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驶向九龙,驶向清水湾。
凯文说过他已搬家,原来仍在那一区。
车停在一幢独立的三层高房子。
他带她上三楼,小小的七八百尺公寓,却有一个极漂亮的海景。
「我的家。」他笑,又耸耸肩,「一个人的家。」
她坐下,不表示任何意见。
他为她斟一杯酒,她摇头拒绝。
今晨才发过誓不再喝酒的,酒能伤身又伤心。
他自己喝一大口,凝望看她。
「你变了好多,好多。素施。」
「环境、际遇都在改变,而且人也成熟。」
「是。只是你完全不像以前的你。」
他的眼中有自然流露的感情,也许不是爱情,却一样的动人。
「我不留恋过去,而且以前的我有甚么好?」她淡淡的笑。
「再也想不到你会先我们到香港。」他的视线不移,「你──一个人?」
她又笑一笑,不置可否。
「她──可曾我过你?」他终于说。
素施心中巨震,他口中的「她」是指菱子,原来他找她,他等她都是为了「她」。菱子?无边无际的失望侵向她,她知道自己脸色变了,她不敢出声,她怕自己会哭。
「怎么样?可是──她在你处?」他急切的。他心中的人仍是菱子?
「我一个人。这三年都是一个人。」她强抑心中情绪,「你以为我跟谁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冒昧。」他连忙说。看得出他眼中的失望。
「所以我想你找错了人,我不能帮你甚么。」她站起来,「抱歉,我走了。」
「不,素施──」他情急的一把捉住她的手臂,紧握得像钢箍,「请留步。」
她暗暗吸气,慢慢转头望他。
「还有事?」她问。冷淡的。
「我们仍是朋友,是不是?」他不放手。
对看他的黑眸,她的心立刻就软了。为甚么要这么对待她?为甚么要这么折磨她?爱情里没有对与错,他不爱她,能怪罪他吗?
她忍住了全身的轻颤,挥开他的手,再坐下。
「你也变了许多,范伦。」
他垂看头,沉默了半晌。
「她离开我,你知道吗?」
素施轻轻摇头。她是不知情,凯文最近才告诉她的。她不知前因后果。
「她不爱我,我竟傻得为她牺牲一切,我竟傻得以为得到了她。」他黯然摇头,「我们人虽在一起,心却在两个世界。我不知道她想甚么,她越来越不快乐,整天不说一句话。有天黄昏,突然发觉她已离开,甚么东西都没带走,就这样失了踪。」
「你们有过争执?」
「没有,从来没有,我是那么爱她──」他声音里一片漠然冰冷,但他却在说爱。怎样的矛盾!
「你可找过她?」
「当然。我找了她一年,去过欧洲、美国、日本,甚至东南亚小国。」他透一口气。──
「她离开──或者说消失了,无声无息的就像我们在一起的后半段日子,她总是沉默得无声,像个幽灵。
她不是你说的那样,素施忍不住。
菱子哪会像幽灵
她耐不住寂寞,她喜欢热闹繁华,她爱享受,她怎会无声无息。
「她经常外出?」
「我不知道!」他惊愕的望住她,「除了飞去外埠的时间,我全陪她,我已尽了力──我不知道她为甚么会离开。她是个完全不懂照顾自己的人,她太单纯,我怕她吃亏。」
他说的是菱子吗?或是一个与菱子完全相反的女人?她听到全然陌生的字眼,那是与真正的菱子拉不上关系的。
她暗叹一声,无言。
「你知道她的消息吗?你是她唯一最亲的人,你一定知道,是不是?」他充满了希望的望看她,有一种哀求。
「不知道。」她硬看心肠。
说出菱子现在的一切,不知道会怎么伤了他,原来他也是个痴心人。
「真的?」他怀疑的。
「我想帮你,可惜无能为力。」她说。
「你──不再妒忌?不再恨我们?」
素施忍不住一耳光挥过去,他说了太过分的话,太过分太过分。范伦是个蠢人,蠢得无可救药,他不但完全不了解菱子,他深爱的女人,更不了解深爱他的素施,他错得那么厉害。
「收回你的蠢话,」素施涨红了脸,全身都在抖,她激动又愤怒,完全不能控制,「你是只猪。」
踢掉高跟鞋,她夺门而去。等范伦追下楼去,已不见了她的踪影。她一定刚刚遇到一辆的士经过,载她离开。
范伦在楼下张望一阵,犹不知所以然的回到楼上,他甚至不明白为甚么得罪了素施。
菱子是这么说的,素施「妒忌」,「恨」他们。
难道她还在妒忌?还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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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凯莉的地产生意越做越好,除了薪水,她还有佣金可分。小小年纪,银行里已有十多万存款,她才出道半年呢。
她还跟苏明德来往,但两人只像姊弟,明德年纪比她大。人却太不成熟,她对他已完全失去兴趣。
「看电影?」明德来电。
「你做电视还看不够吗?电影!永远没有更新鲜的提议。」她不耐烦。
「又去喝酒?我怕酒醉的滋味。」
「回去做母亲的乖宝宝。」她笑,「人说娱乐圈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坏,你是罕有动物。」
「不要笑。你想玩甚么,我陪你。」
「算了。今夜没兴趣。」
「来我家。」
「你那同居男人又不在?到你家做甚么?又看录影带?听cD?」
「我买了新的卡拉OK。」
「你自己唱,我下班了。」她迳自收线。
抬起头,看见老总苏启伦正站在旁边,笑咪咪的望看她。「跟男朋友闹情绪?」
「是──」想讲是他儿子苏明德,话到嘴边,吞了回去,「没有男朋友,他配不上我。」
「这么挑剔。喂,这个月成绩不错哦。」
「我吴凯莉若要做一件事,必然做得最好。」她傲然的扬起头,「下个月会更好。」
「这么有信心?」
「当然。」她笑了。
公司里其他职员都有点怕苏启伦这总经理,她却一开始就跟他有说有笑。初生之犊。他望看她一阵,突来的兴致。
「凭你这份信心,该请你吃晚饭。」
莫名其妙的喜悦把刚才的闷气一扫而空。
「今夜?」
他再凝视她一阵。
「今夜。」他说。
「需要我回家换衣服吗?」她相当得体。
「就这样,你已经很漂亮。」他拍拍桌子,放轻了声音,「下班在停车场见。」
她下意识的四下张望,没甚么人,同事都出去跑生意了,连最多事的刘强也不在。过了一阵,她轻松的哼起歌来。
苏启伦的约会不同于苏明德,她觉得自己成熟的思想只能和成熟的男人才能沟通。成年人的约会,她觉得刺激又新鲜。
苏启伦起码比哥哥吴凯文大十岁八岁吧。
下班时她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直到地库的停车场。
她不担心找不到苏启伦的车位,她站在人人必经之路上。
十分钟之后才见到他出现。
「不好意思,累你久等。」他亲切微笑。
「刚打电话给太太交代,说带公司女职员晚餐?」
「奖励成绩最好的职员。」
「我非最好。」
「我说你最好就是最好。」他拍拍她手。
汽车向沙田方向驶去。
「我们去哪里?」她忍不住问。
「去远一点,好吗?」他微笑,「粉岭马会,那儿的西餐还不错。」
「马会在沙田,粉岭也有?」
「是马会的乡村俱乐部。」他怡然说。
在她面前,他有无比的优越感。
「我孤陋寡闻。」
「但是你年轻。青春无限。」
「你也不算很老啊!顶多比我哥哥大几岁,我哥哥还没结婚呢!」
「是吗?」他还是笑。
跟年轻女孩在一起真是轻松自在,挥自如,好舒服的感觉。
「想暗示我甚么?」
「没有暗示。」他又拍她的手,「放心。」
「我并没有担心甚么。」她并不怕挑战,她本身已具战斗格,「我该担心吗?」
「后生可畏。」他大笑起来。
今天这么约凯莉出来是过分冲动些,她还不满二十吧。虽然十七岁已可参加选美,但是──忍不住转头看她,太幼嫩了,才从学校出来。
但他喜欢她眼中充满看的那种向全世界挑战的眼光。她不是太漂亮,但那眼光令人兴奋,尤其像他这样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男人。
「你和明德是怎么回事?」他突然问。
「苏明德?」她呆怔一下,「怎么回事?」
「你不是他女朋友?」
「哈哈哈!」她作状的大笑三声。
「他只是我的小弟弟,他太小太不成熟。」
「他比你大。」
「那又怎样?」她眼中又有那种挑战,又彷佛放肆的光芒。
「告诉你一件事,刚认识他时,有一晚我醉倒他家,结果呢,哈,第二天早晨我们仍是处男处女,他是这样的人。」
他微微皱眉,这个小女生怎么说话如此直接了当,完全不经修饰。
「他是个正经负责的男人,有甚么不好?」
「哈哈哈,」她又大笑,「他是个傻子。」
他望看她像在研究。
「你希望发生甚么事?」
「或者我吸引力不够啦,」她说,「居然还有这种男人。」
「你的想法太大胆。」
「甚么时代了呢?」她不以为然,「我哥哥在花丛里打滚,却绝对不会为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他是现代男人。」
「我是落伍的?」
「你可以接受再教育。」她笑靥如花。
「甚么叫做再教育?」
「出来『玩玩』啦,会令你眼界大开。」
他一直保持看微笑。
四十八岁的他不是道德君子。
在应酬场合中也逢场作兴,那只不过是玩玩,基本上他还算是正经人,不像城中那些有点钱就开始作怪的男人。
他还满顾家的,没有应酬总是回家,太太并没有管得紧──管得紧有用吗?他也没有刻意约束自己,只是没有那个兴趣。
另外一个女人?很烦很费精神的事,他怕烦。
「你以为我是喜欢『玩』的人?」
「哪个男人不喜欢?」
「一竿子打一船人。现在有爱滋。」
「玩得聪明,高尚些便可。」她笑。
「刚才你说过是处女?」他是故意的。
「以前没有碰到有兴趣的男人,绝对不是守身如玉。」
「暗示?」
「我不是说你,你是老板,我没想过。」
「你又肯跟我外出?」
「你有危险吗?」她眼中又放肆又挑战的眼光隐现。
「走看瞧吧。」他说。
苏启伦自己也意外怎么说了这样的话。是挑逗她?她眼中的光芒的确令他兴奋,令他──跃跃欲试。
跃跃欲试?他沉默下来。
在马会吃晚餐的时候,他们的话题转到做生意方面,苏启伦教了她不少巧妙处。
两个人越谈越投契,回家时已过十二点。
只不过一次晚餐,凯莉却很开心,很雀跃,她觉得自己已不是小女孩,苏启伦的眼光和语气都把她当成一位成熟的小姐。她有突然长大的感觉。
心情愉快,做起事来特别得心应手,做的每单生意都极有希望,她更兴致勃勃了。她选对了行业,她知道自己能出类拔萃。
苏启伦到上海去谈一个地盘,那个地盘在年尾将建好三十幢两层高的花园房子,那个老板想委托苏的公司代卖。
这是一单大生意,当然老板亲自上阵。凯莉是听多嘴多舌的刘强说的。
「大家现在都往大陆跑,真是遍地黄金吗?」
「遍地黄金倒未必,上海滩多利智倒是真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有人插口。
「这是真话。不是又选出个小利智吗?」
「有人还说山东遍地巩俐呢。」又有人说。
「你们这些男人。」凯莉不以为然,「多又怎样?人家一定理你们吗?」
「当然当然。大陆不是流行向前(钱)看吗?」
「不要想到大陆就心邪,小心人家在你们护照上盖个『嫖妓』的印。」凯莉嘴不饶人。
「还嫖甚么妓呢?正正式式追两个住家情人,在上海开分公司,岂不大妙?」刘强笑。
「老板会吗?」有人问。
「难说,难说。」
凯莉听了有点不高兴,侧过脸去不再理会他们。人家苏启伦是正经人,不该背后这么说人家。
她孩子气的赌气不理刘强。
下班的时候,苏明德居然来了。
「今天休假,一起晚饭?」他很有诚意。
凯莉抬头看他,一张孩子脸更显稚气。
「好吧。只吃晚饭,我想早点回家。」她并不情愿,只是他人已来,她不好意思拒绝。
「想不想跟我回电视台看拍戏?」他问。很有点讨好的意思。
「不是我。那是小女孩的玩意儿。」
「请问你今年贵庚?」他打趣。
「不是年龄,是心态,是思想。」她指指脑袋,「我超过三十岁。」
「小女孩总想扮大人。到你真的三十岁时又来不及的扮青春了。」他皱眉。
他完全不懂她,越来越格格不入。
进餐时她提起苏启伦。
「你爸爸一个人去上海?」
「妈咪也去了。她对那些独立的花园洋房有兴趣,想自己买一幢。」
「她不放心苏启伦吧?」
「怎么会?他们之间感情很好。」
「人家说上海滩多利智。」她故意说。
「爸爸纪录良好,他不兴这一套。」
「别人说上海女人缠功、爹功厉害,苏启伦难过美人关。」
「你怎么直呼爸爸的名字?」
「为甚么不?他跟我是平等的,只不过他是老总,我是经纪,职别不同而已。」
「吴凯莉,我发觉你很放肆。」
「当看苏启伦面也这么叫,他也没有反对过甚么,你有甚么好紧张?」她笑。
「你这小女孩和别人不同。」
「我快十九岁,是小姐,不是小女孩。」她不悦,「若当我小女孩,下次别来找我。」
「是是,吴凯莉小姐。」
「喂,苏启伦平日喜欢些甚么消遣?」她又问。
「不大清楚,他──很闷的。」
「甚么意思?」
「在家里,我记得他总看电视,和妈妈也没甚么话讲,要不然就看报纸、杂志,他连麻雀都不打。
「真是这样?」她颇意外。她印象中他很幽默,谈笑风生。
「妈咪也说他闷。有时想他陪看外出晚餐或到附近散散步,他都不肯。妈咪说他唯一的好处是会赚钱。」
凯莉不语,她沉入自己的思绪中。苏启伦可会和太太不沟通?可会合不来?一个太太口中只会赚钱,其他一无是处的男人,那──不是她印象中的他。这里而定有些甚么不妥。
「你妈咪是怎样的人?」
「她──太太一个嘛。喜欢逛公司、买时装、扮靓,像很多太太一样,也打麻雀,她有太多的时间嘛。」」
是。是她想像中的那种女人,难怪和苏启伦格格不入。
凯莉以后绝对要做一个独立坚强的时代女性,有自己的事业,经济独立,不依靠任何人──她不做苏启伦太太那种太太,那种女人是点缀社会的蛀米大虫。
「喂!你在想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