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来不吵架,没争执过。她脾气很好,很温和,很斯文,生气时她最多不出声,我们不吵架。」
何哲苦笑。这件事若母亲永不回来,将一辈子是个谜了。
「我们回家吧!晚了。」何哲说。
「哪―― 」啸天惊跳起来。「七点半?我忘了打电话给雪曼,你等等。」
他立刻打电话,忘了刚才讨论的事。
何啸天是这样的人,这是天生的个性,不关好与坏,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去雪曼那儿就像报到一样。
「明天我去美国公干一星期,顺便去看看阿杰,你照顾自己。」他说。
「明天姑姑请客,你不能延期走吗?」
「不能。那边开会的时间已定,不能因我一个人改,」他歉然,「这次见不到你的姑姑,以后大把机会。」
「姑姑不是我的,是大家的。」雪曼笑。
「为什么没名没姓地叫姑姑?自以为是人家长辈?」
「她是诺宜的姑姑,大家都跟着叫。名字只不过代表一个人,并不重要。」
「什么时候学会大条道理?」
「事实如此嘛。」
他呆呆地望着雪曼的笑靥,望得痴了。
「雪曼,你最美的不是你的模样,是神情,千变万化,无一不美,令我目眩神移。」
「不许讲,我不要听。」她脸红。
他仍痴痴地望着,目不转睛。
「世界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年轻时你美成怎样?我无法想象,但―― 雪曼,真心话,我一定梦中见过你。」
「你没见过我,别再说了,」她半真半假。「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那是什么道理呢?你的神情,笑容甚至声音我都熟悉,难道是前世姻缘?」
「不信这样的事,胡扯。」
「明天我离开,只要有电话,有时间我就打电话找你,你不许嫌烦。」他说得稚气。
「算好时间,半夜不许打来。」
「别这么狠心,我随时想听到你的声音。」
「我不全天待命。」
「雪曼,我要离开一星期,整整一星期哦。连声音也听不到,我会思念至死。」
「胡说八道。」她又脸红。
「你真爱脸红,有人说过爱脸红的女人最性感。」
「再说我不理你。」她顿顿脚转身欲走。
「别走,别离开我,雪曼,」啸天一反捉住雪曼,「我不再乱说就是。」
她坐下来。她是个柔顺的小女人,这个时代已不多见的柔情似水,万般风情。
「雪曼,我―― 我―― 」他竟然说不出话。
「怎么你今天像傻瓜似的,吃了傻药?」
「我―― 哎,我到了美国打电话跟你说。」他终于是什么都没说。
「什么事情那么鬼崇?
「不不不,你不明―― 」他顾左右而言他。「宁儿呢?宁儿和陈汉去拍拖?」
「谁在叫我?」宁儿出现楼梯上。她显得恬静又容光焕发,拥有爱情,的确不同。
「来来来,坐在这儿。」啸天拍拍沙发,「你那位陈汉律师呢?」
「我怎么知道?我并不对他二十四小时负责。」宁儿坐在他身边。
他像父亲般拥住她的肩,十分慈祥。
「还没认定他?」
「拍拖不代表一辈子,尚欠了解。」
「陈汉是个了对象,不要错过,」啸天居然一本正经,「不过,你怎么从来没考虑过我们何家阿哲?」
「这与考虑无关,是―― 是―― 」她考虑措词。
「是没电。」雪曼笑着说。
「对。何哲非常好,但我一直觉得他是兄弟,只是这样。何哲对我也如此。」
「缘份的事真奇妙。」啸天摇头。「好象我一见雪曼,就觉得前世必然见过,太熟悉太亲切了,是缘定三生。」
「又胡说八道。」雪曼皱眉。
「我讲的是我内心的真实感受,不是肉麻,也不是讨好你,真的。」
「我相信你。」宁儿说:「你的忘我表现令我相信,你莽撞得很可爱。」
「还说可爱,几乎撞板, 雪曼完全不理我,痛定思痛,决定痛改前非,才有今天。」
「今天又怎样?」雪曼白他一眼。
「不要吓我,雪曼。你不能让我心中不稳定地离开,我会没有心思工作。」他正色。
「你要怎样才有心思?」宁儿笑。
「我―― 我―― 」啸天胀红了俊脸,半晌说不出话。突然从衣袋里拿出个丝绒盒子,一本正经地双手捧到雪曼面前。「请答应我。」雪曼是在那儿不知所措,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雪曼,」啸天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痛苦,伸出去的手无论如何收不回来,「请勿拒绝。」
「不―― 」雪曼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掩着脸叫。「不不,别开玩笑。」
「绝对不是开玩笑,我诚心诚意,特别请宁儿做见证人,我向你求婚。」他认真地。
「不――」雪曼叫得惊天动地。「学森过世还不到一年,而且你――你―― 」
「我知道唐突,我知道冒昧,我知道太快,我们相识还浅,但是―― 我若不这么做,心中极不安定,怕会失去你。雪曼,你不相信前世姻缘,但是真的,我见到你之前便已爱上你,我是认真的。」
「不不,」雪曼喘息,「你开玩笑―― 」
「我认真的,一辈子都没这么认真过,对女人我从来不这么紧张,但见到你我就想到去南非投标那颗钻石,一心一意想送给你。后来虽然投不到,仍买了这十卡心型的,它全无瑕疵,就像你在我心中这么完美。雪曼,请相信我的诚意。」
「不―― 不行。」雪曼还是摇头。脸上的神情非常奇怪难懂。
「阿姨,请收下,」宁儿顺手替雪曼接下,「它只是一点心意,与价值无关。」
「对对,只是心意,与价值无关。」啸天感激得不得了,眼睛都红了。「我在你面前拙口笨舌,但请相信我的诚意。」
「我不是不信,但―― 」雪曼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没有理由嘛。」
「现在理由不再重要,心里喜欢就行,」宁儿微笑,「何况你仍有时间去考验他。」
「对对,我只是请你给我机会。」啸天说。雪曼望着那盒子,眼泪簌簌而下。
宁儿很想了解雪曼的眼泪,她不敢问,雪曼的神色阻止了她,雪曼看来很特别,激动,释然,不信,又有点怨恨,为什么怨恨?宁儿只能把疑问放在心中。
雪曼并没有戴上那戒指,她锁在床头柜里。第二天她已神色如常地出现在姑姑家。
他们三人去的,雪曼、宁儿和陈汉。啸天去了美国,小派对没有预期的热闹。
姑姑很热情地招待他们,她一如往昔的恬静安详,看来没有任何事能令她激动。
陈汉凝望着姑姑半晌,悄悄对宁儿说:
「我好象在哪里见过她。」
「不要学何啸天的那招,行不能的。」宁儿笑着白他一眼。
「是真的。」陈汉觉得委屈。「我不学任何人。」
「那么讲些别的,不许在这题目上做文章。」
「你真霸道。」陈汉摇头。
姑姑仿佛知道他们在谈她,看陈汉一眼,神色自若,什么都不说。
「可惜我们的客人来不全,」诺宜说,「看看姑姑做的杏仁卷定吃不完。」
「吃不完我带走。」陈汉表现比平日活泼。
「所有吃不完的你都带回去。」宁儿说。
「是。遵命。」陈汉做一个敬礼的动作。
「陈汉今夜年轻了十岁。」雪曼说。
「在长辈面前不敢认老。」陈汉看姑姑一眼,「我有分寸。」
「有人在讨好卖乖。」宁儿笑。
「姑姑,我能知道你贵姓吗?」陈汉突然说。
「王。」姑姑全不考虑。「我是诺宜的姑姑,当然姓王。」
「叫王姑姑吗?」陈汉似乎在装傻。
「你可以叫我王姑姑。」姑姑淡淡一笑。「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陈汉的目的达不到,姑姑终没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好意思再问。但看得出,他对姑姑充满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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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姑姑亲自下厨做的杭州菜,自然比宾妹做的又高了好多级,大家赞不绝口。
「姑姑是杭州人?」陈汉又问。
「不一定是杭州人才懂做杭州菜。」她答。
「跟人学的?」陈汉不放松。
「你若想学我可教你,很简单。」姑姑淡然处之,全不放在心上。
「宁儿,我们俩来学吗?」陈汉故意地。
「你自己来学。」宁儿的脸红起来。
诺家、雪曼、姑姑都笑,令宁儿益发不好意思。
「陈汉,我警告你!不许再胡说八道。」她半真半假开玩笑。
「是,遵命。」他又行了个军礼。
整个晚上有陈汉在那儿插科打诨,场面倒是不冷落。十点钟,他们告辞。
「陈汉,你今夜发神经。」宁儿不悦。
「不。你不觉得姑姑很像一个人吗?」陈汉一本正经起来。
「谁?」
「何哲。」
雪曼和宁儿呆怔一下,一起大笑起来。
「完全不象,你怎幺联想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幺可能。」宁儿叫。
「我是有这感觉,」陈汉迟疑着,「不过可能我错了,没理由。」
「你太敏感。」雪曼也说。
回到家里,珠姐说啸天已打过三次电话来,迟些还会再打。
「何啸天这次遇到克星了。」宁儿笑。
雪曼回到卧室,果然电话即到,她的笑志不时传出来,非常快乐的样子。他们在长途电话中讲了一个半小时。
宁儿收拾桌上的书本正想休息,雪曼在门边轻轻地敲着。
「我能进来吗?」
「如不让你进来,你怕睡不着。」
雪曼笑着溜上了宁儿的床。
「想告诉我什幺?」宁儿对着她。
「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但我很快乐。」
「快乐不是那幺容易寻到,不理对不对,不理人家说什幺,你快乐最重要。」
「我古老。学森去世不到一年。」
「阿姨,难得遇到这幺真心诚意的男人,他本身条件又好,这是你幸运。」宁儿说。
「我心里不安。」雪曼说。
「你是那种需要人照顾的女人,我相信妈妈或大舅父都会同意的。」
「未必。」
「放心,我替你去讲,这是你一生的幸福,你才三十八岁。」
「不是这意思 ── 你不明白。」
「你向你求婚,不是吗?」
「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你必须说服自己。」宁儿认真地,「没有人帮得了你们,除了你自己。」
「宁儿── 」雪曼神色矛盾,似有难言之隐。
「除非另有特殊原因。姨丈遗嘱上写明你不能再嫁?」
「不,没有,怎幺会呢?」雪曼泫然。
「那就没有理由,除非你根本不喜欢这个男人。」
「你不明白,宁儿,」雪曼深深叹息,「我二十年前已认识他。」
「啊── 怎幺会?他怎幺不知道?」
「我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幺事,但他── 他的突然失踪是促使我嫁给你姨丈的原因。因为当时我── 已怀有她的孩子。」雪曼脸色苍白。
「不可能。他全不知情?」宁儿骇然。
「他像全不认识我,但又口口声声以前见过我,觉得我的一切他都熟悉。」雪曼慢慢说:「这是不可能的,却又全是真的,好象得了失忆症一样。」
「但他说得以前其它的一切,除了你。」
「看来是这样。所以我很不安。」
「可以把一切告诉他。」
「不行。」雪曼脸色苍白。「绝对不能。我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幺事,何哲的妈妈又怎幺离开的。还有我失去了那个孩子。」
「死了?」宁儿悄声问。
「一生下来我还没见面,就送给一对夫妇,带孩子出国。」
「你怎幺舍得?」宁儿忍不住。
「我舍不得,但没有办法。」雪曼的眼泪流下来。「当时我只有十八岁,就要嫁给姨丈,我怎能带着一个婴儿?」
「大舅父,妈妈他们怎幺不帮忙?」
「雪茹是唯一知情的,她为我安排一切,住在外面,生在外面。不能让大舅父知道,还有外公外婆,他们会赶我出家门。」
「又不是滔天大罪。」宁儿十分不满。
「时代不同,那个时候好古老。」
「你是不是再遇到何啸天的时候就知道是他?」
「我又怎能忘掉他这个人?我吓得半死,但他却全不知情,又不像假装。当初我拒他千里之外,是我吓得手足无措,我要保护自己。」
谁又想得到,同一个人,第二次又这幺狂热地爱上她,这是缘订三生吧?
「你预备一辈子不把这秘密掀开?」
雪曼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不敢冒险。」她说。
「关于那孩子呢?」宁儿关心地问。
「雪茹帮我努力找寻,无论如何,我想得回孩子,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放暑假时我们一起去新加坡找。」宁儿充满了希望和信心。「有志者事竟成。」
「不知道她在世上哪一个角落,而且── 孩子会不会谅解?愿不愿意回来?」雪曼黯然。
「先找到再说。天生的血缘关系,她一定会谅解的。」
「但愿如此。」雪曼轻轻吐出几个字。
她慢慢下床,赤着足走出去,那瘦削的背影像一个孤单的幽灵。
「阿姨── 」宁儿忘我地叫。冲过去抱着她,心中充满了澎湃的情绪,她觉得她有责任保护雪曼,帮助雪曼。「你放心,无论如何困难,我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雪曼的眼泪滴在宁儿的手背上,宁儿的心抽搐疼痛,她最爱的阿姨,竟有一件这样的伤心事,她一定不能坐视。「你放心,一切有我。」说这话时,宁儿觉得自己像高大的巨人,充满信心。
啸天回来,一下飞机就赶到雪曼家,提着行李气喘喘地奔进来,把开门的司机吓一大跳,以为发生了什幺意外。
「雪曼,雪曼,雪曼,」他一口气奔上楼,停在雪曼的卧室外,「你在里面,是吗?」
雪曼颇吃惊地开门出来,重新掩上门。
「什幺事?你怎幺这样急?」
「不不,我只想马上见到你,我们已一星期没见面, 我想得发疯。」他目不转睛,像个傻瓜般地望着她。
她脸上慢慢浮起红晕,眼中亮起宝石般的光辉,那神情极像一个害羞的少女。
「雪曼── 」他忍无可忍地一把拥住她,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要这样。」她极力挣扎。「放开我。」
「我想我是发疯了,」他不肯放手,「雪曼,你是不是会下降头?」
「放开我,啸天。」她真怕珠姐这个时候会撞来。「先放开我。」
他突然间放手,呆呆望着她。
「你叫我,是不是?刚才你叫我。」他喃喃自语,「我听过这种声音,我一定听过,你再叫一次,雪曼,求求你再叫一次。」
「发神经。」她惊魂甫走,后退两步。「你到楼下等我。」
「我以前一定听过你叫我的声音,就是这样:啸天。要不然梦中听过,上辈子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