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你知情不报,”他斜着眼又点一根烟。“你每周的报告写得不尽不实。”
“没有。我知道的全写了。”她忍不住说。
她忘掉了这些事不必和曾雄噜苏的,现在她的联络人是白翎。
“不。肯定没有。”曾雄洋洋自得。“我每天跟在你后面,知道的比你的报告更多。”
“胡扯——”她咬住唇。“这件事如是真的,叫陈先生跟我说。”
“陈先生是上级,叫他来?”
姮柔冷哼一声,再度想越过他而去。
他的双手又伸出来,毫不客气的拦着她。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冷冷的。
“我不跟你说话,”姮柔强硬一点。“让开。”
“不让,你能怎样?”他动也不动。
他就是那种无耻至极的人,专门欺负女人。
“我——”她呆怔一下。她能怎样?真是没想到。“我告诉陈先生。”
“求之不得,这表示我负责。”他居然还笑。
“你——无耻之徒,”她忍无可忍的挥开他的手,预备冲过去。“让开!”
曾雄不但不让,还捉住了她的手臂,她吓得大叫起来,这豺狼怎能碰她?
“叫什幺?”他的手指加铁钳。“讲完话我自然会走,你再骂人我就打你!”
“放手,”她情急的挣扎。“你敢。”
“我曾雄出了名的专打女人,”他嘿嘿怪笑。“不管你是谁,惹火了我——”
“惹火了你怎样?”一把冷冷的女人声音加进来。
姮柔如逢救星,转身大叫:
“白翎,他——他—一”
曾雄一见白翎如见老虎,手松了,神情也变了。
“白翎,你怎幺来了?”他立刻换上笑脸。“我—一哎,跟她开开玩笑。”
“开玩笑?你配?”白翎一点也不留情面。“你是什幺东西?比狗还不如,你配?”
“嘿——我——也是奉命做事。”曾雄被骂得服服贴贴,真是没见过比他更贱的人。
“奉命?奉谁的命?谁让你来的?”白翎音声不大,只是冷得刺骨。
“我——哎——陈先生——”
“放屁,老陈会叫你来?”白翎盯着他。“你想在姑奶奶面前要花样?”
“不,不敢——”曾雄真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我怎幺敢耍花样,我也是——为你!”
“滚!下次再有类似情形,我要你的狗命,”白翎阴沉沉的。“姮柔——是我的朋友!”
“是,是,下次绝对不敢。”曾雄转身,没命的大步逃走了。
两个女人之间有些沉默,还是白翎先开口。
“下次他真的不敢了,放心。”她说。
“谢谢你,白翎,”姮柔抚着被曾雄握痛的手臂。“你怎幺会刚好在这儿?”
“那瘪三不怀好意已经很久了,我不放心,”白翎淡淡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为什幺如此恨我?”
“—来你当初不给他面子,再则——他恨小美,你是小美朋友,他就报复在你身上。”白翎说。
“今夜如果不是你,真不知该怎幺办?”
“你大声叫好了,时间早,附近又有人家,”白翎说:“时间太迟就不行,你要人送。”
“我总不能老麻烦人家。”姮柔说。
“有人或者喜欢你去麻烦呢?”白翎笑了。
“你又开玩笑。”
白翎倚在墙上望着她,过了半晌。
“说真的,是不是有些事你知情不报?”她问。
“没有——怎幺会呢?”姮柔努力令自己不脸红。“其实我知道得并不多。”
“想来他们也不会真正让你知道什幺。”白翎似自语。“算了吧!”
“白翎,你最近和以前不大相同了。”姮柔说。
“是吗?”她淡淡的。
“真的。你以前很尖锐、很偏激、做事说话很不留余地。现在——淡了很多。”姮柔说。
“淡了很多,”白翎笑。“人是会变的,也许我看开了,什幺劲也提不起。”
“看开?”
“有的时候,我真怀疑自己做的事是否有意义,”白翎居然肯说心底话。“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幺。”
“你不是说过,为政府,这是大前题。”
“是。但——你可知道斯亦天的身分?”白翎问。
“刚知道不久,,他和你们一样。”
“是。我们是同样的人,做同样的工作,但互相间有矛盾,有争斗,”白翎摊开双手。“很无聊。”
“陈先生是主动,是不是?”
“很难说,事情已经过了两代。”白翎摇摇头。
“两代?斯亦天的父亲?”姮柔很敏感,立刻就联想到了。“死在儿童乐园的?”
“看来你知道得还真不少。”白翎笑。
“不。我知道他父亲不因为工作,他告诉我时是象朋友般,你——明白的,是不?”
“我明白。斯亦天当你是朋友。”白翎点点头。“这已经十分难得。”
“哦——”
“他知道你是我们派去,又是女人,他却能当你是朋友,他对你很特别。”白翎再说。
“感觉上他对任何人都很真诚,友善。”
“除了女人。”白翎说。
“你们有一个人去找过他。”姮柔冲口而出。
她注定不能做这一行的了,别人对她好些,她真是什幺话都说出来,不考虑后果。
“我知道。那也没什幺,他们原本是朋友。”
“是不是陈先生冤枉了斯亦天?你们其中有人并不同意陈先生所做的。”姮柔问。
“谁知道?”白翎不置可否。“陈先生——也不是坏人,这个人太固执了。”
“那幺斯亦天呢?是不是坏人?”姮柔问。
“那要看从什幺角度来看了。”白翎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这很难下断语。”
“从我们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呢?”姮柔不放松。
“你和我可能认为他是好人,陆健、小美他们可能认为他是圣人,而老陈——当然认为他是坏人啦!也许不是坏,是敌人!”白翎说。
“你一定知道原因的,是不是?”姮柔天真的。
“不很清楚。我知道的只是资料,是死物,而且文字的运用上一点点偏差就给人很大的错误印象,”白翎慢慢说:“所以我可以算不清楚。”
“谁最清楚呢?”
“当然是当事人了!”白翎笑。“斯亦天、他的父亲、老陈、和老陈的上一代。”
“陈先生的父亲和亦天父亲有仇?”
“老陈的上一代不一定是父亲,可能是上级,”白翎解释。“他们之间的事很复杂。”
“亦天说并不认识陈先生。”
“很有可能。事情从上一代开始。”白翎摇头。“无论如何,你是最无辜的一个。”
“如果相信命运的,可不可以说命中注定?”姮柔也笑。
“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白翎笑出声音来。“我得走了,和你聊天是很开心的事。”
“那幺,白翎,”姮柔吸一口气,很真心诚意的。“如果有空,我们可否约好一起喝杯茶,看场电影?”
白翎显然呆怔住了,这是她意料之外的话,喝杯茶、看场电影,好久不曾在她生活中出现的事了。
“你——真这幺想?”她转头看姮柔。
姮柔认真的点头。
“是。我很希望这样。”她说。
“为什幺?我又冷又硬又凶,完全不像个女人。”白翎自嘲的说。
“你刚才说——我们是朋友,记得吗?”姮柔说。
朋友,非常温馨,美丽的两个字。
“好!有空时我打电话约你。”白翎脸色十分柔和。“你很好,难怪斯亦天对你另眼相看。”
“白翎——”
白翎已飘然而去,溶入黑暗中。
她已得到了白翎的友谊,是不是?从当初的极不友善,针锋相对到今天的友谊,这其间也经过了好多,是不是?这友谊也真不容易。
虽然经过了曾雄的不愉快,但和白翎的友谊比起来,姮柔还是开心的回到家里。
白翎——她不知道为什幺这样想,白翎会对她很重要,真的。
白翎的友谊令姮柔暗暗开心了好久,但同时,搬到宿舍去住的小美好象渐渐离她远了。
也许不是远,但下班时他们一伙人行色匆匆,令姮柔有孤独感吧?
而陆健,再也没有在她面前表示好感了,当然再也不会请她看一场电影了。
后起她发觉,小美他们行色匆匆似乎有原因,他们有工作要做,于是她更不敢问了。
她有个感觉,亦天把他们放在一起住,是否方便工作?又或者可以避开她,避开她?
这是很荒谬的事,她又不是什幺重要人物,但——这感觉真实。
她在公司变得更沉默些。
亦天和她的接触也少了,他们其实根本不可能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只是——只是——
她心中莫名的不安和烦闷,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以前——
以前是否曾有些事发生呢?
当然,那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她能感觉到,亦天呢?也能感觉?
亦天是个什幺都不说的人,怕——她永远不知道他心中曾有感觉吧?
心中常有所挂,常有所憾,做起事来就无法把精神集中,她居然把这个月的帐弄错了。
出错的地方虽小,但数目的事错就是错,大错和小错是没有分别的。
“对不起,”她站在亦天面前,垂着头,好懊恼。“是我错,我再做一次。”
“只是一点点错,志坚不说我也不知道,没关系,”亦天很仁慈。“不必再做一次,改一改就行了。”
“我重做。”姮柔坚持。
她不容许自己做的帐上有改过的痕迹。
亦天望着她半晌,点点头,把帐簿交给她。
他知不知道她心中的感受呢?她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来。
虽然是星期六,姮柔下了班不回家,一个人独坐办公桌前埋头苦干。
不做完她是不会回家的。
所有的同事都离开了,包括阿婶。
星期六是没有午餐供应的,她只胡乱买了两个面包吃,工作时根本不知肚子饿,她一直工作到晚上九点多钟。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她抬起头。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自己,肚子突然又饿了,再看看时间——她惊觉还没有通知家里——连忙拿起电话打,母亲在电话中埋怨一大堆,也难怪母亲担心,十多小时汉消息呢!
她也真是,竟然忘了打电话回去通知。
“我就回来。”她在电话里对母亲说。
连忙收拾桌子,把重新做好的帐放在亦天办公室,这才往外走。
就在这时,亦天从后门出现了。
“原来——你还没有走?”他睁大了惊异的黑眸。
“我做帐,已经做好了。”她吸一口气,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委屈。
“谁叫你今天做?又做得这幺晚?”他盯着她,目不转睛的。“如果你不打电话,谁知道你在这儿?”
下面的电话一定和上面通的,一有人用,上面必然会发现。
“我说过要重做!”她不看他。
“你太倔强,太固执了。”他说,还轻轻叹口气。
他一叹气?她没听错吗?
“不——这是我的工作态度,”她扬一扬头。她觉得这次在他面前做错事,自尊有损。“就算做到半夜,做到明天天亮,我也要做好才行!”
他还是那幺望着她,眼光却柔和多了。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我们——不必谈工作,”他说:“你——一定肚子饿了。”
“不——还好。”她不肯承认。
在他面前,她第一次表现得这幺任性、倔强。
“怎幺会不呢?从中午到现在——”他向她走了几步。“或者——我陪你去吃点东西?”
“不——不必,”她下意识的后退。“我回家——我现在就回家!”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
“是我令你工作到现在,请接受我的歉意。”他说。声音低沉真挚。
“不,这不关你事,是我错——”
“能不能把倔强、骄傲收起来,”他凝望她。“我真心想陪你吃点东西。”
她的心突然间前所未有的乱起来,他的话——他竟然说了那样的话——那样动人的话,那绝对不是平日的他能说得出来的,白翎说过,他是一块高速钢——
“走吧!”他不再等她答应,领先往外走。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跟着他走出去。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别跟他去,别去,因为——不可能有什幺好结果。感情上——她控制不住。
他带她到附近一家小小的,但很安静,很干净的餐厅,不是晚餐时间,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他为她叫了食物。
他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这幺替她叫了食物,感觉上——她反而觉得很好。
她喜欢他这些不过分的大男人主义。
“你真是一直——这幺倔强,骄傲?”他问。
今夜他的眼光一直很柔和,一直停在她脸上。
“不知道。以前——没试过这情形。”她说实话。
“也许上午我说得太直率,很抱歉,我想我伤了你的骄傲。”他说。诚心的。
“不,我恨自己居然出错。”她摇头。
“谁都可能出错,谁能保证一辈子不错?”他说。
“我——”她考虑了—下,终于说:“我不能容许自己,在你面前出错。”
他呆住了,这句话的份量极重,他不会不懂,但——那幺骄傲的她居然讲了出来。
“为什幺——不能容许在我面前?”他无法不这幺问。也无法控制心灵的震动。
“因为——”她下意识的舔舔唇,她又紧张又莫名的心虚。“你是你,不是其它任何人。”
他眼中难懂的光芒一闪。
“我—一原本就是我。”他说。
“我不知道。对我——”她深深,深深吸一口气。“对我——你是不同的。”
突然间,她看见他脸上的痉挛,他—一看来那样怪异,她的话令他——痛苦吗?
是痛苦吗?
“谢谢你——这幺告诉我,”他的大手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立刻就放开。他的声音——竟在颤抖。“真的,谢谢你这幺告诉我。”
“我说的是真话。”她无法猜测他,心中更是不安。“我——说错了!”
“没有,你没有错,”他显得激动。“你完全没有错,如果有错,错在我。”
错在他!这是什幺意思?
“我不明白。”她再吸一口气。
今夜,他们似乎互相接触到对方的心灵了,也许只是一点点,但这接触是极真实的。
“不,不要明白,”他有点慌乱。“不,我的意思是——很谢谢你说这些话。”
很明显的,他避开了。为什幺呢?她真是不懂。
食物在这时继续送上来,打断了他们话题。
“曾雄——麻烦过你,是吧?”他说。
说这些话时,他完全平静,完全正常。
“是,前几天的晚上,好在遇到白翎,她替我解了围。”她照实回答。
离开了刚才的题目,她觉失望。
“白翎。”他默默念了一次这名字。
“现在她已跟我成为朋友了!”她说。
“任何人跟我说这话,我不会相信,因为我深知她是怎样的—个人。但是你说,我信。”他说。
“为什幺?”
“白翎宁可杀人流血,不会和任何人做朋友,”他摇摇头,“但你——不是任何人,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