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妈妈这幺赞女儿的。」宁儿抗议。
「雪曼── 」雪茹欲言又止。「让我休息一阵,吃点东西再慢慢跟你说。」
「如果有消息请立刻告诉我。」
「好。有消息了。」雪茹肯定说。
雪曼一把抓住雪茹,紧紧地,紧紧地。
「你说。请你说。」她眼中射出异采。
「我── 找到她了。」雪茹透一口气。
「真的?!」雪曼的脸色苍白中透了红晕,兴奋得似乎难以支持。「在哪里?」
「你让我慢慢说,」雪茹摇摇头,「而且我不知道告诉你是对或不对,或者是时候了。」
「快说,急死我了,她在哪里?」
「香港。」
「香港?」雪曼只觉轰然一声,意识都模糊。女儿在香港,咫尺天涯,二十年来她竟完全不知道,这这这── 和姑姑的事一样不可思议,不能置信。
「是。她在香港,」雪茹再吸一口气,「而且离你很近。」
「她也住在山项?在哪儿?你可以立刻带我去见她吗?可以吗?」雪曼哀求。
雪曼轻轻点点头,把宁儿拉到旁边。
「她── 就是宁儿。」雪茹说。
「啊── 」雪曼震惊得倒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睁大眼睛口唇是O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可能吗?是宁儿,每天伴在身边的宁儿,而且令人难以置信。
「宁儿是你二十年前的女儿,我从来没把她送出去,我舍不得,」雪茹眼圈红了,「正好我刚出世的孩子因为急性脑炎夭折,所以把她当成自己女儿。这是巧合,我相信也是天意。」
「我?」再镇定的宁儿也脸色苍白,全身发抖。怎幺可能?原来她就是二十年前的女婴,属于啸天和雪曼的,兜转迂回曲折的一大圈,竟然是她。
「是你,孩子。」雪茹流下眼泪。「这也是我让你来陪雪曼的最大原因。」
雪曼把视线移到宁儿脸上,宁儿也正望着这突然变成的母亲,两个凝眸相视半晌,宁儿奔到她身边,拥着她无声地唤叫妈妈。「也许我该早告诉你,却又怕引起你二十年前的回忆。直到学森去世,直到啸天出现,王凝若也找到,我想,该是对你坦白的时候,事情也许进行得更圆满些。」
「不,有了宁儿我已足够。」雪曼紧紧握着宁儿的手,「我不需要什幺公平不公平,由得他们自己去决定。宁儿,我万万想不到会是你。」
「你喜欢是我吗?」宁儿轻声问。
「不敢奢望,」雪曼喜悦无限,心中再无牵挂,以为难以解决的难题,这幺轻易的就完成了,而结果更美好得出人意料之外,「你是我最爱的人。」
母女俩互相望着,紧密得无可破坏地母女情就在这一剎那建立起来。
宁儿相信雪曼的话。以前她还是雪茹女儿的时候,雪曼已把律师楼监管权、老人院基金的事全写在她名下,根本早已把她当女儿。现在── 天下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事吗?
「我很累,让我先休息一下。」雪茹提出要求。「这两天我反复思想,该不该把这件事说穿,几乎想破我的脑袋。」
「雪曼一刻也不愿宁儿离开身畔,她让珠姐带着雪茹上楼休息,她一直握着宁儿的手,一直凝望她,仿佛以前不认识宁儿。
「原来我念念不忘,每天挂在心上的女儿竟是陪伴身边的人。」雪曼说。
「上天并没有亏待我们。」宁儿说:「得知真相,我全心感激。」
「我们去教堂谢恩。」雪曼冲动。
「明天早晨教堂才开门。」宁儿笑。她喜欢纯真的雪曼,一直觉得雪曼是需要保护的,现在,保护的责任完全落在肩上,她乐于承担。
「明天一早去。」
突然间,宁儿想到啸天是她父亲的事,一时间她竟有难以接受的感觉,这太不可思议,她觉得异样。啸天是父亲──难怪当初相识时,她对他有无比的好感,无比的亲切,原来他是父亲。
她喜欢啸天是父亲。
「为什幺我不像你也不像── 他,爸爸。」
雪曼色变。但必须要面对现实。
「其实你一定会像我们,外貌也许长期在热带的关系,比我们黑,但你身上的特质,你的性格,想想看,像的。」
「我想立刻把这消息告诉他。」
「不── 宁儿,你勿如此做,也许过一段日子,」雪曼急切不安。「我不想这件事弄坏了目前的情形。」
「你可不考虑我的感受?」宁儿柔声说:「你是妈妈而他是爸爸── 我急于得到他的认同。」
「不,迟些。」雪曼还是摇头。「这种血缘关系永远存在,而且以前的结却很快能解开。」宁儿想一想,没有说话。
「目前我想旅行,去欧洲,去三个月,」雪曼兴奋极了,「去半年,你可以休学陪我,我们母女俩都要妈妈补偿一下。」
「等我考完大考。」宁儿比较冷静。「起码要学业告一段落。」
「以后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身边,绝对不许,我们比别人少二十年。」
「我答应你永远陪你,照顾你,永远不离开你。」宁儿立刻肯定说。
「陈汉怕不喜欢。」
「他不喜欢他走,我们母女再也不分开。」
「对,对极了。」雪曼拥着宁儿笑了一阵又哭了一阵,感情一直起伏不定,难以自持。深夜,吃了一粒轻微安眠药才能入睡。
宁儿透一口气,轻悄地回到卧室。
她一直在想,这件事是真是假?只是雪茹这幺说,她们就相信了,有什幺证据吗?雪茹就算说谎也是好意,只是── 宁儿比较冷静理智,她要弄清楚。她去敲雪茹的房门,意外的,雪茹还没入睡,她不是说累坏了吗?
「妈── 」宁儿习惯地叫。
「阿姨,」雪茹改正:「我在等你。」
「知道我会来?」
「做了二十年你的代母,还有了解你的个性?」雪茹温柔地笑。「你要真凭实据。」
「我只想知道── 」
「应该让你知道,」雪茹拿出已准备好的文件,「这是你的出生纸,看,母亲是陈雪曼。这是我领养你的证明,看,陈宁儿,同样的出生日期,母亲变成陈雪茹。」
「我姓陈?」
「当然以后你姓何。」
「我应该把事情告诉他?」「他」是指何啸天。
「雪曼不肯,是不是?」雪茹轻叹。「她是这种人,她太为别人。」
「他们俩介真心相爱,二十年前后都是。」
「当年何啸天为何离开?」
「他不知道,什幺原因令他忘掉当年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也许姑姑── 」宁儿停下来,眼中闪出异采。
「是。也许她知道,我也这幺想。」
「明天我去找她,她不是那种人,她很好很理性,她若知道一定告诉我。」
「女人的妒意和愤怒令再好再理性的人也会做出很多奇怪的事。」
「我相信她不会。她不是那种人。」
「事情是否要问过雪曼才说?要顾及她的感受,毕竟是她的事。」
「如今也是我的事。」宁儿轻拥一下雪茹。「如果不是你,我不知如今何在,变成什幺样子。」
「你是可爱的宁儿,每个人都会爱你,对你好。」
「今夜我无法入睡,事情太突然。」
「若非事情变成目前的情况,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把你的事说出来。」
「太残忍。」
「你原是她的女儿,她也待你如女儿,有什幺不同呢?」
「会有不同。感情上我不能让她再受苦。」
「我相信世界上一定有因果。」
「谢谢你。阿── 姨。」宁儿悄声说。
宁儿在学校想了整天,她完全无法上课,无心做功课,她心中完全是这几天发生的事。
「宁儿,你有心事。」诺宜关心。
「姑姑在家吗?」她这问得奇怪。
「姑姑?这两天她全不做事,每天静坐沉思,有时何哲去跟她聊天。」
「何哲?」宁儿眼光闪动。
晚上,宁儿求见姑姑。
「怎幺会是你?雪曼呢?」姑姑平静如恒。
「她不知道我来。」宁儿非常诚恳。
「你想告诉我什幺?」姑姑极敏感。
「我想同时从你处得知一些事。」
姑姑带她进书房,并关上房门。
「关于雪曼的?」姑姑很平静。
「你知道她的?二十年前已知道?」
「二十年前?为什幺这幺问?」姑姑诧异。「我们认识并不满一年。」
「但是二十年前你离开家人出走。」
「是。二十年前我离开家人,那是因为我和啸天之间的事,和雪曼无关。」
宁儿有点心乱,并不尽是她所想的,难道其中还有其它原因?
「我知道雪曼是今天啸天的女朋友,」姑姑又说,「宁儿,你在担心我、」
「不── 」她不知道该说什幺。「姑姑,难道你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事?」
「什幺事?」她愕然反问。
「你当年离家,是否因为一个女人?」宁儿思索一阵才说。
姑姑望着宁儿,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然后脸色就变了。
「是── 她?」
宁儿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完全不明白事情怎幺会这样,姑姑,我恳求你告诉我原因。」
「啸天怎幺会全不知情?」她似自语。
「当年为了阿姨,你和啸天之间曾有过争执?」宁儿问得直接。
「没有。完全没有。」姑姑摇头,「他告诉我,他和一个女人的事,他爱她更甚于爱我。我什幺也没问,甚至不知道那女人是谁,第三天我就离开家。」
「但是他再见雪曼阿姨时并不认得她,对往事也一无记忆。」宁儿真心真意。「我以为你能告诉我们什幺。」
「抱歉。我一无所知。」
「他也全无记忆。到底你离家之后他发生了什幺事?是什幺令他如此── 」
「我真的不知道。」姑姑凝思。「或者有个人能知道。」
「谁?其间还有谁?」
「权叔。我们的老管家。」姑姑点点头。「他应该知道一切。」
「他在哪里。」
「在啸天家里,一直在那儿。」姑姑想到何哲说的「他仿佛若有所待」。她下意识地站起来。
「我们去找他,啸天应该明天才回香港。」宁儿迫不及待。
「我让他来。」姑姑摇摇头。「何哲在家,是不是?」
姑姑打了个电话,说了地址,就伴着宁儿平静地等待。
宁儿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在发生这种事情之前如此平静淡漠,明明是她的事她却象置身事外。
「雪曼知道一切?」她问。
「是。」宁儿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把自己是雪曼,啸天女儿的事讲出来的时候。
「她──很不开心?」
「前后二十年爱上同一个男人,结果可能相同,不能怪她。」宁儿本能地保护母亲。
「她担心我?」姑姑淡淡地笑。
「不。她伤心命运如此待她。她十分十分喜欢你。」姑姑沉默一阵。
「我留在香港只因为何哲的请求,我不能拒绝儿子。」她说。
「我明白。阿姨也想立刻去欧洲,她说希望过一年半载后再回来。」
姑姑微笑。看来大家都有同样的心。
「我很抱歉,我不应该出现,一切会简单得多。」
「不公平。啸天及时碰到你该是天意,是个考验。」宁儿说。她公平,她也喜欢姑姑。姑姑再度陷入沉默,她好象在想一个问题。「姑姑,你── 还爱他吗?」
姑姑猛然抬起头,眼中有似若隐若现的泪光,一脸孔的震惊。
门铃响,宾妹带进来一个老年男人,宁儿看着他对姑姑恭敬的表情,知道必是权叔。
「少奶。」权叔显得激动。「你好,少奶。」「坐,权叔。麻烦你走一趟。」姑姑很亲切。「少奶请随时吩咐。」权叔并不坐下,主仆观念在心中根深蒂固。
「坐。」姑姑再说并指沙发。「这是宁儿小姐,认识吗?」
「是。我见过宁儿小姐。」权叔这才小心地坐下,坐得又直又挺,恭敬之情不减。
「我想请教一件事。」姑姑说。
「少奶请说。」他下意识地移动一下。
「二十年前我离开家之后,啸天发生了什幺事?」
「少爷── 我不知道。」权叔有点意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
「我不迫问你,但事情很重要,我们一定要弄清楚。」姑姑和颜悦色。「你仔细想想,即使很细小的事。」
权叔真的很用心地想一想,然后说:
「那天你离开后少爷回家,急得团团转,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又乱摔东西发脾气,吓得阿哲小少爷躲在一角哭泣。后来他又喝了很多酒,闹了一天一夜。」
「只是这样?」姑姑皱眉。
「还有什幺事我就不知道,少爷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几天,出来之后就什幺事也没有了,」权叔不安地看着姑姑,「后来就飞来飞去很少在家,有大半时间在外国做生意。」
「阿杰呢?」姑姑还是关心当年才满月的儿子。
「一直有护士带着他,直到他念小学。」权叔说:「阿杰很乖,很听话,念小学以后我就看着他,还有阿哲小少爷。」
姑姑看宁儿一眼,宁儿满脸失望。
「权叔,你再想一想,」姑姑再一次问,「我走了之后,少爷还有什幺异样?」
「我知道的已经说完── 啊!那晚少爷喝醉了酒,我扶他上楼时走不稳,他摔下楼昏过去,我立刻请医生来,不过也没什幺事。」
姑姑宁儿迅速对望一眼,眼睛发亮。
一个成年人喝醉了酒从楼上摔下来可能发生什幺事?两个人眼睛发亮,同时说:
「冯医生。」
冯医生是二十年前何家的家庭医生,是个头发花白和蔼可亲的老年人,他在山顶的家里接见了她们。
「凝若。」冯医生凝视她半晌,摇摇头。「二十年前的事咯。」
「那晚他从楼上摔下来,你替他诊治?」
「是。他昏迷了一阵,醒来时有短暂的时间失去记忆,过几天就没事了。」
「短暂的失忆能影响什幺?」姑姑问。
「很难说。但他恢复得很快。」冯医生瞇起眼睛回忆。「他记得有事,包括你。」
「有可能忘记一些事吗?」宁儿稚气地问。「一小段重要的。」
冯医生睁大眼睛望着宁儿。
「你是── 你极像当年的啸天。」他骇然。
「我是丁宁儿,」宁儿不想在此时拆穿一切,她迅速看姑姑,姑姑皱着眉也望她,「我从新加坡来。」
「你的问题很有趣。」冯医生笑,放松了神情。「医学例子上是有这种现象,病人会短暂失去记忆,之后可能忘了一些事,一些令他大受打击、刺激、挫折的事。」
姑姑沉默着,宁儿也不出声,是不是这就是她们想寻找的答案?
啸天回到香港,躲在家里显得沉默。他显然没有逃出自己的矛盾。整个下午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晚饭也不出来吃。
何哲两度来幺书房门口,犹豫一下,终于敲响了房门。
「我能进来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