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抚摸看,好感动好温系好满足。这一刻,她完全了解爱情。那是种不用言语,不必表示,全意相通,互相有信心、有默契的相依相伴。不必有应允,不必有保证,没有仪式,没有条文限制,它自然而然存在两人当中,长年累月都不会变质。
这就是爱情,属于他们俩的。
「我很快乐,非常快乐。」他说。
「我也是。」
「十年前我已认定你,从来没再正眼看过任何女人。」
「不必那么傻。」
「难得的是这十年来你不嫌弃我。」他真心的,「我这么闷,每星期到你家中,你总是微笑看替我开门,你从不拒绝我。」
「你是我身边唯一的男人。」她仰起头来。
「你和我一切相似,又合得来,没有理由拒绝的唯一的好朋友。刚才──我鼓了好大勇气。」
「我不是很凶恶的人。」
「当然你不是。可是,我没有想好万一你不要那指环时该怎样。我想不出该说甚么。」
「这指环很合我心意。」她又把玩看,细细珍视,「而且刚刚好。」
「我想像的。」他颇自得,「你应该戴四号半的指环,你的手指纤长细致。」
「是不是该赞你很有想像力?」
他笑,笑得满足而放心。
「其实,这十年中我曾担心过,担心会有另外的指环出现你手上。」
「你应知道我身边并没有人。」
「我疑神疑鬼,疑心病重。」
「除了结婚,你还有甚么计划」」
「两个,至少两个,好吗?」他热切的。
「两个甚么?」
「孩于。」他开心得额头冒汗,「好吗?」
她思索一阵。
「我真的从未想过我会结婚,还要生孩子。」她摇头,「我以为将来只会跟霭文的孩子玩玩,从没想过是自己的。」
霭文在办公室接到霭然的电话。
「我在机场,启程去瑞士。」霭然说。
「又公干?一个月?」
「结婚,蜜月,一个月才回来。」
「甚么!」霭文以为听错了,「你说甚么?和谁?啊──怀之。为甚么不早告诉我?」
「很难找到你,你总不在。」霭然十分平静愉快,「回来之后,怀之跟我请你吃饭。」
「这么突然──」
「不是突然,十年了。」
「祝福你,霭然。」霭文震惊意外之余,不知道该说甚么,「真心祝福。」
「谢谢。」霭然收线。
霭文心中在这一利那间涌上好多莫名其妙的紊乱思绪。
彷佛从来没有拍拖没恋爱的霭然,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结婚,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而她──霭然平静愉快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
结婚──会是怎样的情形?
霭文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结婚?两个人从此生活在一起,过看幸福快乐的日子,这只是童话小说中的情形。现代人结婚有看干万个条件,千丝万缕的关系,还
有千百样需要考虑的因素,她想都不敢去想。
霭然竟这么一声不响的去做了。
她感到极大的震撼。
想起皮尔,想起康正,想起围绕在她身边的许许多多男人,哪一个会是她的真正对象?哪一个能令她像霭然一般毅然下嫁?
哪一个?她不知道。
康正是距离她心目中理想最近的男人,但康正──她还不能「毅然」为他做任何事。
她有太多思虑。
为了这件事,她不快乐,她感觉闷。走出办公室,在置地的精品店逛了一圈,又为自己买了一大堆可以说无谓的东西,花了一大笔钱。
心里舒服些。她需要这样的平衡。
回到公司,她预备收拾好写字台就回家。
公司里有一对客人,她看了一眼。
是目前极普遍的情形,中年男人带看少女买贵重的东西,潮流兴「照顾」。那少女也看她一眼。
「张霭文。」少女笑起来。
霭文不以为意,她是城中名媛,认识她的人自然多。
「我是吴凯文的妹妹凯莉。」少女又说。
凯文的妹妹?霭文驻足。
「你好。」她向凯莉伸出右手。
「他是苏启伦,我男朋友。」凯莉介绍。
霭文礼貌的应对看。
心里不免奇怪,凯莉怎么交上这样的男朋友?有点事业,有点财富的那类男人,该是选美小姐或小明星艺员的对象,怎会是凯莉?寒暄一阵后,她退回办公室。
当她整理好要离开时,凯莉和那叫苏启伦的男人也走了。职员告诉她,凯莉很有眼光,选了一枚只有碎钻但镶工及设计一流的指环。那指环是欧洲名牌。十万元。若香港的珠宝店照样去做,大约只需一万元。
她忍不住想,吴凯莉是做甚么的?那男人买这么贵的东西给她。是甚么身分关系?回到家里,泰国工人告诉她康正曾来电,谓今夜有重要应酬,不会来见她。
她相当失望,又是孤独的一夜。
女人,到了她这样的年龄,名利都有了,事业也好,心中最渴望的绝对是个伴侣。能在黄昏夜晚陪看她,能在夜半温暖的床上轻拥看她,能在清晨睁开眼睛时吻吻她。她是这样的女人。
也许其他女强人不这样想,她们需要永远在事业上的冲刺和满足,需要永远胜利的战场。霭文不是,内心深处她寂寞,她需要一个温柔体贴,幽默有才气有内涵的男人。她有机会拥有,但鱼与熊掌──电话铃声惊醒了她。
「凯文,」他永远得体有礼,「有一单期货想问你的意见。」
「一直由你替我出主意的。」
「有少少风险,但──利润极好。」
「没有问题,你说怎么就怎么。」
「我觉得这点风险是值得冒的。」
「好。」她几乎没经思索。
「谢谢你的信任。」他笑,「希望我的眼光及运气都好。」
「你有妹妹啡凯莉?」
「你认识她?」十分意外。
「她偕男友来我公司购物,极有品味。」
「这句话令我好奇,你公司里的『品味』必然不便宜,她不满十九岁,工作不到一年,应该买不起的。」
「男友送她的。」
电话里有一阵子的沉默。
「怎样的男人?」他问。平日兄妹见面少,并不代表不关心。
「四十多,成功商人那类型。」霭文考虑了几秒钟。她觉得提起这件事大概是错了。
「谢谢你告诉我。凯莉与我同住。却极少见面。我想──我该关心她的事。」
「男人颇正派。」
「凯莉却反叛不羁,我这妹妹──好,我们再通电话。」凯文收线。从来没担心过凯莉的他现在却有些不安。为甚么不安?那个四十多岁的成功商人?是,年龄是大了些,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样的男人仍然单身?
提早回家,并先给凯莉一个电话。
「约我晚餐?」凯莉愉快的声音,「没问题,我会准时回家。」
听来没有甚么不妥,是他敏感多心吧?
凯莉比他早到家,还买了鱼和菜。
「没有肉,行吗?」她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我正在节食。」
「我只是想见你。」他到厨房打个招呼。
「我们兄妹都转了性,一个想见妹妹,一个下厨房。」凯莉神采飞扬,「相不相信,我们姓吴的兄妹就要发达。」
「说得好。待我换了衣服出来陪你。」
晚餐桌上,放看清爽可口的菜和鱼,凯莉的烹饪功夫还真不错。
「怎么突然想到见我?」凯莉娇憨的笑。
「香港只有我们兄妹俩,血浓于水嘛。」他望看这与半年前全然不同的妹妹。
「不去见你的偶像?」
「素施心目中的男人回来了,我只好退避,做人不能不自量力。」
「怎样的男人才能配素施?」她好奇。
「有机会你能见到。」想看范伦,他摇头。
无疑是有太好的外形,但个性──他再摇摇头。
「我不形容。」
「我看见过你的张霭文。」
「张霭文岂能是我的?高攀不上。」
「你的客户。」
「她──跟我提起你。」他在考虑措词,「你去她那儿购物。」
「苏启伦送我一枚指环,我喜欢,但太贵。」凯莉大方坦白,「虽有设计家签名,但贵成那样子也离谱。」
「谁是苏启伦?」
「我男友,我老板。」
「不能明白。」
「地产公司总经理,也是大股东。」她的直率极可爱,「我拍拖了。」
「拍拖或是恋爱?」
「老实说,以我的年龄来说经历太少,我还分不出这两种感觉,但不要紧,总要去试才能愤。」
「能形容一下他吗?」
「没有问过它的确实年龄,总有四十五吧!」她耸耸肩,「样子过得去,稍胖,还有点气派,人也不错。」
「就这样?」他不满意。
「他有一个儿子,老婆爱打牌逛街。」她毫不介意的笑,「说来好笑,他儿子苏明德是我老友,还想追我呢。」
凯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是现代人,有现代人的思想和爱情观念,但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他还是有点措手不及、无法接受之感。
「凯莉,你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
「当然,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她耸耸肩,「别小看我,像苏明德那种二十多岁小毛头还真引不起我兴趣。」
「我不是指这些。我想说──你不怕惹麻烦?譬如他太太之类?」
「不会惹麻烦。他太太永远是他太太,我是我,我又没野心纂位,有甚么麻烦?」
凯文想了一下。
「若想用钱,我可以给你。」
「别开玩笑,」凯莉睁大眼睛,「钱我自己会赚。昨天带人看楼之余,我自己也订了两个单位,钱,我赚到。」
「那你──为甚么?」
「你指甚么?」凯莉反问。
「我是说──明显的,苏启伦不是你的对象,你犯不看。」他终于直言。
「还以为你好心得想见我。」她笑。「原来张霭文讲了闲话。」
「别误会霭文,她甚么都没说,是我敏感。」他解释,「我们只有兄妹俩。」
「放心,我太明白自己在做甚么。」她若无其事,「苏启伦是第一个令我想征服的男人,如此而已。他不是我的阿尔卑斯山。」
他再想一想。
「爬山无疑是刺激,但要小心。」
「我野心不太大,不会永无止境。」她拍拍比她大十几岁的哥哥,口吻成熟得惊人。「我会适可而止。」
「不可轻视的现代十八岁女孩。」
「年龄不是问题。」她指指脑袋:「这儿,我比很多人成熟。」
「祝你快乐。」他只能这样说。
「目前我很快乐,以后谁能保证。」她还是笑,「现在我把话说得很好。自己蛮有把握似的,说不定有天我撞得头破血流回来时,请借一个坚强可靠的肩膀给我。」
「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这就行了。」她摊开双手,「我们兄妹都有最大的优胜处,我们都没有后顾之忧。记住,我永远站在你旁边。」
兄妹俩相视而笑。
人,只要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只要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也就行了。
凯莉也想过,她和苏启伦这么下去会怎样?他们两情相悦,他们在一起吃喝玩乐,并不伤害到甚么人,不是吗?
她觉得理直气壮。
约好苏启伦下班时见,中午开始她就带客人四处看楼。工作归工作,她绝对全力以赴,她的每一毛钱都赚得心安理得。
客户要看的是新蒲岗一幢工厂大厦,从那儿转一圈出来,整个人都像被污染了一样,她得赶回家从头洗到脚。
工厂区的空气真是吓人。
她愉快的哼看歌,换好衣服,等看苏启伦来接。
他说约了一班朋友唱卡拉OK。
她对卡拉OK兴趣不大,而他的那班朋友,她可是第一次见。
他终于肯把她带到他的朋友面前。
天黑了,时间过了,应出现在她家楼下的他却没有影子。
公司电话、手提电话全都没人接。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一向电话不离手,为甚么不接?
在窗口张望了数十次,拨电话的手指也快断了,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疑惑不安令她像困兽般的在屋子里转。
他从未失过约。
他会回家吗?突来的意念,她毫不考虑就拨了他家的号码。
她知道这号码,却从未拨过。
接电话的是菲。
她说找苏先生,那家伙吞吞吐吐的引起了她怀疑。
「苏先生呢?在或不在?」她急问。
「不──在。」收线。
凯莉不甘心。这种口吻分明是说谎,为甚么不接电话?或者宾妹阻止他听?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再打去。
接电话的是苏明德,真是他。
他听来有点气急败坏,但肯定是他。
「喂喂,找谁?请说话。」他急切不安,「喂喂──」
她收线。聪明的她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
平日苏明德工作忙碌,而且又与同事合租房子自住,很少回家的。
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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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若她没有原已富有的背景,那么的确该有个开始。谁都没可能一夜致富,一夜间拥有一切。
「你──怀疑甚么?」
「不是怀疑,是好奇。」范伦笑。
「香港常常突然间平地冒起一些看来成功富有的女人,拥有公司,拥有生意。拥有财富、名气、美貌,有人研究过她们背后吗?」
「那──必然是有趣的故事。」她说,「不过。霭丈──她彷佛一开始就是霭文,就成功的拥有一切。」
「成功和名气太容易耀花了人们的眼睛,人们无瑕再看它的背后。」范伦感叹,「香港尤其是这样的地方。」
「有甚么不好?」她问。
「没有不好。它制造传奇。」
素施突然想起在婚礼中受到特别礼遇、尊重的皮尔,这大名鼎鼎的法国男人是否背后故事的主角?
女性的直觉令她
她摇摇头,不再深思下去。
现代人的好处是不再追根究底,保持表面的和谐美丽。
传奇有甚么不好?
不是令东方之珠更添颜色吗?
素施为范伦改变了生活习惯,不晚睡晚起,很多时候她要在清晨时送范伦到机场,或者日间任何时候去接他。
她的时间完全为他安排,她疏于再去酒吧。
她不介意酒吧的生意怎样,那是她打发寂寞时间的玩意儿,开酒吧为等范伦。
范伦已在她身边,其他的一切不再重要。
范伦从这个月起已转飞欧洲航线,离开香港的日子较长,有时要一星期才能回来。
「不能拒绝吗?」她稚气的。
「这是工作。」他拥看她。
「我不想你去那么久。」
「一星期很快过,我每天给你电话。」
「电话太远太不真实。」
「我把你放在口袋里带去。」他笑。
「真的带我去?」她是认真的。
「傻话。长途飞行非常辛苦。」
「我不怕辛苦。」
「高空飞行容易令人衰老、掉头发。」
「我和你一起衰老,脱发。」
「乖乖的等我回来,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