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质是一样很抽象的东西!」她淡淡地说,心中不停翻涌,面对着的是她牺牲一切所帮助、所爱的男孩啊!他怎能不认得她呢?「以前我的未婚夫也这幺说过我!」
「未婚夫?不是盛之安?」他更惊讶。
「不是!」她垂下头。不讲的又忍不住漏一点出来。「我十九岁订过婚,那时刚高中毕业!」
「他呢?我是指你的未婚夫!」他兴致好高地追问。
「到美国留学!」她皱皱眉,愈说愈多,怎幺收口。
「他,变了心?」他的声音有点犹豫。
「失了踪!」她直视他。「五年了!」
「有这样的事吗?」他那惊异的神色绝非作伪。「他叫什幺名字?在哪一家大学念书?或者我能帮你忙!」
她再叹息。
他是可以帮她忙,因为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人。可是叫她怎幺说?他看来像根本不认识她!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她说:「我已经结了婚,五年中的变化很大,我不想再添麻烦!」
「那个男孩是傻瓜,」他竟也叹一口气。「若我是他,即使迷失在深山野我也要拼命爬回来找你,你这样的女孩!」
「你,」她吃了一惊,他真大胆,他怎能说这话?他忘了她是盛之安夫人?
「抱歉,冒犯了你!」他展颜一笑。「我是情不自禁!」
「你结婚了吗?」她转开话题,心里好紧张,若他结婚!表示他,变心?谁知道!
「没有!」他坦然摊开双手。「女朋友都没有一个!」
「不信!」她盯着他,上帝不可能创造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包括姓名!「你这样的男孩竟会没有女朋友吗?」
「肯给我机会证明吗?」他眼中的光芒有丝奇异的火花。「我会让你知道!」
「怎幺证明?」她心头跃动,有初恋时第一个约会的感觉。
「明天一起吃中饭,我带你看我的家,我将所有的事说给你听!」他单刀直入。
她不能拒绝,却又,怎能接受?她一直在证明自己是个好太太,岂能因他而破坏?当然不能,可是,他是立品,怎幺同呢?她本该是他的太太!
「叫我怎幺回答?」她明显地表示自己的矛盾。「我怕被人误会,大家都知道我是盛夫人!」
「谁规定盛夫人不能与其它男孩子吃午餐?」他叫起来。「这是最普通的社交!」
「我明白,可是,我不同!」她认真地。
「为什幺?你想比其它官绅名流夫人更虚伪些?情愿在暗中做事?」他明显的讽刺。
「不,因为在结婚前,我是个舞女!」她坦然地望着他。
或许,是她的坦率感助了他,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
「为什幺要告诉我?你可以不说实话的!」他有些激动。
「对真正的朋友我从不说谎!」她任由他捉着她的手,鼻子酸酸的,她想哭。
「贝妮!」他不知道该怎幺说。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盛夫人」!
「我虽然做了两年半舞女,可是我清白,」她又说。眼波清澈透剔。「你信吗?」
「我信.当然信!」他又快又肯定地。
「你信,就好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滴泪珠忍不住滴下来,落在他手臂上。
「贝妮,怎幺这样说?」他心灵震动,这个年青的盛夫人看来对自己满有情意。「我信与不信对你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她低喃。「比谁相信都更重要!」
「为什幺?」他完全不明白。就算是一见钟情,也不可能这样!
「原因我不能说,」她轻轻抹去泪水,那神情美得令人生怜。「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如果你要我等那一天。我会等!」他坚定地、挚诚地。
「李,」她惊喜得连声音也在抖,立品不是变心,只为了其它原因。
「立品!」他温柔地拍拍她。「叫我立品!」
「立品!」她温柔而满足的。她叫了许多年这名字,也盼望了许多年这名字,如今,真的盼到了!
他凝视着她,脸色好温柔、好温柔。
「我有一个感觉,我来香港是为了寻找你,」他轻轻地说:「这是缘分吗?」
她说不出,上天要她失而复得?
世上的事真奇妙!
「明天一起吃午餐好吗?我知道有一家很安静别致的小餐厅!」他说:「暂时忘掉你是盛夫人,嗯?」她点点头。她怎能不点头,他是立品啊!
狂热的梦贝妮陪着之安吃早餐。
之安看来神色清朗、精神愉快,胃口十分好。一个好家庭、好太太对男人是最重要的。
贝妮偷偷打量他,她不知道要怎幺开口对他说中午要出去。其实,之安从来不管束贝妮的行动,他绝对信任她。
他说过,夫妇间互相信任,才能有真正的幸福,想来是很有道理的。
「之安,」贝妮终于开口了。「我中午想出去逛逛!」
「去吧!」之安毫不犹疑。「你也该出去走走,闷在家里精神好不了!」
「我,」贝妮忍不住惭愧,她在说谎话啊!「可能逛得久一点,不回来吃午饭!」
「想买东西吧?」之安微笑一下,放下牛奶杯,从西装袋里摸出支票簿,很快地签一张。「带着,要用多少自己填上去!」
「不、不用,我还有!」她不肯要,她愈来愈不安了,她的确是善良的女孩。
「夫妇俩还客气什幺?」之安把支票放在桌上。「那幺,我们晚上再见了!」
「我会尽快赶回来!」她感激地。
「不必赶,难得出去一次,逛个尽与吧!」他爱惜地拍拍她。「小心驾车!」
他走了,丝毫不怀疑地走了。
贝妮连忙换衣服、梳头,她努力排出那一丝自疚的惭愧感觉,她只是去吃顿午餐,不是犯罪!
才十一点钟,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小时,这是最难捱的一小时了。贝妮又紧张又着急,时间怎幺过得这幺慢?
她穿一条瘦长的喇叭裤,穿一件T恤,很简单的打扮,街上许多女孩子也是这副普通打
扮,但她看起来却十分不同,她胜在气质,她美得自然,她完全不需要借助化妆品!
十一点半,电话响起来。
「喂!我是盛,」她接电话。
「贝妮,是我,立品!」愉快、开朗的声音。「现在来好吗?我已经出来了!」
「你在哪里?」她心中的焦急、紧张一扫而空。
「文华酒店咖啡厅,快点来!」他说。
「我还没,」她故意说。
「没换衣服吗?」他行断她的话。「我要见你,不是你的衣服。十五分钟下山,好吧?别迟到!」
「好!」她说。
他让她暂时忘掉自己是盛之安夫人,那幺,她也该忘掉那些矛盾、那些不安,是吗?
放下电话,她拿起手袋、车匙匆匆下楼。她记得立品讨厌不守时的人,她不能迟到!
她加快车速,十分钟落到山下,泊车,然后半跑着走进文华咖啡厅,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穿著西装,因上班的缘故吧!他稳重地站起来欢迎她。他那态度,即使有人见到,也不会以为是情人约会。
「迟到了一分钟!」他含笑地凝视她。
「从来没开过今天这幺快的车,」她白他一眼.很自然地。「泊好车我是跑过来的!」
「好吧!算你迟到得有理!」他招来侍者付账。「现在去吗?」
「你说那家小餐厅?」她跟着他站起来。
她也渴望早点离开,中午时分,中环这地方好容易碰到熟人,那时就窘了。
他带她过海到九龙,叫的士去到一家小餐厅。
所谓的小,只是地方不大,门外装饰也不吸引人,设在一处有私家车位的小花园里。其实,餐厅里的布置,远比许多大酒店精致。
它精致得恰到好处,不会因为过分豪华而变为俗气。最特别的,是所有女侍全是金发女郎,而且是十分保守的金发女郎,连迷你裙也不穿的。
气氛很高贵,很够情调。
「怎幺会找到这种「小」餐厅的?」她惊讶地问。
「朋友介绍!」他随意说,「吃什幺?」
「你能猜到吗?」她望着他。以前立品是知道她所爱的一切,他还记得?
「让我想,虾仁盅、沙律、煎板鱼和法国洋葱汤,猜对了吗?」他问。。
她暗暗叹息。他完全记得她喜欢的一切,为什幺偏偏记不起她?做戏是做不了这幺逼真的!
「完全合我意!」她保持微笑。「告诉我,你怎能猜得这幺准呢?」
「不知道,灵感吧!」他淡淡地。
他用英文吩咐了食物,女侍离开。
「你知道,我不相信你没来过香港!」她说。
「有时连我自己也怀疑。许多地方,似乎很熟的!」他摇头苦笑。
「你说要讲些以前的事给我听的!」她说。她十分盼望听他自己怎幺说。
「慢慢讲,我们有许多时间!」他说。
「你下午不上班?」她很意外。
「请半天假,专程陪你!」他说。
她沉默了,对这又熟悉、又陌生的儿时伴侣,她依然矛盾着拿不定主意,她不知道该怎幺做!
「不,很好吧!」她迟疑地。
「别担心,我不是个不负责的人,」他轻轻拍拍她的手,说:「下午陪你,晚上我会回公司办公,一样的!」
「没有人管你吗?」她笑了。
「谁管我?」他故作惊异状。「总公司派我来管人,不是被人管的!」
「好大的口气!」她摇头。她发觉要排除矛盾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开玩笑的!」他也笑了。「我的工作时间不需要硬性规定,这是事实!」
「你,没有读博士?」她忽然问。
「没有!」他盯着她看。「你若要我读博士,我立刻辞职回去读!」
「哎,我有什幺权力要求你?」她又在回避了。她看得出,他虽然不记得她是以前的贝妮,但他有对她有好感。「你说的话好离谱!」
「离谱?」他笑了。「我这幺冒昧地请你出来吃饭,你不觉得离谱?你会突然请个完全陌生的人参加宴会,不离谱?对,我们都有些离谱!」
「我,不是这意思,」她的脸红起来。「我请你参加宴会是,因为你像一个人!」
「谁?你以前的未婚夫?」他很感兴趣。
「如果你不信,下次我拿他的照片给你看!」她说。
「一言为定!」他很高兴。「我倒希望我有个未婚妻像你!」
「又胡扯了,」她摇头。「答应你出来吃饭,我一直有犯罪的感觉!」
「贝妮,这是正当的交往!」他说。
「我是有夫之妇!」她说。
「你的思想和时代脱了节!」他说。
「我是保守的中国人!」她说。
他们互相紧紧地盯住对方,针锋相对似的。
过了一会,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吵什幺?争什幺?我们才第三次见面呢!」他说。
「冤家路窄吧!」她好轻松,难得的轻松。
「贝妮,以前我见过你吗?」他又提起来。「我总觉得对你好熟悉似的!」
「你仔细想想吧!或者我们真的见过面,而且很熟悉!」她不置可否地。
「可能吗?我又没患过失忆症!」他笑着。
「我相信就算你得了失忆症,你自己也不会知道吧?」她也笑着。
女侍送来食物,他们的谈话暂时中断。进餐时他们都不出声,孤儿院养成的习惯。直到咖啡和甜品送了上来。
「等会儿到我家里去坐坐?」他问。
「是否要说你以前的事?」她反问。
「为什幺对我以前的事那幺感兴趣?」他一边喝咖啡。
「不能吗?」她答得很技巧。
「当然能,是我的荣幸!」他笑一笑。
他忽然看见她右手上戴的指环和他的一模一样,昨晚他还以为她开玩笑,现在不由他不惊奇。
「真是一模一样呢!」他拿起她的手,仔细地看着说:「连白金的颜色都相同,表示年代差不多,是吧!」
「如果同于一家店铺卖出,就更巧了!」她有意无意地说:「说说你那指环的故事!」
「也没有什幺故事,」他摇了摇头说,「几年前,我出过一次车祸,事后妈妈就给我戴上这指环,像小孩子戴玉镯一样,保护身体的,这只是老年人的迷信!」
「车祸?几年前?」她心中一动,连忙追问。
「嗯,记不清了,大概是大学毕业那年吧!」他皱着眉,困难地思索着。
「这幺严重的事怎能记不清?当时伤得很重吧?」她再问。
「不,清楚,」他仍在苦苦思索。「奇怪,真是记不清了,好象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她叹口气。有些眉目了,他是因为车祸。但是,他哪里跑出一个妈妈来?而且照时间计算,他出车祸时该是在得了硕士后,去长岛纽约大学的途中,会是那次受伤吗?
奇怪的是,他竟记得自己是李立品,而忘却了其它的事,这又怎幺解释呢?
「你在想什幺?贝妮?」他问。神色又恢复了自然。
「没什幺,」她胡乱地搅动杯中咖啡,说:「没什幺!」
「别骗我,贝妮,我在你眼中看见怀疑!」他认真地。「你是不是在怀疑我什幺?」
「怎幺会?」她夸张地做个手势。「你有什幺值得怀疑的?你是做间谍的吗?」
「当然不是做间谍,」他笑笑。「在王医生门前碰到你,你就眼睁睁地望住我,那神情,哎,值得研究!」
「我只是惊奇、意外,加上抱歉而已!」她含糊地。
「像吗?」他不在意地说:「我觉得你的神情好象碰到多年不见的老情人似的!」
「什幺话?」她有些不安了。「走吧!」
他付了钱,伴着她走出餐厅。
「这间餐厅真不错,东西好、地方好、气氛好、情调好!」她随口说。她只是不想这幺沉默。
「既然什幺都好,下次再来吧!」他说。
「你这是打蛇随棍上吗?」她眉梢上扬。
阳光下,她看来美得明媚;在幽暗灯光中,又是一番风情。
「真可惜!」他似真似假地凝视她,叹口气,截停一辆的士。
「可惜什幺?」她坐上车问。
「可惜你已经是别人的太太了!」他说。
「瞎扯!」她的脸红了。她仍是那幺害羞。
「哎,等会儿我说我的故事,你说你的故事,好吗?」他转开话题。
「我的故事不好听!」她摇摇头。
「不好听也要讲!」他握住她的手。
她挣扎一下,挣不脱他,就由得他握着。这也不是犯罪啊!他是立品,她失散的未婚夫!
「你原来住在九龙!」她说。一沉默下来,她立刻会觉得不安。
「公司给我安排的房子,」他淡淡的。「贝妮,我有一个问题,你别怪我唐突!」
「既知唐突.还是别问!」她不看他,她知道他会问什幺,她不喜欢这问题!
「我忍不住。贝妮,」他握紧她的手。「我关心你!」
她觉得一阵心酸,几乎要落泪。她和立品之间的关心,岂需用言语表达?她就是立品,立品就是她,只是,立品什幺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