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宗很喜欢他们。十一点钟,他告辞。
「多玩一阵,」家仪挽留,「是不是怪我没有特别招呼你?」
「不。很好,很舒服,我喜欢你的派对,」他诚心说,「我也喜欢你的朋友。」
「明天一起游泳好不好?」她眼睛发亮,「不许说NO,OK?」
他怎能拒绝这张无邪的笑脸呢?
整个周末都在深水湾道顾家别墅度过了。从最初的颇不习惯,变得十分投入,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和一群大孩子竞玩得这么开心、这么融洽,完全没有人当他「异类」。
只是,他自觉冷落了嘉文。
星期一下班,他约她出来晚餐。
「不需要补偿喔。」她笑。
「不是补偿,我想见你。」他拍拍她,「与你一起已成习惯。」
「只是习惯?」她瞪他一眼。
他含蓄的笑,尽在不言中。
「为甚么顾家杰请你度周末?」
「半工半私。」他说「善意」的谎话,「顺便谈谈公司未来的计划。」
「那半私呢?」嘉文毕竟是女孩子。
「你不会以为他们有个女儿看中我吧?」他说得颇为夸张,以进为退。
她笑了,也绝对相信。
传宗不想骗她,但说出来倒像个笑话。即使家仪真的看上他,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改变对嘉文的感情。他不是那种机会主义者,他希望的只是一个平稳的、充满爱的世界。
他不讲是对自己有绝对的把握。
他爱嘉文,那是种平凡的,像每个爱自己的女人般,是由岁月、生活编织出来的感情,那才是一生一世的。
他只是个平凡人,他知道,
「冬姨回来了。」他栘开话题。
「为甚么不请她一起出来?」
「今夜我只想跟你一起。」他认真的,「整个周末也见不到你,十分想念你。」
「下次可以把我带到顾家。」
「不——不大好。」他摇头,「那不是我们的阶层——」
嘉文凝视他一阵,秀气的脸上是满意的笑容。
「我喜欢你的态度。」 谁说不是,男人最重要的是骨气。
他们又投入了生活中。
家仪陪曼宁去君悦饮下午茶,母女俩优哉悠哉,完全享受暑假的气氛。
「家杰说你把殷传宗请回家?」曼宁问。
「你不喜欢?妈咪,他不同一般的公司职员,他很特别,很出色。」家仪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会不喜欢,但你先看看他才说。」
「我说过不喜欢吗?」曼宁笑,「你喜欢殷传宗,是不是?」
「有好感。」在母亲面前,家仪坦白,「只是好感。即使不做朋友,他也会是个大哥哥。」
曼宁点点头,非常满意。
「你真有眼光。」
「好男生真少。」家仪的话还带着稚气,「在我们波士顿附近那么多好的大学,如MIT、哈佛,男生不是书呆子,就是奸奸的,还自以为了下起。我对他们全无兴趣。」
「眼光不能太高。」
「不是眼光高,真的。」家仪振振有词,「我们卫斯理的经济系在全美是第一流的,毕业后申请入HBS(哈佛工业管理研究院)不难,就算进MIT读经济PHD也不是问题。在学业上我们一样好,甚至此他们更好,人品、背景他们比不上我,我怎么看得起他们?」
「还说眼光不高。」曼宁笑着摇头,「看你将来怎样嫁出去?」
「不一定要嫁啊!念完PHD后,我将和哥哥一起继承色爸的事业,做个真真正正的女强人。」
「难道还有假女强人?」
「在香港,台风吹跌一个招牌,打死十个人中,至少有五个女强人。」
「刻薄。」曼宁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但她极享受和女儿共处的时光。
「我只是直话直说,或者夸张些。」家仪孩子气的向母亲扮个怪脸,「但是,香港下是有句话叫「凡会提笔写字的都是才女」吗?」
「你这孩子。」
「妈咪——你说我现在可不可以把殷传宗找出来喝杯茶呢?」
曼宁呆怔一下,小女孩真是动了心呢。
「你说呢?」
「不大好,是不是?」家仪伸伸舌头,「爸爸和哥哥都会不高兴,其他同事会讲闲话,但是——我真的很想见他。」
「那么,试试晚上叫他来家里晚餐。」
「我打电话。」家仪立刻拨通手上的无线电话。
曼宁没有细听家仪说些甚么,刚巧一个朋友经过,跟她聊了几句,转回头,家仪失望的坐着。
「怎么?」
「他没有空,约了阿姨有事。」家仪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女孩。
「是阿姨还是女朋友?」
「他说阿姨,他不需要骗我。」家仪很肯定,「他说得很诚恳。」
「又没有看到他,怎知诚恳?」
「我知道,听得出,也感觉到。」家仪认真的,「他就是那种人。」
「那种人?」曼宁故意的。
家仪没出声,只静静的想了一会。
「要不要爸爸或家杰帮忙?」
「甚么话?」家仪笑起来,「我的事要自己做,谁也不许帮忙。」
突然间,她变得兴致勃勃,彷佛面临挑战。
第二天,家仪又打电话到传宗的办公室。
「很想你帮我一个忙。」家仪开门见山,「爸爸说你的数学十分好,可否替我补习一个月?只是一个月。」
传宗十分为难。他开始隐隐感到小女孩的意图。
「我怕没有时间。」
「一下班时我来公司,从五点到六点,并不会耽搁你太久。」
「家仪——」
「这点小忙都不帮,你是不是朋友?」她又软又硬,「我念经济,数学很重要,打好基础才可申请入研究院。」
「那么——好吧。」他知道不能拒人万里之外,反正只是一个月,家仪总要离开。
「明天开始?」
「后天。」他说,「要给我时间预备。」
「我已买好书,明天让哥哥带给你。」她愉快的,「请相信,我是个很乖、很听话、很用功的好学生。」
传宗的工作其实并不那么忙,现在一切电脑化,比以前用人手工作不知简单了多少。他负责的是公司所有大账目的审核、检查,也为公司做预算。
他只是间中忙碌。
这阵子他比较轻松,下半年的预算已做好。他把希仁让人送过来的数学书翻了翻。
相当简单的程式,完全难不倒他。美国大学、中学的数学,比亚洲的浅许多。
明天就要上课,这事大概希仁和曼宁也同意,书本是他交下来的,家仪也大大方方来公司上课,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是不?
又要去投标土地,家杰通知他同去。
殷传宗有点怀疑,最近公司买进下少地盘,还没有完全发展,买这么多地消化得了吗?
「这是生意之道。」家杰笑,「买了地不一定要自己发展,自会有人找我们合作,或者转卖出去,总能赚钱。只要眼光准,价钱不是问题。香港这地方,房产土地的价格只会高升。」
「大概已到饱和点吧?」传宗认真的,「我刚看过一份报告,说房屋被炒得太高,一般居民买不起,空屋就有不少。」
「你做生意太保守,要多跟我学习。」家杰颇自豪,「如今的香港就像以前的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要赢,就要冒险。」
「也许我欠缺的就是气魄。」传宗很老实,直话直说,「我输下起,所以我会胆怯。」
「慢慢来,慢慢来。」家杰哈哈大笑,他喜欢传宗的坦率,没有下属会跟他说这种话,奉迎唯恐不及。「有很多机会让你学习。」
「气魄是学不来的,你有你的生长环境,这也许是天生的。」
「不。相信我,只要有信心,你一定做得好,我看好你。」
「那么——是否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意见呢?如果价钱太高,我们也不必投标那幅地,那地——我看过,环境并非那么理想。」
「你看过?」家杰惊讶。
「反正没事,星期天当郊游去看过。」
「还有甚么意见?」家杰认真起来。
「那幅地太偏僻,接驳水电、电话都比一般地方费事:交通也不方便,即使有巴士到附近,也要走大段路,除非巴士公司愿意新开一条巴士线。而将来的治安问题也要考虑考虑。」
「我的确没想到那么多。」
「如果我们真的费尽心思把那地方发展起来,万一治安不好,就有损公司的名誉。」
家杰沉思着,没再言语。
这幅他们原本要竞投的土地比预期中竞争更激烈,几家公司抢得价钱已高得不合情理,家杰看传宗一眼,放弃再举手。
回到公司,谁也没再提这件事,却在家杰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
他会一直注意这幅土地的情形,看看将来会否如传宗所言,也许,算是一个考验吧。
家仪第一次来补习,穿着一条牛仔短裤,一件白T恤,头发随便的束在脑后,普通得像校园中的女孩。
「这是束修。」她送上一盒巧克力,顽皮的笑意布满了小脸儿。
「束修?」传宗颇意外,小女孩竟懂得这两个字。
「古时候学生给老师的报酬,一块肉甚么的。」她笑,「妈咪说的。」
「那为甚么不是一块肉?」
她摇摇头,翻开书本。
「天气太热,肉会变臭。」
果然像她自己所说,她是个很乖、很听话、很受教的学生。她很聪明,对书上的一切,一点即明,也能触类旁通。
传宗感觉得到她补习数学的诚意,那并不完全为想接近他而来的,
上课时,她一句废话都不说。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六点了,传宗的案头大响起来。
「殷传宗。」他接听。
「很冒昧,我是家仪的妈咪——顾太,家仪还在你那儿吗?」
「是。我让她听电话。」
「不,跟你讲也一样。」曼宁十分客气,「第一天上课,想请你一起回来吃便饭,没有其他人,希望你别拒绝。」
传宗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何况那天在机场碰面,一开始对这古典秀丽又有教养的妇人已有极好的印象。
晚餐桌上只有希仁、曼宁和家仪,传宗看不见家杰的影子。
「他应酬多。」曼宁很得体的说,「希仁不去的场合,他就做代表。」
「家仪是不是笨学生?」希仁笑呵呵的。
「她极聪明,又专心。」传宗照实答,「其实她用不着补习。」
「补习可以绑一绑她的心,」曼宁望着女儿,「要不然整个暑假就玩疯了。」
家仪只是笑,甚么话也不说,一副听话听教的乖女儿模样。
「听家杰说,前天投标土地的事,你给了他极宝贵的意见。」希仁说。
「只是个人的看法,现在还不知道是对是错,还担心会否令公司失去一次赚钱的机会。」
「这不是问题,」希仁全不介意得失,「因为我的看法与你一样。而家杰太逞一时之勇。」
「不,顾先生有魄力,那是公认的。」
「叫他家杰吧,否则两个顾先生还真分不清叫谁呢。」曼宁笑着纠正说。
她对传宗的好感与日俱增,觉得他有无比的亲切感,这或许就是缘,在她眼中,传宗和家仪再匹配也没有了。
「你沉着,很有思想。」希仁直视着他,「以你的谋才配合家杰的勇,嗯,应大有作为。」
传宗微笑不语,这种情形下他不知道该说甚么,内心自然是高兴的。
对年轻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有机会,有人赏识和提携。
「慢慢来,慢慢来,我看好你。」希仁说。
回到家里已十点多,立刻用电话找到嘉文,他的情人知己。
「顾太请我去吃饭,抱歉,来不及通知你。」他带着歉意。
「我知道你有事,」嘉文不以为意,「你们又谈公司大计?」
「我劝阻顾家杰投标一幅底价过高又不值的土地,他父亲知道后很高兴。」
「我看你与顾家有缘,他们那么重视你。」
「我努力又诚恳,到哪里都一样。」
「妈妈明天炖汤,晚上你来。」
「要晚一些——我是说最近比较忙。」他不想说出补习的事。
「我们等你。」地甜甜的,善解人意。
「你们对我真好,我终身感激。」他由衷的。
「我不是要你感激。」她说。
「我加倍对你好。」他一直含蓄。
他从未对她说过「我爱你」,两人相处融洽,固然快乐,感情尽在不言中。他喜欢、满意这种形式,那才隽永,那才能天长地久。
他看过电影和小说中那种燃烧的激情,像火花一样,不是烧完就没有了吗?
他喜欢细水长流,慢慢的、慢慢的永不间断。感情,没有落伍或前卫这回事,根本上应该永远一样。
那天,上完课后,家仪神神秘秘的递上一张请帖,她说「一定要来一,转身就走。
他打开请帖,原来是小女孩二十岁生日,在星期六有个派对。「一定要来」,以他既是她老师又是顾家职员的身分,他不能拒绝。
他只能再对嘉文说「善意」的谎话,他说是希仁的生日,请所有的高级职员一起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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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嘉文从来不是那种要男朋友永远陪在身边的女人,她十分独立,像所有的时代女性一样,她有自己的世界和天地,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
除了传宗,她能妥善的安排自己的时间。这是传宗最欣赏她的地方。
买了份礼物——那是个水晶摆设,他便单身赴会。
寿星女家仪在门边接待他,她穿一件非常简单清爽的小礼服,青春活泼。
「正在等你,来得太迟。」她自然的挽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会场中。
一刹那间,他感觉到每—对眼睛都集中在他脸上,露出了既羡慕又好奇的神情。
他心中一动,知道惨了。家仪这么对他,使其他人对他产生误会。
怎样的误会?猜测他是家仪的男朋友。
幸好只有顾家子女的朋友,没有公司同事,否则他真不知该怎么应付。
整个晚上,家仪陪伴在他旁边,他益发窘迫,这事总不能弄假成真,他对家仪完全当小妹妹般对待,尴尬之色一直挂在脸上。
「等会儿能否陪我切蛋糕?」家仪的脸色红扑扑的,眼中尽是希冀的神色。
「家仪,」他为难极了,「我极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而且——陪你切蛋糕的该是你父亲或哥哥,我不合适。」
她看见传宗的困窘和为难,她也善解人意。
「好,我找爸爸,」她不以为意的笑,「只是我心里很希望陪自己切蛋糕的是你。」
他不置可否的笑。
是否越弄越糟?看样子他得找个机会好好对家仪解释一下,要很婉转,很小心,因为他绝对不想伤害她,那怕只是一丝一毫。
离开顾家时,他觉得全身都轻松下来。
不只家仪对他特别好,连希仁、曼宁、家杰都对他另眼相看。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对他来说那绝对是祸而不是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