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出甚么,但我很担心,很害怕。」
「让家仪整天陪你。」
「不是这种害怕——希仁,能不能我们出去旅行一次?我不喜欢目前的气氛。」
「可以,当然可以,等警方的事告一段落,我们便去欧洲,或者去地中海,随你喜欢。」
曼宁把视线放在传宗脸上。
「你也去,好不好?」她柔声问。
传宗呆怔一下,他绝对没有把自己算在顾家的人和事上,他意外。看见曼宁企盼的目光,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他永远无法拒绝曼宁,无论任何事。
「好。如果你要我去的话。」他恭敬的。
「你一起去,曼宁一定开心得多。」希仁说,「家真发生那么多事,幸好有你在这里。」
「我只担心,麻烦因我而起。」
「甚么话——」希仁立刻住口,怔怔的望着传宗,麻烦因他而起?好像是又好像没甚么理由。「谁说的?」
「警方的人,他们还提醒我另一些事。
「甚么事?」曼宁沉不住气。
「譬如——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有甚么问题?」曼宁睁大眼睛,非常关心。
传宗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呢?
「警方说,江心月去保良局查过我的资料,更巧合的是,冬姨的姐姐以前是江心月的工人,这些事,我全不知道。」
曼宁疑惑的眼神望向希仁又望向传宗。
「真的?」她说,「怎么不问问冬姨?」
「我问过,她只是摇头。」
「让我去问她——」曼宁比谁都着急。
「别急,别吓着她,」希仁按着她的手。「你想问她甚么?」
曼宁张口结舌,讲不出话。
「当年——你们之间是否有甚么事发生?」传宗提醒,「我是说特别的事?」
「没有。」曼宁肯定的摇头。「怎么会有。」
「你认得江心月当年的工人吗?」传宗再问。
「见过。她时时跟江心月来我们家,我没怎么注意,印象不深。」
「恐怕——我只是好奇,为甚么警方要我问问大家,他们说可能是一些耐人寻味的事。」传宗笑。
卢太太带着律师和江心月匆匆进来,把他们的对话打断了。
「大哥大嫂,冤枉呀!」江心月扑过来,一下子跪在希仁和曼宁的面前。「整件事是冤枉的,警方诬赖我们!」
希仁看律师一眼,两人都皱起眉头。
「陈律师,怎样?」希仁问。
律师在希仁耳边说了一些话,希仁又摇头又点头,然后律师告辞而去。
「大哥大嫂,这次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是这么没良心的,你们对我这么好,这么多年我报恩还来不及,怎会——怎会打坏主意?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告诉我实情,到底你们对家杰做了些甚么?」希仁黑着脸。
「没有,真的没有。那三个绑匪串通说阿全有份,真是天大冤枉。其实主谋另有其人,警方不相信我的话而已。」
「你说是谁?」希仁眉尖皱得更紧。
「他。殷传宗。」江心月咬牙切齿,额头上冒出青筋,她的恨是真的,「就是他,所有的事都由他而来,因他而起,我可以发誓。
「他让人绑架家杰?」希仁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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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是。」江心月决不考虑,「就是他,你们养虎为患,将来麻烦可能更大。」
「有甚么证明?」曼宁问。
「我怀疑——他是那个冬姨的儿子,他们先后到顾家是有企图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传宗终于忍无可忍地霍然站立,这——太过分,无中生有得简直不像话。他会是冬姨的儿子?
「胡说。」他涨红了脸,「你不能含血喷人。」
「陈菊妹是谁?」希仁突然说。
江心月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隔了很久才勉强镇定说:
「是二十多年前的工人。」
「你知道冬姨是谁?」曼宁冶冶的间。
「冬姨……」江心月飞快的回头看卢太一眼,她无法再强自镇定,「她是谁?」
「她是陈菊妹的妹妹。」曼宁再说。
江心月呆在那儿奸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传宗注意到,卢太也变了脸。
「那——又怎样?」她扬高了头,做出一副顽强的模样,「也不关我事。」
卢太悄悄地从一边退下,只有传宗注意到。
「你一直针对传宗,是不是因为冬姨?」曼宁一下子想起许多事。
「我只觉得他们下怀好意——他们出现后,顾家就此多事。」
「你真这样想。」
「我跟警察也这么说,」江心月得势不饶人,「事实就是事实,你们被他蒙骗了,才看不出真相,不信就问问卢太——」
卢太早已不在那儿。
曼宁心中气愤,她立刻按铃,让菲籍女佣去请卢太及冬姨出来。
「我希望你们当面讲清楚。」
希仁本想离开,想一想也坐下来,家仪静静的走到曼宁身边坐下。
「发生甚么事?」她悄声问。
卢太和冬姨都出来,江心月也在一边坐下,一种大审判的气氛弥漫着整间屋,连传宗也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会不会如曼宁所说将会有甚么事发生?
「冬姨,你认识江心月?」希仁问。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位好好先生真的已动怒。
冬姨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你呢?你认识她吗?」他转向江心月。
「难怪越看你越脸熟,原来你是阿菊的妹妹,告诉我,为甚么要害我?」
冬姨彷佛听懂,又仿佛听不懂,只是怔怔的望着她。望着望着,眼泪沉默的流下来。
「别装作可怜,你说。」江心月狠狠地说。
传宗立刻走到冬姨旁边,用手臂围着她的肩,无言地安慰她。
「你别逼冬姨说话,她根本不能说话,」家仪看不过眼,「冬姨,我们都在,有甚么事你慢慢表达,别怕。」
冬姨把脸转向传宗又转向曼宁,曼宁突然感到一阵心气浮躁,很不安宁。
冬姨做了几个手势。
「她说——姐姐死得可怜。」传宗转达。
「甚么意思?谁害她?」江心月尖叫。
冬姨指指「心」又做了个手势,可惜传宗看不明。她重复两次,他仍不懂。
「心中怎样?不舒服?痛?伤心?」家仪一直在猜,「内疚?」
冬姨眼睛发亮,用力点头。
「你姐姐内疚而死?」家仪叫。
冬姨连连点头,眼泪大串落下来。
「胡说八道,与我们有甚么关系呢?」江心月猛烈地跳起来,「卢太,你说,这冬姨来顾家是否有企图?」
卢太退后一步,轻声说:
「我不能乱说话,我只是管家。」
「你说,说得有道理我不怪你。」曼宁说。
「那——是。妤几次我半夜上洗手间,看见她——」她指指冬姨,「她神神秘秘的在周围看,好像想找甚么似的。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冬姨的睑上。
她益发显得苍白,身子也微微发颤。
「也许我不该说,」卢太小心翼翼的,「我曾怀疑,她昏迷,她跌下楼受伤,
是否自己不小心造成的。」
传宗霍然站直了身子,严肃的厉声质问:
「请你解释,这是甚么意思?」
「我就是不明白是甚么意思,」卢太依然极有教养的轻语细言,「试问顾家大宅里有哪个人跟她有仇?要害她?」
也许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希仁和曼宁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处理。
「所以,最好请冬姨解释一下。」卢太又说。
「你分明欺负她不能说话,难以申辩,现在你说甚么都可以啦!」传宗气极了,「若冬姨在顾家有甚么企图,愿天诛地灭。」
「殷少爷,不用这么严重,」卢太斯文的,「大家都面对面了,总希望把事情弄清楚,我只是对事不对人。」
她眼光闪了闪,极快。传宗心灵巨震,这眼光熟悉极了,分明在那儿见过,是谁?谁?传宗的疑惑化成言语,冲口而出:「你——是谁?」他指着卢太,「你那种眼神,我见过你。」
卢太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我是卢太,此大宅二十六年的管家,谁都可以证明我的身分。」她挺起胸膛。
「不,我见过你,在另外的环境、另外的时间,你是另一个人——」传宗十分混乱,这是他最真实、深刻的感觉。
「胡言乱语,你别想把话题扯开,我们说的是冬姨,是你,不是卢太。」江心月叫道。
「为甚么偷偷去保良局查我的资料?」
「谁?谁去过?你是甚么人?我们为甚么要查你的资料?你别含血喷人。」江心月跳起来。
「警方告诉我的,他们证实过。」
「这——」江心月过分灵活的眼睛看看希仁、曼宁,又飞快转到传宗身上,「就是担心大哥大嫂太老实,被你蒙骗,我怎能不关心顾家的事?顾家对我有恩,我也姓顾。」
「告诉我真话,为甚么要查传宗的身世?」曼宁的怀疑写在脸上,「这完全不关你事。」
「大嫂——我讲的全是真话啊,」江心月大哭起来,「我好心没有好报,你们反而怀疑我。现在外面的人多坏啊!你们竟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信到十足,我怕你们吃亏,怕大倌家杰吃亏,有的人啊,吃人不吐骨头。」
「住口。不许侮辱传宗,」希仁愤怒的站起来,「谁是谁非我心裹有数,反正警方还在调查,我等结果。」
「你还是不信我,大哥,」江心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家毁人散,我甚么都不怕,我跟他拼了。」
传宗一直不怎么说话,目不转睛的盯着卢太。他真的见过她,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身分,却有相同的熟悉眼神,那眼神那么深刻得令人一世难忘,他真的见过—
「啊——」电光火石一闪,他终于记起了何时何地见过她,那竟是——梦中遁入墙中的黑衣人。因为太震惊,他一个字也讲不出来,背脊的冷汗却不停的流下来。
「甚么事?」家仪问。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
「没——有。」他尽了最大努力把已在嘴边的话收回去,现在不能说,他没有证据。
「当然没话说,自己心中有愧。天有眼,谁做了坏事自然会有报应。」
传宗心乱如麻,自从对卢太有了发现,他的心如火烧般,是不是事情即可真相大白?
「卢太,你整理个楼下房间给她,」希仁不愿讲江心月的名字,「律师说最好让她暂住这儿。传宗,我们回公司。」
江心月眼中闪过惊喜。
传宗望望沉思像入了神的冬姨,他十分郑重又认真的对家仪说:
「我请求你,在我回来之前,你一直伴在冬姨身边。」
「放心。我答应你,妈妈和我会照顾她。」
曼宁也点头应许,他才安心随希仁离开。
「传宗,刚才你想到甚么?」希仁在车上问,「你看来震惊又兴奋。」
「我有个感觉,这件事很快会结束。」他不敢说真话。
「答应我,无论事情有甚么结果,你不要离开我们。」他真心说。
「你——一点也不怀疑我?」传宗万分感动。
「从头到尾都没有。只是不明白,江心月那泼妇怎么如此针对你?」
传宗也不明白。他和江心月原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个人。
「刚才律师告诉我,警方对你的身世很有兴趣。你的身世有甚么特别?」
「我只是个弃婴,如此而已。」
「我不明白。」希仁摇头,「律师说,家杰还是不能保释。」
传宗不便说甚么,只能沉默。
一整天在忙碌的工作、会议中度过。希仁先回家,传宗只好独自回去。
临走前打电话给嘉文,说明近日所发生的一切。
嘉文无奈叹道:
「你和顾家前世弄乱骨头?如此纠缠不清,你何不及早抽身?」
「现在抽身,全世界都会怀疑我别有企图,嘉文,请再给我点时间,总之我们的婚礼铁定六月不变。」
顾家的空气颇闷,警方、律师都没有消息来,像大雨前的烦闷,令人透下过气来。
传宗陪冬姨一会。
冬姨脸上的愁苦浩失,变成漠然冶静,她没有任何表示,一直在沉思。
「你到底在想甚么?」传宗不止一次间她,她总是默然摇头。
「你知道一些事还不曾告诉我?」传宗这么问过,
冬姨望着他,深深的眼中彷佛有些甚么又仿佛茫然。
十点钟,传宗回房休息。
好像才睡着,又像睡了很久,传宗被一阵超乎人类的尖叫声所惊醒,第一个念头是「冬姨」,飞快跳下床,冲向冬姨的卧室。
那可怕又刺耳的尖叫吵醒了大宅中每一个人,电灯一处又一处亮起了。
人人都聚集在客厅,不知所措的找寻声音出现的来源。然后,大家都奔到冬姨卧室外。
卧室门早被传宗撞开,门内的情形令大家目瞪口杲。身体看来衰弱又受过伤的冬姨,用双手紧捉住一个黑衣人,那人面向下,半跪在床边不能动弹。
房中满是哥罗芳气味。
「甚么事?」曼宁骇然。
传宗用不可名状兴奋又紧张的眼神望着希仁,他像找到一个正确答案。
「捉到了想害冬姨的人。」他的声音颤抖。
「让我看看他的脸,」希仁沉着声音,「谁会在我家做这种事?」
只是冬姨双手用力——老天,瘦弱的冬姨的双手竟像钢钳一般,一张半蒙着黑布的脸展现在大家面前。
即使只看眼睛,大家都认得她是谁。
「卢——太?」曼宁惊骇欲绝。
希仁的脸一沉,大声吩咐:
「报警。」
家仪第一个惊觉,转身奔向电话,更快的一个人扑出来,死捉着家仪不放。
「不不,不要报警,求你不要报警——」这人竟是江心月。
「传宗,报警。」希仁提高声音。
传宗迅速拿起电话,在江心月还没扑过来之前打了九九九。
警察十分钟就赶到,七八个人把冬姨卧室团团围住。冬姨——谁也不能相信,瘦弱的她竟能在十分钟内把卢太捉个动弹不得。
卢太被戴上手铐,蒙在面上的黑布也被除下。她没有甚么表情,只狠狠的瞪着冬姨,好像要把她生吞下肚。
「到底怎么回事?」警方人员问。
传宗迅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逼。
「这卧室上了锁,她一个女人怎么进去的?」警方怀疑。
传宗脸上浮起兴奋的笑容,他把自己似梦似真、半醒半睡看见黑衣人遁入墙里的事说出来,在场的人莫不惊疑万分。
「你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警方人员说。
卢太闭紧了嘴,脸色苍白但神情倨傲。
「你为甚么要害冬姨?」传宗忍不住问。这么斯文,这么有敦养的人。
「你不先问我是谁?」卢太冶笑起来。
「你是谁?」家仪抢着问。
「心月,事到如今,是否讲出来?」卢太忽然转向她。
「不,不,千万不要,你不能说。」江心月喊得惊天动地,「不能——」
卢太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