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才开出来,门铃又响.
「我来开.」伟杰抢着应门.
嘉芙微微皱眉,她知道是治邦来了.
看见伟杰,治邦十分意外惊讶.
「咦?怎麽你也来了?」伟杰的表现也差不多.
治邦瞄了嘉芙一眼,眼女又是那种怪异之色,彷佛有恍然之意.
嘉芙暗暗叹息,每次都这麽凑巧,可不是她让伟杰来的,但看来治邦却误会了.想到这里,心情立刻变得低落.
「治邦来得好,有你喝的汤,」志男招呼着.「西洋菜煲瘦猪肉.」
「我是闻到香味才来的.」治邦笑着拥着志男的肩.
嘉芙看得出他笑容颇勉强,
「来来来,」伟杰像主人般招待治邦.「治邦坐这儿,我替你加一个位子.」
「嘉麒不回来吗?」治邦只好转开话题.
他被安排坐在嘉芙对面.
「嘉麒值夜班.」志男说:「吃饭吧!」
饭桌上,又是伟杰的话最多,又讲股票市场,又讲亚洲金融风暴,又讲电影《铁达尼号》,兴致非常之高.嘉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志男偶尔也讲两句,只有治邦最沉默.不但沉默,脸上也寂然没有表情.偶尔他的视线和嘉芙接触,好像约定了似的,两人一起闪开.嘉芙愈来愈看不懂治邦眼中的深沉代表甚麽.
「要不要再去看一次《铁达尼号》?」伟杰提议.
「不──」嘉芙抢着说:「今天打了很多封信,很累.」
她装作无意地瞄治邦一眼.他全无反应,甚至像是根本没听到.
「明天呢?我买好票来接你.」伟杰勇往直前,不肯放弃.
「我想一想,」嘉芙不想拒绝得太明显,怕伤到伟杰.「明天告诉你.」
「我等你电话,不许说过不算数.」
伟杰愈说得熟络,愈说得亲热,嘉芙愈是不安,她与他之间根本甚麽都没有,却令治邦误会──他是误会吧?她好懊恼.
饭後志男回房批改学生的功课,剩下嘉芙独自应付两个大男人,她觉得好吃力、好因难,几乎想逃.偏偏伟杰兴致仍高地侃侃而谈,起初嘉芙还有应对,到後来也只做听众,与治邦一样沉默.奇怪的是治邦并没表示要走.
嘉芙打一个哈欠,又接二连三地打哈欠,眼水鼻水都流了下来.
「啊!嘉芙累了,我们走吧.」伟杰终於醒目地对治邦说.
治邦点点头,跟着伟杰一起离开.
嘉芙几乎恨起伟杰来了,他来做甚麽呢?治邦来是不有话要讲?他破坏了一切,但是,治邦是否真的话要讲?或只是她的幻想?她的一厢情愿?
她把自己扔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下,又生气又自怨自艾,怎麽尽碰到这麽尴尬的事?
床头电话响起来,她不想听却又怕那响得惊人的铃声,惟有拿起话筒狠狠地说「喂!」
「我在楼下,你能下来吗?」是治邦的声音.
治邦?!
嘉芙带一颗「怦怦」跳动、不安的心,匆匆落到楼下.大堂中不见治邦.她犹豫一下,打开大门走了山去.
治邦站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影中,双手插在裤袋里,默然迎着她走近.
也许是暗影,他看来与平日很不相同,平日在他脸上的阳光消失了.
「找我──有事?」她语气有点僵,怪怪的.
「我总得把今夜来找你的目的说出来,」他彷佛也不安.「其实,我约了父母.」
完全不明白,他约了父母与她何关?
「我是说──」他竟也口吃起来.那个健康、开朗的阳光男人竟然口吃起来.「我告诉父母会带一个朋友去见他们.
「朋友?!」她忍不住问.
他眨眨,勉强吞一口口水.「你.」
「我?」她指着自己,心中突然大乱起来,心跳的声音几乎连自己也听得见.
他是甚麽意思?为甚麽带她去见父母?事前又完全没有提起.
「下班前我打电话给妈咪,她说王太──宁儿妈妈约她明天吃午饭.」他说:「我担心王太会问结婚的事,所以──先带你给妈妈见面.」
她啼笑皆非,原来她完全误会了,以为他会对她讲些心底的特别话,可笑只是一场误会,她自作多情,她心头一松,神情也自然正常了 .
「又是利用我,」她叹息.「我只不过由一个漩涡跳进另一个.」
「帮人帮到底,何况──我不想王太和她的人来麻烦你.」
她望着他,他倒是很诚心诚意的样子──是她心中有鬼,人家根本只想帮人.
「现在去?」
「爹!⒙柽浠乖诘龋�
「需要换衣服吗?」她问.
「他们要见你,不是衣服.」他笑起来.
其实只讲这件事,为甚麽刚才站在暗影中的他显得不安又不自然?
嘉芙用治邦的手提电话通知了志男,跟着便随他而去.
「杰仔──怎麽会在?」他突然问.
「他在律师楼找不到我,知道我辞职了,自己就摸上门来.」
「甚麽时候?」
「下午二点多.」
「一直赖着不走?」他看她一眼.
「不是赖,他说陪我.」
停了一下,他又问:「很喜欢他陪?」他的语气有些特别.
「没甚麽喜欢不喜欢,只是朋友.」
「他──又开始追你?」他又看她一眼,眼中有关切之色.
「不是吧?不知道,」她摇头.「这麽久的朋友,他又正闹离婚.」
「于锦茹已同意签字.」他说.
「是吗?」她是替伟杰开心.「太好了,他终於解决了大事.」
他开始沉默,一直到父母的.
「一切由我应付,你只要顺着我的话去回答就行了.」他说.
她跟着他走进那漂亮又豪华的屋子.治邦的父母都坐在客厅,一脸欢迎的笑容对着嘉芙,尤其他妈咪,视线停在她面上後,就没移开过.
嘉芙很尴尬、很窘,她又要演戏,希望这次能演得好,顺利过关.
「张小姐是律师,是吧!」母亲问.
「叫她嘉芙就行了,」治邦坐在嘉芙旁边.「她是家镇的助手.」
「很好,很好,」母亲笑意更浓.「其实你该早些来看我们的.」
嘉芙不知该说甚麽才好.
「回来晚了,因为今晚嘉芙家有客人.」治邦抢着说:「她很过意不去.」
「不晚不晚,」母亲看儿子一眼.「阿邦说你们打算两个月内结婚,时间够吗?有些事我们可以帮忙的.」
嘉芙呆怔一下,两个月内结婚?她瞠目结舌,这只不过是应付王太的话而.
治邦轻轻碰她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是有这打算,」他说:「当然要你们帮忙,否则我们一定来不及.不过嘉芙已辞职,全力筹备结婚的事.」
「太好了,」父亲很兴奋.「需要甚麽尽管告诉我,陈家第一次办喜事,不能马虎.」
「地方订了吗?一定要在『君悦』.」母亲说:「我跟他们熟,可以替你们订酒席.」
「选好日子了吗?」父亲热心地问.
治邦也开始有些不安似的.他看看嘉芙,下意识地移动一下身体.
「明天告诉你们,」他把手放在嘉芙身上,安抚着她.「我们还要商量.」
「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啊,」母亲最关心这件事.「别说迷信,这最重要.」
「我们会选.」治邦说:「你们要休息了,过两天日子决定了後再商量细节.」
「再说一阵,别急着走,嘉芙.」母亲十分喜欢这个「未来媳妇」.
「爹C魈煲习啵教煳颐窃倩乩矗怪伟钔献偶诬阶撸讣诬较肮咴缢�
「不必再上班,别怕,」母亲情急地挽着嘉芙的手.「来,陪我聊聊.」
「妈咪,」父亲阻止.「他们一定还有事,他们答应过两天回来.急甚麽呢?媳妇是辈子的事啊.」
治邦和嘉芙终於「逃」了出来,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叹息.
「事情搞成这样,看你如何善後.」
他望着她,沉点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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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镇与之伦已经欢聚了一星期.
每天早晨上班时他来她家,黄昏下班时他离开,知道可能有人每分每秒跟着他,他费很多转折,又换车,又步行,又进公园,又过海,肯定已摆脱跟在後面的人,他才见之伦.
深藏在心中多年的爱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简直是沉溺在里面,若非还有一丝理智提醒他,他简直不想离开这爱巢.但是,家镇必须回家向宁儿「交人」,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得见宁儿母子,这是他答应岳母王太的,不能反悔.
他告诉自己,能这样两家「兼顾」一辈子,上天也算待他极厚了.
早晨,他打电话回律师楼找嘉芙,这是他离开後第一次打回去,秘书告诉他嘉芙已辞职,王太又来过,他大吃一惊.怎麽他全不知道?好几次回家碰到王太,但她一个字也没提过,这里面──有甚麽阴谋?他立刻打电话给在家的嘉芙.
「是王太要我辞职的,她已知道我不是你外面的女人,」嘉芙说:「但是她并没有找你们麻烦,不是吗?她答应容忍第三者的.」
「她没有为难你吗?」
「治邦来帮了我,」她不想细说.「这次帮不了你,对不起.」
「是我麻烦了你.」家镇很担忧.「这几天王太没有再找你了吧?」
「没有.莫律师,你保重,」嘉芙想起王太的嘴脸.「王太并不是很容易相处的人,你们要千万小心.」
「我会,我把电话告诉你,若有甚麽消息,请通知我.」他说了一个电话号码就挂线.嘉芙拿着那个电话号码怔怔地看了半天,这号码很熟,是谁的呢?她好像看过这组数字,似曾相识.
不.一定是错觉,或者是相近的号码,她怎会知道家镇和第三的电话呢?
挂了线後,家镇呆呆地坐在那儿沉思,之伦从厨房出来,告诉他做好了早餐.
「你──有心事?」之伦看见他的神色不对.
「没有.」他立刻惊觉.「等会儿我去拿机票,明天就伦敦,没有甚麽可担心的了.」
「你──会後悔吗?你有这麽好的事业在香港.」她自责地望着他.
「有了你比事业重要千陪万陪,」他真心地说:「和你在一起,才知道甚麽是生活.」
她执着他手,贴在她秀美的脸颊上,无言地倚偎一阵.
「早餐冷了,先吃吧!」她拖他到餐桌.
他们安详地进餐,没有言语,只偶尔互换甜蜜、满足的一眼,温馨、和谐充满了整间屋子,这就是幸福.
家镇轻叹一声,这就是他梦中向往,以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幸福.
大门突然传来轰然巨响,几秒钟内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冲进来,暴戾之气驱走了屋中原有的温馨、和谐.
家镇和之伦惊跳起来,香港的治安竟差到这种地步,光天白白仍然打劫.
立刻,他看到可恶得像母夜叉般的王太.
他的信心直沉脚底,他低估了她,竟然被她找上门来.
下意识地,他一个箭步抢在之伦前面.
「你为甚麽来这里?我不是协议好了吗?」他盯着王太,惊怒交加.
「我不原谅骗我的人.」王太冰冷地说.
「我骗你甚麽?」他立刻想到嘉芙,脸色大变.「你容忍我的第三者,是谁都一样.」
王太怨毒的视线越过家镇,停在之伦脸上,跋扈横霸惯了的她竟为之伦的气质、风度和秀美所折.她呆怔半晌,莫名的怒火燎原而起,难怪家镇变心,这样一个高质素的女人,宁儿怎能比?
「不一样,」她咬牙齿.「张嘉芙我不介意,可以容忍,但不是她,永远不是!」
王太尖瘦的手指几乎点到之伦脸上.
之伦冷静如恒,全然不惧地迎着她的视线.
「为甚麽她不行?有甚麽不同?」家镇忍无可忍.「我每天下班回家,你还有甚麽不满?我完全没有犯规.」
「她不同,」之伦的反应令王太火上加油.「张嘉芙只是香港一个普通的律师,但她──她──条件太好.」
这是甚麽理由?甚麽道理?条件太好.
「她是谁,她条件怎样全不关你事,」家镇提出警告.无理取闹,我不再妥协.」
「你──想怎样?」王太气得发抖.「我可以告你,香港最出名的大律师抛妻弃子,和不明不白的贱女人鬼混,你还有脸见人?」
「她不是不明不白的贱女人,」家镇脸色通红,额上直冒青筋.「她是英国最出名的华籍大律师,我的同学,郑之伦.」
「郑之伦,果然是你,郑之伦.」讲话的是一直在门外没进来的女人,那声音又尖锐又愤恨,是──是宁儿?怎麽会是宁儿?她也来了?和王太一起?
王太也是惊异万分,而且十分害怕,十分担心,刚才的横霸跋扈之色不见了.大家冲向宁儿,像面对全世界最珍贵的古董细瓷.
「宁儿──你怎麽来了?你还没满月,怎能往外跑?」王太拥着女儿.「阿基、阿强,快送小姐回家,这儿的事我会办.」
「我自己来办.」宁儿的眼光再也离不开之伦,像对着宿世的死敌,她拂开母亲的手,慢慢走到家镇和之伦面前.
「果然是你,郑之伦,」她眼中不仅是恨、是怨,还有妒忌,还有不甘,还有恍然.「十几年来我害怕、担心得没有错,果然是你,郑之伦,你有本事.」
「宁儿,」王太害怕起来.「我们回去,我有办法处理这事,我会把家镇带回家还给你──」
「不.家镇不会再回家.」宁儿声音变细变轻,像个幽灵.「我知道,他一走便不会再回去,因为她是郑之伦.」
「宁儿──」王太急得流出眼泪,这时她不再凶恶、不再气焰逼人.「家镇,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看在你新生儿的分上,你带宁儿回家.算我──求你.」
「不,」宁儿的声音里有种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味道.她曾对嘉芙说过,这是她最害怕最担心的事,她不敢面对.「不要他带我回家,家,我自己会回.我要多看她一眼,郑之伦,最终是你胜了.」
之伦终於皱起眉头.她不介意王太的凶恶,但是面对宁儿,她无再平静.
「你真爱家镇,为甚麽当年你不抢?」宁儿幽幽地说.那完全不像她,只像是戴了面具的另一女人.「当年你若要抢我一定也敌不过你,为何现在才抢──在我已是他妻子、有了儿子之後;你的心、你的手段也太毒了.」
「完全不是这回事,」家镇大声说:「我和之伦只是最近──」
「不要辩,不要解释,」宁儿阻止他.「看见郑之伦我明白了原因,我认输.莫家镇,别以为没有你我不行,王宁儿是甚麽人?我能找到十个百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男人,我不希罕一个变了心的丈夫.」
所有人都意外得呆住了,这是宁说的话吗?怎麽可能?家镇是她的一切,甚至比她生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