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摇头再摇头。
「你的出现只是近半年的事,以前的生活在―― 的确没有你。」她说。
「好。以后我不再提这件事,但今后你生活中开始有我,是不是?」
心动百分百 扫校:harp 整理:司药儿
第五章
雪曼微笑不答。
啸天叫了一桌子的食物,雪曼却吃得很少,不是嫌不好,她本来就吃很少,曾被宁儿形容吃很像猫般。结果全部用盒子带回家,因为啸天不想浪费。
虽然如此,整个进餐的过程却是极愉快的。啸天想了好多特别的事说给她听,她聆听着像个小女孩。
「你为什么不旅行呢?世界好在。」回家时,他忍不住问。很明显的,她见识不广。
「我怕坐飞机,总觉得不安全。」
「飞机比汽车意外率更低。」
「以前学森忙,他也不爱旅行。」
「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自己组团去,多约几个朋友,一定很好玩。」
「哪里去找多几个朋友呢?」她摇头。
他呆怔一下。她实在太困死象牙塔了,连朋友都不多,以往的日子她怎么过的?
「只要你有兴趣,其它的我想法子。」
「我―― 跟宁儿商量一下。」她说。
她没有拒绝,不说好或不好,她不是无意。
他很受鼓励。
「雪曼,若我能把天下美景,靓事物介绍给你,将是我最大地荣幸。」
「我相信你会是好向导。」
「最好的。」他拍拍胸口。「经验加热诚。」
「我考虑。」她终于说。
他深深吸一口气,非常安慰的样子。「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是朋友,你曾经非常讨厌我。」
「我不曾拒绝过任何友谊。」
「你以前―― 我曾经想过,是否我得罪过你?你看到我像见到魔鬼一样。」
「哪儿有这么严重。」她笑。
「我太放肆吓着你,我知道。但这以前从未如此失态过,真话。」
她摇摇头,只是微笑。
「我自己也不明白,仿佛那时不抓住你,你会消失似的。而心里的感觉是:我们曾经非常亲密,就像自己人。」
昨夜从鲤鱼门回来,雪曼睡得不好,她努力不去想一些事,却明显的心绪不宁。早晨等宁儿出门上学,她也跟着出门。
她到中环汇丰银行地牢,那是她熟悉的地方,那儿的职员也都认识她,她去开属于她的保险箱。
保险箱已属于她二十年,从她来到香港那天,她就把最重要的东西放进去。随着年月增长,保险箱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越贵重,又申请了第二个。但是她最常开的,仍是最初的那个。
职员替她打开保险箱就退开,她捧着铁箱到小小私家房并锁上门。铁箱里除了一部分珠宝、契约外,还有一个发黄的信封。
雪曼慢慢抽出信封里的纸张。
是一张婴儿出生纸,写着一九七二年十月七日,女婴,母亲陈雪曼,父亲那栏却空着。雪曼呆呆地望着起码十分钟,才慢慢地把它放回信封,压在铁箱箱底,送回保险库锁好。
二十年前的往事在胸臆中翻涌着,那年发生的事,那个女婴,那永远弥补不了的遗憾,雪曼的心情无法好起来。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街上的行人车辆,街边公司橱窗里的各种装饰、物品都吸引不了她的视线,她在考虑着一件大事,一件可能是此生最重要的决定。
本来她以为此生是不可能的了,但学森早逝,她是否可设法寻找那个当年的女婴?那时她的女儿。
是。她的女儿,如果她在,今年应该二十岁,和宁儿一样大。
她记得当年和姐姐雪茹同时怀孕,雪茹是喜事,她―― 却见不得光。她把自己藏起来九个月,生下女儿后就再没有见过她,当年―― 她站定在一个红绿灯前,当年她心灰意冷,三个月后下嫁陆学森,随他来了香港。
这其中二十年她不是不想不念,不是不痛心,而她没法子,她没有勇气把当年的错误放在学森面前,她也不知孩子下落。
雪茹说,孩子一落地就有人抱走,是一户不错的人家,肯定会对孩子好。可怜的雪曼,连孩子一面都没见过,雪茹说不见更好,免得见了面有感情舍不得。
当年的事她独自承担了,除了雪茹,除了大哥没有人知道,甚至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雪曼摇头苦笑,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妙,这么曲折迂回,他又来到面前。
他不但不知当年事,甚至不记得她。只说她似曾相识。他不像作伪,也没有假装的必要,这其中到底发生什么呢?
雪曼无意识地走进置地广场,她熟悉这儿就走了进来。一家精品店的女职员跟她打招呼,她茫然点头,突然间就清醒过来。
是。现在是时候,她有这心就可以试试,就算找不到也总算试过。她下了决心,进精品店借电话召来司机,她回到家里。
迫不及待地,她打电话去新加坡找雪茹。
「我想回来。」雪曼激动地。「我要找她。」
「谁?我不明白。」雪茹在电话里一头雾水。
「那孩子,姐姐。」雪曼流下眼泪。
雪茹在电话里沉默一下。
「为什么?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你不知道,我―― 再见到他。」
「啊―― 雪曼,怎么会?你告诉他了?」
「不。他不认得我,不记得当年事,但―― 他对我很好。」
「不不不,不能再来一次,」雪茹叫,「他故意来找你,他假装一切。」
「不是。」雪曼说:「他现在和以前很不同;他的儿子和宁儿是好朋友。」
「雪曼―― 」雪茹叫。「学森一死竟发生这么多事,记得以前的教训,离那人远远的,还有他的儿子,告诉宁儿。」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 每次看见宁儿,我总想起孩子,她们应该一样大。」
「这对你没有好处,雪曼。」
「你可能打听到些消息吗?」
「不能。当年他们带孩子离开新加坡。」
「有名有姓,我们可以寻找,,姐姐现在环境不同,我渴望得回她。」
「人家养了二十年,肯还给你?」雪茹说。
「我可以作任何补偿。」雪曼说。
「感情上的呢?」
「姐姐,请你帮我。」雪曼哭泣一如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她也这么流着泪请求帮助,对这妹妹,雪茹永远硬不起心肠。「求你。」
「我―― 试试。」雪茹轻叹。「对那人―― 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你还爱他?」雪茹问得无奈。
雪曼沉默。她不敢回答,根本上这二十年来,她的感情没有改变过。
「这个人注定是你的魔星,雪曼,你不再是孩子,我不要你为他伤心两次。」
「不会,姐姐,不会,」雪曼立刻答,「他并不知道以前的事,他认不出我,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和以前不同――」
「你总是帮着他,宁愿自己吃苦。」
「姐姐―― 」
「我替你试试寻找,有消息通知你。」
放下电话,雪曼心情轻松好多,雪茹的答应仿佛带给他很大的希望。她能找回那孩子。
「阿姨,你和妈妈讲电话。」宁儿突然在背后出现。
「你―― 」雪曼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宁儿在她身边坐下,「我今天只有一堂课,提早回来,阿姨,你不开心?」
雪曼立刻抹掉眼泪,心中不安。刚才说了些什么?宁儿听到多少?
「没有事。什么事也没有。「她有点慌乱。
「珠姐说你一早出门,阿姨,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做?」宁儿亲热地拥住她肩,「至于心里的事,你相信我,我足够智慧替你分担。」
「真是什么事都没有,」雪曼想一想,「或者可能回新加坡一趟。」
宁儿诧异地望着她,她不爱回新加坡,前时邀她同去也不肯,现在去?
「妈妈给你介绍男朋友?」宁儿开玩笑。
鲤鱼门之后,雪曼和啸天很自然地接近了,二十年前抗拒不了这个男人,二十年后也不能。或者这一切命中注定。
啸天每天都来陪她,有时下午,有时黄昏,有时晚上,他大方地走进陆家不再需要任何借口。每个人都欢迎他,因为他,陆家大屋又显得生气勃勃,又有了欢笑与光辉。
这个星期他到美国谈生意,临行前邀请雪曼同往,他希望她的视野心胸都能更广。雪曼婉拒了,还不是时候,她这么说。
还不是时候,也许是。他心中充满了希望地踏上旅程。雪曼在他的下半生生命中出现,必然具有特殊意义。
习惯了啸天的出现,他一离开立刻觉得冷清。雪曼在家度过了上午,午餐后再也忍不住让司机送她到薄扶林。
姑姑说过,她总是在家的。
宾妹把她迎进去,说姑姑在书房中工作,雪曼让宾妹退下,自己走进书房。
姑姑并不知道雪曼来了,她低头注视着书台上的什么东西,神情是那么专注,那么入神,那么浑然忘我,而脸上的肌肉线条柔和而优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
雪曼被她这神态镇住了,久久不能移动,她怕一移动就破坏了一切,那是无法弥补,不可原谅的。
两个女人就那么静静地对着,阳光从窗格中慢慢移动了一格又一格,姑姑轻柔地吸口气仿佛从一个梦中醒来,她抬起头看见雪曼,突然间震动,仿佛吃了一惊。
「雪曼―― 」她喃喃说。迅速的收起台上的照片。是照片。雪曼看得很清楚。「你来了。」
「对不起,我不敢惊扰你,站了一会儿―― 」雪曼歉然。她打扰了姑姑。
「坐,坐。」姑姑站起来,脸上又是平日的安详恬淡。「料不到你自己一个人来。」
「家里太静,我逃出来。」
「逃?不再设计你的珠宝?」
「有灵感时才设计,现在我只想见朋友,我的朋友只有你。」
姑姑用智慧的眼睛望着她。
「雪曼,你第一次来我这儿和今天有很大的不同,你眼中多了光芒。」姑姑说。
「近来我很快乐。」
「那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你怎么知道?」雪曼讶异。她什么都没说。
「我是女人。女人眼中的光芒是对方反照而出的。」
「我非刻意,也逃避过,结果还是陷下去。」雪曼愉快地述说,「身不由己。」
「不是人人能遇到适合的好对手,享受你的时光。」
「他是个难以抗拒的人,」雪曼像个小女孩般,「也是我从小的梦,虽然―― 虽然―― 」
「有能有梦的女人是幸福的,虽然什么呢?」姑姑轻轻拍她手。「人人都说这已是个没有爱情的年代,享受你拥有的。」
「爱情―― 是二十年前的延续。」雪曼有讲出一切的冲动。
「无论是延续或是新生,总是美好。」姑姑无意探入别人的秘密。
「你不笑我?」
「笑!」姑姑扬高眉毛。「我为你庆幸,雪曼,你是个需要保护的女人。」
「你们都这么说,难道你不需要?」
「我宁愿独立。」姑姑淡淡地。
「我不明白。」
「我外表随和,内心比较孤癖,不容易与人相处!」姑姑平和地说像在说别人的事。「目前的生活最适合我,我快乐。」
「你有家人吗?」雪曼天真地问。
「谁都有家人,我不是石头里生出来的,」姑姑笑,「他们不在香港。」
「我的意思是 ―― 你结婚了吗?」
「来,」姑姑拉着雪曼的手,「你不是想学做蛋糕吗?我教你。」
她带雪曼到厨房,立刻就开始工作,不再给雪曼追问的机会。雪曼虽然不再出声,心中却有了最大的疑问和好奇。
姑姑有一段怎样的往事?
晚上回家和宁儿说起,宁儿眨眨眼。
「诺宜说姑姑从来不离开家,连附近的超级市场也不去,她把自己圈在一个圈子里。」宁儿也感兴趣。
「为什么?诺宜还说了什么?」
「或者是一种修行,现在流行。」宁儿说:「台湾一个大官的儿子,拿了哈佛大学的MBA之后落发修行三年。」
「世界上的怪事越来越多,」雪曼说:「姑姑今天对着一张照片看了起码一小时,她发现我立刻就藏起来。」
「阿姨,快乐的事需要与人分享,悲伤大概最好放在心中独自咀嚼,我们没有这种经验,但想来是这样。」
雪曼沉默。
悲伤最好放在心中独自咀嚼,是。的确如此,谁说她没有经验?
雪茹来电话,没有任何消息,二十年前的事要追寻不是这么容易。
「你当宁儿是自己女儿就行了。」雪茹说。
「以前不敢想,因为不可能。但现在我恨不得用我的一切换回她,毕竟她是属于我和他的。」
「你会告诉他吗?」
「不―― 」雪曼下意识地尖叫。「不。我不会讲,他根本完全不记得,我不会讲。」
「不明白你的想法。他―― 好吗?」
「好。非常好,」即使在电话中,她的快乐满足还是足以感染任何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他既然爱你,让他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不是更好?」
「不,我不冒险,」雪曼说,「其中有个我不明白的未知数,他―― 怎么会不记得我?」
「问过他吗?」
「试探过,没有病,没有伤,当然不是失忆,我完全猜不透。我不冒险。」
「如果你快乐,雪曼,我不再反对,」雪茹爱这妹妹一如爱自己的女儿,「但那个人―― 我总有点不放心。」
啸天回来了,下了飞机提着行李捧着巨束白玫瑰直奔雪曼处。他双手放在她肩上,长长久久地凝视她之后,透了一大口气。
「我终于再见到你。」他轻吻着她面颊。
他对她非常尊重,非常礼貌,非常斯文,怕稍有不慎就会唐突佳人。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来。」她满足地。
「我把所有的想念积存起来,刚才见你那一刹那,有爆炸般的满足。」
她微笑着摇头,二十年前他就是这样。
「嗨,」宁儿从楼上下来,「听见你的声音,家里立刻热闹起来。」
「最动听的欢迎辞,晚上请你吃海鲜。」
「我?或是阿姨?」
「一起请。还有阿哲!」啸天拥住宁儿的肩,像亲切的父亲,「见到他吗?」
「几天没碰到。他替你上班。」宁儿说:「他比你负责。」
「五十五岁我就退休,公司是他和阿杰的,怎能不多负点责?」
「五十五岁退休?这么早?」宁儿说。
「只是计划。」他望着雪曼。「目前我在等待更重要的工作。」
宁儿眨眨眼,心领神会地笑。
「你才下飞机,我让厨房预备晚餐,」雪曼轻盈地往里走,「下次再吃海鲜。」
她一离开,宁儿就压低声音说:
「她知道你在说她,她没反对。」
「我紧张,」啸天抚着心口,「对她,我全无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