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由我来决定,”他笑了。“正如你所说,有,总比没有好。”
回到他二楼的家,阿婶替他们预备好茶就默默退下,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们。
她又看到墙上那把带杀气的古剑。
“那是你祖先传下来的?”她悄声问。
他呆怔一下,然后才意识到她是指剑。
“是。”
“他们说——有历史的。”她问。
“谁都有历史,”他说:“人活了几十年,东西存在了几百年就是历史。”
“我不是指这些,我是说特别些的——”
“没有。”他摇头。“只是祖先传下来,传到我这代而已,他们说它杀气大,于是就把它封起,如此而已。”
“谁说它杀气大?”姮柔忍不住。
“他们——家乡的人,”他想一想,还是说了。“父亲去世时,手上握此剑。”
“他死在儿童乐园。”她说。
“是。被人杀死,”他脸上掠过一抹暗红。“或者说,他在互相打斗中死亡。”
“是——陈先生那边的人?”她敏感的想到。
他望着她好久,好久,神情变化了好几种。
“你若知道,我怕你后悔。”
“后悔?不,永不,”她激动的,没经考虑的就叫起来。“我绝对不会后悔。”
“你只是个局外人,如果知道了,你——就再不是——外人。”他凝望她。
他的话——可是另有深意?
“我不介意,我希望知道。”她在喘息。
感觉上,她早已当他是自己人,真的,只是她一直每说出来。
“真的?不后悔?”他眼中有特殊的光芒。
“不,绝不,请相信我。”她说。
他轻轻的把一粒棋子放在棋盘上,然后说:
“两个朋友奉命去做一件事,很危险,很机密的,但——失败了,机密老早泄漏,两人中的一个失陷,据说——死了,只剩下一个回来,这一个人是我父亲。”
姮柔静静的听着,很全神贯注。
“父亲回来后被人怀疑,以为他泄漏机密,其实,他是无辜的,”他又说:“他被罚停职,回到家乡很失望,常常往儿童乐园跑——后来,有—天波发现死在里面。死时手上握剑,剑上有血。”
“血——是自己的?”她不知道为什幺这样问。
他很意外的望着她半晌。
“你怎幺会知道?”他反问。
“不——我猜的,”她摇摇头。心中有模糊的概念。“别人一定说他自杀,是不是?”
“是,”他黑眸中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这幺说,但我肯定,有人杀死了他。因为——他要死,也不会用这把剑,剑在我们家族代表光荣。”
她望着他,什幺话也说不出。
“而且父亲个性和我一样,我们不会以死来解决事情,”他正色说:“死是懦夫的行为,而且父亲还等待着复职,因为他知道自己冤枉。”
“那——与陈先生有什幺关系?”
“与父亲一同派出任务的人是他的上司,”亦天叹一口气。“他们情同兄弟,他认定父亲害他,但——他忘了一件事,那人是父亲的好朋友,可以说——生死之交。”
“事情到今天都查不清楚?”她问。
“相信有些文件会证明一些事,有些文件会歪曲一些事,”他说:“我一直在追查,但——陈先生阻止我,我不明白为什幺。”
“怕你查出真相?”她说。
“你知道吗?”他皱起眉头。“一起出任务的那人——陈先生说是父亲所杀。”
“什幺?”她吓了一跳。“他们是朋友。”
“他肯定说是,是查到的,”他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原本不相信,怎幺可能呢?后来——想了许多年,今天我说——也有可能。”
“你说什幺?”她大吃一惊。
“是有可能,”他正色说:“当你知道对方是出卖政府的人时,会不会愤而杀人?”
姮柔傻傻的听着,觉得——切仿佛都不真实,像看小说,看电影一样。
“这是唯一的可能性。”他再说:“我努力去证实,但陈先生不肯接受这事实。”
“然而——是不是事实?”她问。
“问问白翎,让她告诉你。”他说。
白翎?难道白翎和亦天果真有关系?
“你们就为这件事而争执?甚至还伤人?”她说。
“我只在找寻事实,陈先生——却不顾一切,”他说:“他说自己替天行道。”
“你又没犯错,为什幺他针对你?”
“我是父亲的儿子。”他吸一口气。
她思索半晌,抬起头。
“这事——并不太复杂,为什幺好象难解决似的?”
“因为——人性的缺点。”他说。
人性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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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携手共进
姮柔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满身大汗,口渴异常,坐起来,还不停的在喘息。
刚才发的是什幺噩梦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一连串的血腥,一连串的追杀,吓得她现在仍心跳不已。
是亦天的“故事”吓倒了她。
当然那不是个故事,就是因为它的真实性所以才令人吃惊,仿佛——血流成河似的。
好半天,她才定下神来。
实在口渴得厉害,又仿佛在发热,她轻手轻脚出去为自己倒杯水喝。
回来时看见闹钟才指着四点。
回到床上她再也无睡意,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好不舒服,额头又发烫。
莫非病了?她被亦天的“故事”吓病了?
苦笑一下。亦天说过别知道好些,是她坚持要知道的,不能怪别人。
然而这样的事——
她开始想,到底真相如何?会有一天找出来吗?
亦天的父亲是否真杀了同伴?那同伴是否真出卖政府?又或者那同伴是对方人所杀,亦天父亲被冤枉?
还有,亦天父亲是被杀或自杀?这——那幺多个死结,是不是可能解开?
而且——这幺多年前的事,真相公布了,是否有人完全相信?又或不信?
陈先生和亦天不是各执一词吗?世界上又真有——真相这件事?
她的心好乱,思想不受控制的奔驰,想这个,想那个,一会儿又忆起流血,杀人的场面,下意识的,她又喘息起来。
或者亦天说得对,她不该知道这些事,她只是个女人,一个局外人——她在自寻烦恼。
然而——亦天的事她不能不关心,她已控制不住自己,她——她己不知不觉走进了他的生活,或者——如有可能,她愿走进他生命。
她脸红了,即使黑暗的屋子里只有自己。
她愿走进他的生命。第一次,她有这盼望,某些事上,他可以说是个陌生人,但——心灵上、感情上,她觉得与他已极接近。
真是这样,在心灵上,感情上,他们极接近。
亦天虽然什幺也不说,不表示,然而感觉——是共通的,是不是?
属于他们的是感觉,绝对美好的感觉。
亦天——她心中流过一抹柔情,好温暖的,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出现了,虽然——显得那幺轻描淡写,对她来说是满足的。
感情的事是那幺奇怪,当初—一她甚至不能接受这个男人做上司。
她轻轻叹一口气。叹什幺?她不知道,仿佛是快乐,亦天——想起他也觉愉快,他的确是小美他们所说的,正直,勇敢,公正,善良。
这样一个男人——是值得的。
她又想起他的难题,他的斗争,该说这两个字吧?她能帮得上忙吗?
胡思乱想到了天亮,她想起床,突然觉得头好重,又昏昏沉沉的全身乏力。
怎幺回事?难道病了?
连忙找出温度计探热,啊!三十九度六,发高烧了呢!真的病了。
躺在床上,直到母亲出现。
“姮柔,怎幺不起床?不用上班吗?”母亲走进来。
“我发烧。”她痛苦的躺在那儿。“等会儿请替我打个电话请假。”
“发烧!”母亲摸摸她又摇摇头。“昨夜回来还好好的,凉到了吗?”
“我不知道,很难过,”她揉揉胸口。“很闷。”
“等会儿我陪你去看医生,”母亲说:“我先倒杯水给你喝,好好休息一下。”
“记得先打电话请假。”她说。
母亲拿水进来,又用热毛巾替她洗脸,无论长得多大,在母亲眼中始终是孩子。
“先睡一阵,我们十点钟去,医生没有这幺早。”母亲说:“看你,眼睛都红了。”
“发烧的人是这样子。”她说。
虽然觉得难过,心情却是很好,也没什幺原因。
母亲出去后,她真的睡了一阵,然后,模模糊糊的发了—阵梦,又听见人声——亦天的声音,她梦到了他,是吧?这阵子总梦到他——
“姮柔、姮柔醒醒——”母亲推她。“有人来看你——啊!你衣服都湿了,出了一身大汗。”
她睁开眼睛。有人来看她,听见的人声不是发梦?
“谁来了?”她支撑起来。
“斯亦天。”母亲笑。“别起来,我先拿衣服给你换,一身汗别又着凉。”
“不要紧,”一听亦天来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翻身就下了床。“我自己换,你先出去。”
“我约了医生等一会儿来,我怕你不能出门。”母亲退出去。
母亲永远是母亲,一点点小病还约医生来。
她迅速换衣服,胡乱的梳梳头,好在刚才洗了脸——因为发烧吧?她的脸看来满布红云,似一脸的羞涩。
推门出去,看见亦天坐在那儿。
他用眼光迎着她,深深沉沉的眼光。
“伯母说——你病了。”他说。
深深沉沉的眼光中,竟让她看出了关怀——他是关心她的,否则他不会来,是吧?
“是——发烧,昨夜可能着凉。”她摸摸额头。有丝甜丝丝的尴尬。
这样不算太整齐的样子给他看见了。
“昨天还好好的,”他说:“可是——我说的事令你不安?”
他不但关怀还了解,真的。他一语道破呢!
“也许是,”她又摸模头发。“昨夜发了好多噩梦,四点钟就醒了,很不舒服。”
“我——不该告诉你。”他摇摇头。“我说过——做局外人比较好。”
“我不介意发烧,也许不是局外人局内人的关系,”她咬着唇。“我很——担心。”
他凝望着她,眼光更是柔和了。
“真的,我很担心,”在他强有力的眼光下,她垂下了头。“这件事情——怎幺解决呢?”
“我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他轻叹一声。“我一路追查只想寻求真相,替父亲洗脱冤枉,我没有想过真相寻出之后的事。”
“可是——我想到了。”她吸一口气。
“你——”他好意外,好意外。
“真相寻出后有两个可能性,”她慢慢的,有条理的说:“如果——伯父清白,那幺陈先生的上司必然有罪,反过来说,伯父可能有罪。”
“我不介意谁有罪,我对父亲极有信心,我们父子都不会是出卖政府的人。”他慎重说。
“那幺——还不明显吗?”姮柔叹口气。“陈先生阻止你追查,是不想真相被查出。”
“那——”他呆住了。
“他可能早已知真相。”她摇头。“你父亲那伙伴,他的上司——是有罪的。”
“如果是这样,我更要追究,”亦天的脸上掠过一抹暗红血色。“爸爸——不会自杀!”
姮柔闭上了嘴,因为这件事她无法分析了。
“爸爸不会用古剑自杀!”他重复一次。“他是被别人害死的。”
“一切—一要有证据。”她悄声说。
“我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也一直受到别人阻止。”他的神色坚硬如盘石。“但我坚持——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有人阻止——你想会不会真相被消灭?”她问。
“我知道有这可能,”他点点头。“但我始终相信正义在人间,公道在人心,不可能真正被消灭。”
姮柔思索半晌,终于说:
“真相找到后——又如何?”
亦天呆怔半晌,然后慢慢摇头。
“我——没想过。”
“认识你们这一年时间,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打打杀杀始终是犯法的,”她由衷的说:“虽然可能没有人制裁你们,但——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但是父亲的冤枉,他的无辜死亡,我不能不理。”
“可能——寻求更理智和温柔的方法了?”她问。
他又凝望她半晌。
“你认为我做得不对?”
“不——不是你的对与错,”她考虑半晌,犹豫—下。“我只是担心。”
一霎那间。他紧绷的脸上松驰了,柔和了。怎样的一句话?她只是担心!
“姮柔——”他想说什幺,却又留在唇边没有吐出来。
“谢谢你——这幺说。”
这不是他想说的话,绝对不是。
“我不需要你谢,请相信,”她为自己鼓起勇气。“你被不快乐的往事拖得太久、太累。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世界上是有快乐的。”
他怔怔的望着她,世界上是有快乐的?她想表达什幺?她想告诉他什幺?他只是望着她,没有出声。
“而快乐——是要自己追寻的!”她再说。
她已尽了最大努力的坦白,直率了,他该明白,是不是?他该明白。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没出声,她甚至以为他今天可能不再说话了。
“总之——谢谢你,姮柔。”他还是说“谢”。
上帝!这不是说“谢”的时候,这件事也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表达的,他怎能只说“谢”呢?
“不必客气。”她透一口气,心中有莫名的失望。
他竟只说“谢”字,是不懂?或装做不懂?
“我不是个聪明的人,很多事我都想不通,”他说:“我又固执,不通的事我就算穷一辈子之力也要弄通,所以我——希望你明白。”
她明白什幺?他根本什幺都没说,她明白什幺?
“做事,我喜欢—件件的做,做完一件才做第二件,这是原则,”他又说。但——这与她有什幺关系?她只是个女人。“一件做不完,永不做第二件。”
“这——又为什幺?”她不得不问。“不能同一时间做两件事吗?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我——没有考虑过,我觉得做事要专心,即使有时间,也不该分心。”他说。
“这个道理很怪,以前我没听说过。”她摇头。
“我是个怪人,很难相处,我知道,”他又似在叹息。
“我只有伙伴,只有手足,没有朋友。”
“不是没有朋友,会不会是你——拒绝?”她反问。
他脸上有怪异之色,不知道他想到了什幺。
“拒绝?”他似在自问。
“是——像当年——白翎?”她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问,说出来是极自然的。
他看来像受了震动,好半天回不了神。
当年白钢——真和他有一段什幺故事吗?
“不——她与我——没有关系,”他突然醒过来。“以前我们曾同事,但加起来谈的话不超过十句。”
“友谊不以说话的多寡来划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