍家志的肩说:“这位小姐就是你的‘特殊’吗?”
盈芳一见她,又泪眼愤怒齐来,人跳离三尺远。
家志为了捉住盈芳,也没心情去思索或回答这个问题,只叫着说:“盈芳,你冷静一点,请听我说……”
“我不要听!”盈芳捂住耳朵。
“小姐,你真的误会我们了。”菊玲看到家志不曾有过的失措,赶紧助阵说:“我和家志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是老朋友,很纯友谊的那种,像白开水啦!”
“可我明明看你们……衣服……”盈芳说不下去。
“没有整齐,对不对!”菊玲说:“那是因为我丝袜勾到,要缝一下;而家志只是要换衬衫而已。小姐,他对你很忠心哟!这种男朋友又棒又好,你要努力珍惜,千万不要再误会他了。”
男朋友?盈芳猛地从混乱中清醒,看着站在眼前的家志和菊玲,又看到站在各楼窗口看闹热的人;她的脸瞬间火红起来,天呀!她竟演了一出莫名其妙的泼妇骂街!
“我……他……他不是我的男朋友!”盈芳窘迫地说。
“情侣斗斗嘴就好,可别真伤了和气嘛!”菊玲笑着说:“你们好好去讲,我走了!”
盈芳想再表明他们不是情侣,但菊玲已走远,而楼上还有一堆人在吱吱喳喳。她一辈子没如此糗过,于是又把新生的气出在家志身上,“都是你害的,看你弄得这一团糟啦!”
家志也察觉自己处于某种奇怪的情况中,众目睽睽下,他半尴尬、半不快地说:“还不都是你,不分背红皂白就乱吵乱闹,好象我做了什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吵什么闹什么,盈芳也搞不清楚了,只是方才那画面仍很刺心。她不免为自己的愤怒有几分羞惭不安,她凭什么资格大吼大叫呢?但要认错又很难,于是她要强的说:“你本来就见不得人嘛!看看你在餐厅做了什么乌龙事?又掉牛排,又公开和别的女人亲热,文佩再也不理你了,你出局死定啦!”
“那最好!感谢佛祖、妈祖、关圣帝君,我自由了!”他叫着,眼一溜,又看见几个人影,于是拉着盈芳走出巷口,避开无聊的注视,说:“我本来就不要相亲,是你硬逼我去,找只有演这出戏了!”
商店的灯光照来,盈芳瞥见家志那一身花俏,不禁骂道:“还不把衬衫扣好,你以为你是健美先生呀?还有,你这令人呕吐的衣服是哪里来的?”
“向承忠借的。”家志一面整理衣裤一面说。
盈芳又好气又好笑,但想到方才那一幕,仍忍不住一把无法形容的火,所以臭着脸说:
“你现在好了,一个可以帮你洗刷黑帮、鲤鱼跳龙门的富家小姐飞啦!机会稍纵即逝,你是彻底没希望了!”
“你为什么要勉强凑合两个不相配的人呢?黄文佩嫁给我曾一生倒霉,我娶她则永远痛苦,你存心要陷害我们吗?”家志不以为然的说。
“你……我……是你自己不敞开心胸的!”她说不过他,有些急,“你起码也看在成功和金钱的份上,像云朋大哥……”
“我才不要像那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臭律师呢!一脸的狗眼看人低。”家志哼一声说:“我不会为钱结婚,更不会远离我那些苦难中一起打拚的兄弟,一个人去鹏程万里!”
“好!你有骨气,不会为钱而结婚;那你是要为义而结婚罗?你终究要娶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的程玉屏吗?”她狠狠地问。
“我当然不会娶她,我根本不想结婚。”他坚决的说。
“可是你义父不会放过你,除非你娶了别的女人,对不对?”她逼问。
家志无法否认,这也是他目前最烦恼的一点。
“而且这个女人的财势及家世绝不能输给程玉屏,否则你就会吃不完兜着走,是不是?”她再进一步说:“瞧你,笨死啦!竟然逼走文佩这个最佳人选。”
“我也不会为这些原因去娶她。”他一脸不悔地说。
“人家也不要嫁你了!”盈芳气鼓鼓地说:“现在怎么办?临时也找不到对你青睐又有钱的良家妇女了,你真的没救了。”
她陷入苦思,家志则沉默地找着石头踢。她爱想就让她去想,他不入洞房又能如何?
两人闷闷地走了一段路,盈芳突然大喊一声说:“有了!你可以娶我!”
家志瞪大眼,娶盈芳?他可以拥有她吗?他的四周一下子亮了起来,有如天使降临,他惊诧地哑口无言。
“别那种不甘愿的表情!”她打他一下说:“又不是真的,你以为我爱嫁你呀!这只是障眼法,我们假装订婚,等程玉屏嫁掉了,我们再解除婚约,你就安全啦!”
天使飞了,天地又一片黑暗,他极力摇头说:※。
“不行,这是一个馊主意!”
“馊你的头啦!我有家财万贯的姊姊,有富可敌国的姊夫,你别说程子风没叫你来动我的歪脑筋。”她说:“一旦我们订了婚,他就不会叫你去接收他的宝贝女儿。”
“可是……我不能破坏你的名声,以后你还要嫁人……”他仍然不愿意。
“那是八百年以后的事,我才不操心,现在重要的是你。”看他忧愁结面的德行,盈芳没好气地说:“你不喜欢文佩,不想和她约会;难道你也讨厌我,连和我假订婚都受不了吗?或者。你根本就想娶程玉屏那骚货……”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无可奈何的说。
“那我们就走啊!”她拖着他往前行。
“去哪里?”他皱眉问。
“挑戒指呀!”盈芳说:“订婚能够没有戒指吗?”
家志很清楚自己逐步踏入一团混乱中,可是他又爬不出来,只有眼睁睁地随着盈芳到珠宝店。
这个假订婚会闹出什么后果来呢?他实在不敢想象,然而盈芳一旦打定主意,不随着她,行吗?
第五章
盈芳在阳台的小暖房里哄着小立睡觉,玻璃外是一弯朦胧的月,星子在层云厚烟下,只能看到欲明欲灭的两、三颗。玻璃内是翠绿的植物,点缀着淡雅的花朵,她喜欢这样,没有名贵的花,没有浓郁的香味,只是舒畅人心的健康花卉。
这是双月花坊的设计,她和姊姊都非常喜欢那位柔得似水的女老板沈月柔。
小立张眼望了她几次,大大的眸子终于不支闭上了。
“再过一阵子,阿姨就抱不动你啦!”盈芳换个姿势说。
客厅内,信威、敏敏和云朋仍在讨论舜洁基金会上半年的财务报表,文件摊了一桌一地。
盈芳悄悄地走过,进入主卧室,把小立轻放在他淡蓝色的小床上。一岁半的孩子,双颊仍胖胖鼓鼓的,又俊俏又逗人爱,她左瞧右看,半天还舍不得离开。
“小立睡了吗?”敏敏小声地出现。
“睡了,到梦里去叫周公了!”盈芳用唇形回答。
敏敏痴爱地看着儿子,又将已严密的被褥再盖一次,才关上一旁的大灯,只留夜灯的室内,更加柔和如梦了。
盈芳正要往外走,却眼尖发现梳妆台上的紫晶水仙不在原处了。
没有流亮的紫,凝睇的动人光影,那一块地方似乎特别黑暗。
盈芳惊恐地问:
“紫晶水仙怎么不见了?”
“前天信威的大嫂借去了。”敏敏不慌不忙地回答。
“她借去做什么?她怎么知道你有这宝贝?”盈芳迭声再问,口气不很愉快。
“嘘!你会吵醒小立。”敏敏轻轻推妹妹出丢,又合上门才说:“她是在小立一周岁庆生照片上看到的。她又听说紫水晶有灵气,能改运治病,所以就借去了。”
“她生病了吗?”盈芳问。
“没有。我想是改运,但又不好意思问她。”敏敏说。
“姊,你的好心毛病又犯了。这可是你和姊夫的定情信物,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借人呢?”盈芳批评说。
“那原本就是身外之物,而且大嫂来借,我能说不吗?”敏敏说。
“姊夫有没有生气?”盈芳抱一线希望问。
“他才无所谓,说有我就够了。”敏敏笑着说。
是呀!他们是有情人,神仙眷属,就以彼此最重要。
盈芳内心仍是怅惘,忍不住嘀咕说:“我真看不出堂堂俞家大媳妇,有什么运要改的?
再说,紫晶水仙附了三滴血,还能带来好运才有鬼呢!”
“别那么小心眼了。”敏敏拉着妹妹说:“快来帮我们核对支出吧!我都一个头两个大了。”
盈芳接下一份帐日表,正要计算,忽然想到一件该办的事,忙清清喉咙说:“呃,各位,我和刘家志订婚了。”
三双眼睛瞪着她,一个比一个大,彷佛看到尖山拔地而起,世界再没有的怪景像。
信威先甩甩头,问:“我有没有听错?你说你和刘家志……呃……订婚?”
“没有错,我和他订婚了。”盈芳亮出手上小小的心型K金钻戒说:“这就是我们的订婚戒指。”
“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都没有看出一点征兆呢?”敏敏的声音不曾提高,但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是早说过吗?不和刘家志画清界线,迟早会出问题的。”云朋神情凝重地说:“果真是一颗煞星煞到底。五年前他害你走投无路,五年后竟诱拐盈芳去当他的黑道夫人。如果你早听劝,这些都可以预防的。”
“我也不知重复多少遍了,敏敏就是不相信。”信威说:“她老认为刘家志秉性善良,是个人才,可以像兄长一样尊重,没想到他对盈芳有这种可怕的不良居心。”
“我还是不懂!你不是帮他和文佩凑对吗?怎么会变成你和他?太教人意外了。”敏敏仍在震惊中。
“你总算看清刘家志的真面目了吧!”信威一旁说。
“他终究对何家庞大的财产有兴趣。”云朋接着说。
“盈芳,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敏敏忧结着眉问。
他们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字字刺心,把盈芳要进一步解释“订婚是假”的意念都打消了。她没想到这个宣布会造成如此大的反弹,更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看似接受家志的信威和云朋,心里仍对他存着极深的偏见和轻视;而敏敏,一向最说家志好话的敏敏,在这节骨眼,仍然选择了怀疑及排斥的立场。
他们对家志实在太不公平了!
“我怎么会开玩笑呢?戒指都在我手上了!”盈芳太气了,说完两句就接不下去。
“盈芳,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考虑清楚了吗?”敏敏的眉皱得更深了。
盈芳内心有一股龙卷风,无处宣泄,她无法回答姊姊的问题,只狂啸着说:“你为什么要反对他呢?你不是一直说他努力、负责、上进、讲义气又重感情吗?你不是一再强调他对我有好处,鼓励我尊敬他,和他做朋友吗?现在我想嫁给他,又有什么好不可思议,大惊小怪的呢?”
“盈芳,你姊姊反对的不是刘家志这个人,而是他的人生态度和生活背景,和我们都太不相同了……”信威试着说。
“你是说他出身贫困,没有财势逼人的老爸,让他耀武扬威吗?”盈芳愤怒地说:“别忘了,我也是来自那种肮脏的下层社会,但我从不忘本,也不会仗势欺人、嫌贫爱富到认不清楚自己是谁的地步。”
“我们不是嫌刘家志的出身,你看看我,你忘了讲我,我也是从贫民区出来的;甚至是你姊姊、你姊夫,没有谁比谁高贵。”云朋维持一张冷酷的脸说:“我们只是说他黑社会的背景,从抢劫、聚赌、勒索、杀人、围标,到现在仍替北门帮做事效劳,俨然是他们的明日之星,下一代的帮主。这些不清不楚,如定时炸弹的复杂关系,你能忍受吗?如果你能忍受,又能掌握吗?”
果真是名律师兼市议员的一张利嘴,说得盈芳直跳脚,最后也只能回驳一句说:“所以我才要跟他结婚呀!一旦结了婚,家志就能够脱离北门帮的是非恩怨,真正走回人生的正途了。”
三双眼睛再一次像铜铃般瞪着她,信威首先发话说:“这就是你要嫁给他的原因吗?盈芳,你太天真了!黑社会是个大染缸,有去无回的黑洞,到时候你不但不能拉他一把,反而会和他一起沉沦,你知道吗?”
“你是要以你自己去阻止家志娶程玉屏吗?”敏敏几乎触到真相,“这绝不是结婚的理由呀!”
“信威说得没错,嫁给刘家志只有沉沦,而且我还怀疑这根本是个阴谋。”云朋精密训练过的头脑,又开始织网。“程子风不是一直想和我们攀交情吗?上回为了高雄的那一批建地,他又请客、拜帖、游说的,烦不胜烦。如果盈芳嫁给家志,成了他的义媳,不就成了大大方方登堂入室的亲家吗?”
“你们都弄错了……”盈芳急着说。
“没有错,事情或许就是程子风一手策画的。”信威打断盈芳的话说:“据说程子风想出来竞选下届立法委员,他那选区的最大对手就是议堂有名的‘女神龙’何咏安,到时他就可以把这门姻亲关系拉到十万八千里远了。”
敏敏吓白了脸,舜洁有个官至部长的大哥何舜渊,咏安就是他的女儿,也算是敏敏的表姊。如果何家因此而沾上北门帮,以他们保守刚正的作风,一定很难谅解的,但她目前最关心的还是妹妹。
而盈芳只愤怒地叫着:“不要给我扯什么建地、生意、政治或选举!我和家志之间是很单纯的,是我要嫁给他,他不愿意,我强迫他的,还押他去买戒指,你们还能说他有阴谋吗?”
这一回,是三个张大的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若要说有阴谋,那是我的,我要帮忙家志。”盈芳继续慷慨激昂地说:“而且只是订婚,纯纯粹粹的订婚,还不一定会走向结婚礼堂呢!看你们说得那么丑陋!”
“盈芳,婚姻不能当儿戏呀!”敏敏苦劝着。
“你是在玩火。”云朋沉重地说:“即使是订婚,程子风都能变出花样来。”
“为刘家志这样做,值得吗?”信威忧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