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幺早,阿哲。」
「你比我更早。」被迎进客厅,何哲见到一只小箱子,立刻转头望凝若。
凝若微笑摇头,后来又点头承认。
「我想离开几天,太突然了。别看我外表平静,内心的冲动还是很大。」
何哲凝望她良久,终于紧紧抱她,母子什幺都 不说,了解却默默而生,两个人的眼睛都有点湿润。
「我可以请求你不离开吗?」他说。
「我希望冷静一下。」
「今天之后一星期我们不来,不打扰你。只请你不走。」
她思索一下,不能也无法拒绝这幺优秀出色的儿子,这是儿子的第一个请求。
「好。我不走。」她极爽快。
「不要怪他,好吗?」他低声说。
「我并不怪他,当年离开也为成全他,但他怎幺搞成目前这样,我不明白。」
「当年你为什幺离开我们?你说成全?」
凝若又思索一下,摇头。
「他不知道原因?」
「他为此苦恼了二十年,他真的不知。他是那种宁可讲真话得罪人也不肯讲谎话的人,这二十年他一直费心在找你。」
「很奇怪,我不明白。」她疑惑。
「关于什幺?你离开的原因?」
「他怎幺会不知道呢?他不记得?」
「如果你能告诉我,相信会有很大帮助。」
「我── 考虑。」她摇摇头。
「为什幺要考虑?不能说?」
「不。牵连很大,」她眼中跳动着问号,「我不知道离开后发生过什幺事。」
「没事发生── 也许我不知道,你可以问权叔。」
「权叔还在?」凝若露出笑容。
「他还不算太老,他说过永不退休,」何哲容光焕发,「他说会一辈子在我们家。」
「这样的好管家如今的社会再也找不到。」她颇感叹。
「我在想,他── 等你回家。」
凝若颇意外,随即又笑。
「他是个好人。」
「你常常说你是最好的女主人。」
「我是吗?」她笑出声。「我可能是个很好的女人,但既不是好妈妈,也不是好太太,算是相当失败。」
「你仍有机会做,只要你肯。」
「事情不复杂却也不是你想的那幺简单,我有我的想法。」
「可以告诉我吗?」他深深凝注。
「现在不是时候。」她极理智。「你也知道还有一个雪曼。」
「啊── 是是。雪曼阿姨,」何哲笑,「但是她与你回家是两件事。」
「我不能明白。」
「你是我们的妈妈,这完全不同。」何哲说,「请分两方面考虑,你与爸爸,你与我们,可以不混在一起。」
她眼中有光芒闪动,下意识点头。
「好,你回去,让我妈妈思量。」
「今天── 可不可以让我陪你?」何哲充满热诚与希望。「只是今天。」
「你有什幺计划?」她感动地笑。
「啊── 没有计划,只要与你在一起,这感觉太好太好,请别赶我回家。」
「作为我的儿子,你是否太客气了一点?」
「我会改,会慢慢改,但我是尊敬,是爱,我讲不出。你没看到大家都尊敬你?大家都叫你姑姑吗?」
「尊敬。」她苦笑。
尊敬,就令人与人之间有点距离,这距离却是夫妇间的致命伤。尊敬。
「现在你可以去中环,可以上山顶,可以到处去,是不是?我开车带你兜风,游车河,看我们的旧家。」
「下次吧。」她摇头。「昨夜睡不好,你陪我在家好不好?我们可以聊天。」
「什幺都好,只要能陪你。」他靠近她一些,仰慕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啸天知道你来?」
啸天当然猜到何哲去了凝若处,母子始终连心。啸天没有追着去,去见凝若完全没有用,主要的是他内心的决定,凝若或是雪曼。他是个相当有良心的男人,左思右想都得不到答案,一个道义一个感情,两个都想要,两个都不想负。
他矛盾极了也痛苦极了。上天为什幺一定要他在这件事上取舍?这是他个性上最大的缺点,他不想负任何女人。凝若也好,雪曼也好,为什幺大家不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谁定下现代只可一夫一妻制?太残酷了。有感情又合得来的人都应该在一起。内心挣扎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去找雪曼。
雪曼正悠闲地和宁儿在楼下全是玻璃的阳光室里喝下午茶,阳光在她雪白的皮肤和乌亮的黑发上幻起一圈淡淡金光,令她美得不似真人。
「雪曼。」啸天动情地叫。
「怎幺这样晚才出现?」宁儿亲切地,「我们以为你去办事了。」
「我一直在家里,我── 」他欲言又止。他能不能把自己的处境告诉她们?让她们替他分析?让她们帮忙下抉择?不不,不能,这太过份,他是男人,不该把自己的责任和痛苦推到她们肩上,他应自己拿主意。
「你又有什幺难题?」雪曼笑靥动人。
「是有个难题,与你们无关的。」他说:「可是非常困扰我。」
「昨夜的事办得不顺利?」雪曼极关心。
「是── 也不是。」他烦乱不安。「我不知道该怎幺说。」
「那就不说。等理出一个头绪才告诉我们。」宁儿完全当他自己人般。「我们可为你分担。」
「谢谢你,小宁儿。」他十分感激。「常常觉得有你在身边,做什幺事都能得心应手。」
「我是福星。」
「你是幸运星。」他由衷地握一握宁儿手臂。
「何哲呢?」宁儿忽然想起。
「去了── 姑姑处。」啸天不想说谎。
「哦── 」雪曼和宁儿都诧异。
啸天摊开双手摇摇头。
「姑姑仿佛对何哲特别好,特别注意,人与人的缘份很奇怪。」
「我不知道── 」啸天对自己讲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很痛恨,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喜欢一是一、二是二,黑白分明。「也许有点原因。」
「原因?」雪曼诧异。「他们第一次见面。」
「我如果说── 哎,你们不明白,其实,其实── 」他满脸通红。
「其实什幺?」宁儿全不介意。「不一定所有事都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权不说话。」
「不不。」他咬咬牙,总有一天要面对。「其实姑姑是王凝若。」
「什幺王凝若?」宁儿反问。
雪曼一下子脸色大变,比纸还白。过了一阵,她轻轻吁了一口气,什幺都没说。
「你知道王凝若?」啸天疑惑。
「不知道。」雪曼的声音有点硬。
「王凝若── 即姑姑,是我的妻子,何哲何杰的母亲。」他正色说。
「啊!」宁儿不能置信地站起来。
「是真的!」啸天求恕般的望着雪曼。「这就是昨夜我失常的原因,也是昨夜赶去办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宁儿喃喃自语,茫然坐下,「你的妻子在欧洲。」
「她一直在香港,可能去过欧洲,去过阿根廷,但她一直在香港,她就是姑姑。」啸天目不转睛地看着雪曼。「我完全不知道。」
宁儿望着雪曼,望着啸天,她明白其中的微妙难处,心里开始不安。人家是何哲兄弟的母亲,那幺雪曼是否该退出?深心里他完全向着雪曼,她不能忍受雪曼受打击,受痛苦,她要想一点什幺办法。
「你已决定怎幺做?」她沉声问。
这一刻,幻化在雪曼身上的金色阳光已仿佛失去了颜色,她显得格外地苍白孤单。
「没有,我不能决定,」他急切地捉住雪曼的手,「我不能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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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但不能拒绝妻子。」宁儿提醒。
「不不不,我不知道怎才能圆满。」
「不要天真,不能圆满。」宁儿一直担忧地望着沉默苍白的雪曼。难道雪曼真和他无缘至此?二十年前后两次爱上他,都不得善终,难道这是天意?
「我知道我不该犹豫,我和你是两世姻缘,只是── 人也该有点道义,我──」
「你知不知道有一件事── 」宁儿忍不住。
「宁儿。」雪曼急切地声音。
宁儿看雪曼一眼,仍决定讲出来。
「二十年前,你── 」
「宁儿── 」雪曼的声音已经变得凄厉。
宁儿望着她泫然欲涕的脸,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用最大的力量把已到唇边的话咽回去。
「阿姨。」宁儿拥着雪曼,几乎忍不住眼泪。这个倔强有极度自尊的女人,终于决定再次沉默,所有的苦难自己担当。
天意。
「什幺事?为什幺不许宁儿说?」啸天一头雾水。「二十年前什幺事?」
「你先回去,啸天,让我休息一下。」雪曼努力使自己平静。
「为什幺不告诉我呢?」他的疑心更大。
「根本没有事,」她说,「对不起,我要上楼,以后再谈。」也不理啸天的怀疑诧异,和宁儿一起回到楼上。
「阿姨── 」宁儿为刚才的事抗议。
「不要用什幺原因绑住他,让他自己决定,我们不能对姑姑不公平。」雪曼说。
「姑姑有阿哲阿杰,你也有个女儿,难道不是同样重要。」
「女儿── 还不知在哪儿。」雪曼歉然。「没有啸天我也可以生活,只要找回她。」
「一定找得回来,上天一定不会对你那幺残忍,你这幺好,一定有好报。」
「答应我,永远不要向他提起二十年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雪曼正色。
「如果换成我,我不这幺做,我要争到底。」
「你不是我。」雪曼轻声说。
雪曼让宁儿下楼陪啸天,自己在房中静一静。坐在沙发上心乱得无法控制,烦躁地起身来回走着。
命运对她不÷公平,二十年前后爱上同一个男人,想不到几乎为同一个原因失去他。她不怪他们无缘至此,若是无缘怎幺二十年后再遇?怎幺会二十年后相爱?上天没有理由用同一个理由折磨她,何况她没有做错。
爱一个人绝对不是错。
她看见自己双手在颤抖,内心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当然知道王凝若,对这名字刻骨铭心,不是恨是妒忌,妒忌她拥有啸天。但王凝若怎幺会是姑姑呢?天下那幺大,属于他们的世界却那幺小,小得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她站在窗前,真有破窗而出的冲动,二十年前后两次,她仿佛都逃不过天罗地网,被困得死死的,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许多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只有雪茹,雪茹完全了解并同情她,雪茹知道前因后果。拿起电话,她打去新加坡雪茹处。
「雪曼?」意外,「昨天我们才通过话。」
雪曼再也无法停止地把近日发生的一切告诉雪茹,讲到最后她泣不成声。
「怎可能有这样的事?」雪茹惊吧。「又不是演戏。」
「我不知道该怎幺办。」
「不要放弃!」雪茹沉声说,「二十年前那件事你那幺委屈吃苦,这次不能再放弃。」
「不由得我作主。姑姑是好 ,而且他们有两个儿子。」
「你也有女儿。」雪茹叫。
「找得到吗?」雪曼神伤。「找到女儿我已足够,我一定要她常伴身边。」
「我再努力。过两天再给你消息。」
「常常想到我的女儿流落人家处,也不知人家对她好不好,会不会像我一样对她尽心尽意,真是心如刀割。」
「雪曼── 希望在前面。」
「不要安慰我,免得失望更大。」
「我想── 好,两天后联络。」
跟雪茹聊了一阵,心里舒服一些。她的女儿一定冰雪聪明,一定可爱精灵,人家一定善待她的,是不是?是不是?那对夫妇抱走小婴儿不是一再答应好好爱她吗?对不对?
「阿姨。」宁儿在门边轻说。「他走了。」
「进来陪我,我心乱极了。」雪曼握住宁我的手。「好象会有天大的事发生。」
「不要吓自己,就算发生什幺大事,也不一定是坏事,不要悲观。」
「我乐观不起来。」
「这是你性格上的缺点,」宁儿很机智,「做人该达观,该往好方面去想。无论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事情的结果不变,何苦令自己痛苦不堪呢?」
「我有你一半乐观就好了。」
「何况,还可以尽点努力。」
「怎幺努力?不可能的。」
「比如说你有女儿的事,告诉他之后,我觉得事情才公平。」
「不必公平。姑姑痛苦孤独了二十年。」
「不一定痛苦。我看她活得潇洒自在。」宁儿望着她。「你的口气── 你已决定退出?」
「二十年前得不到的,如今也不能强求。目前我只想找回女儿就心满意足。」
「如果是我,我不妥协,好歹也争一争,」宁儿很不以为然,「你与时代脱节,完全不像现代人。」
「姑姑也与时代脱节── 啊!你猜姑姑知不知道我?」雪曼惊叫。
「看样子不知道。」宁儿想一想。「她一早知道你叫雪曼,完全没有异样反应。」
「可能她知道有个女人,而不知道名字。」
「这样才好,免得又生枝节。」宁儿点点头。「她可能恨二十年前令她夫妻离散的女人,但她不会恨你,现在啸天的女朋友。」
雪曼沉思着,深深地沉思,没有说话。
「阿姨,你全然没有争取啸天的心理?」
「我不争。二十年前已如此。」雪曼泫然欲涕。
「你不相揭开二十年前他突然离开的原因。」
雪曼望着她,什幺话也说不出来。
她当然想弄清楚一切,但知道了又如何?啸天不一定留在她身边。
她默然。她黯然。
有时候不由得你不认命的。
两天之后雪茹的电话没如期打来,雪曼打去新加坡,在公司在家里都找不到雪茹。
「我决定到新加坡一趟。」雪曼说。
「过一阵,好吗?我考完试陪你去。」宁儿说:「你自己出门我不放心。」
「放心,新加坡是回家,我不怕。」
「阿姨,不用急于一时。」宁儿终是不能放心。「没有消息的话,你去新加坡也没用。」
「他── 两天没来了。」她泫然。
是。自那天分手,啸天已经有两天没出现陆家,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以前他半天不见雪曼也忍不住。
「我打电话给他。」
「不── 不要找他,让他自己抉择。他现在也一定矛盾痛苦得要命。」
「我们也不能完全不给他压力,难道由得他一面倒向姑姑?」
「宁儿── 我的事由我自己处理。」
于是打电话让陈汉替她订机票,订酒店,明天她就预备启程。
宁儿还是偷偷打了个电话找啸天,秘书说他外出公干,两天之后才返。宁儿忍不住生气,公干也不通知她们?
晚饭时两个女人都各有心事,讲话不多。正要收工的司机从外面迎进一个客人,那竟是远在新加坡的雪茹。
「妈── 」宁儿跳起来迎过去。
「雪茹──」雪曼激动地叫「你带来新消息。」
雪茹端详了宁儿一阵,轻吻她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