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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缠绵  第13页    作者:严沁

  「有机会时我给你看。」

  司烈默默凝视恺一阵,心中感动更盛。这么好的女人,那男人如此福薄。若换成他,他要全心全意、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爱她。

  他是爱她的,一直都是。

  「这么多年,你不会寂寞?」他清一下喉咙。

  「他死后我反而充实了,」她说得很怪。「至少,他常伴我身边,再没有其他女人的事令我担惊受怕。」

  「他常伴你身边?」

  「他的骨灰供在家里,」她指指楼上。「我静修的小佛堂里。」

  「你的感情——」他为难的说:「你的爱令我感动,现代没有你这样的女人了。」

  「我只是一个痴人、傻人,早该被淘汰。」

  他多想说我也如你般又痴又傻,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画展过后,你有什么计划?」

  「没有想过。也许去欧洲旅行。」

  「我陪你。」他不经思索,立刻又觉不妥。「我是说我也有空,我们可结伴同行。」

  她颇意外的望他一阵,摇头。

  「我习惯了一个人。不过非常感谢。」

  「一个女士,你会有许多不便。」

  「三十年,我不是这么过了吗?」她笑起来。好妩媚,好有女人味。

  他看呆了,心脏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

  「恺令——」他张口结舌。

  「迟了,回去休息吧。」她善解人意,经验丰富,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我——」

  「什么事明天说。明天我们一起午餐,带璞玉一起来,我预备素菜。」

  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我能知道,那女人的下场如何?」他也聪明的转开话题,不想弄僵。「我是指你丈夫——他迷恋的那女人?」

  「听说已过世,很年轻,」她笑了笑。「也许终于被他痴心感动。」

  「会吗?是这样吗?」

  「她是车祸死的。」恺令又笑一笑。「生前我没见过她,死后我去看她最后一面。她并不很美,尤其在脸上有块紫红色的胎记,有半个巴掌那么大,要用瑕疵膏来遮掩。」

  他莫名其妙的心中一动。

  「她姓什么?她丈夫还在吗?」司烈问。

  「应该在。很特别的姓,我记得好清楚,他丈夫叫冷若水。」

  「她自己呢?」

  「不清楚。只听先夫常自言自语的念着阿爱。可能名字中有爱字。」

  「我——回去,明天中午带璞玉来。」

  他当夜发了一些乱七八糟全无关连的梦。他梦到那个叫阿爱的女人,却是面目模糊。又梦到恺令,恺令穿着婚纱站在那儿,身边却没有新郎。他又梦到自己,梦到璞玉,他想去做什么事,璞玉紧紧的拉着他,拖着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他在梦中听到一声声叹息,悠长的、绝望的,就像以前那老梦中的叹息声一样,面目模糊的阿爱突然变得清晰,竟是——竟是——佳儿。秦佳儿。

  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惊醒了。

  梦境中的一切真令他苦恼极了,他也许没有精神分裂,肯定的,他神经衰弱。他被莫名的梦纠缠了十几年。

  他就这么怔仲的呆坐着直到天亮。

  迫不及待的打电话给璞玉,约她中午一起到恺令家。

  「抱歉,中午没空。」她说:「昨夜阿尊约了我,不能推。」

  「又是他,他好像专门跟我作对。」他的不高兴立刻表现出来。

  「我们有点事情讨论。你怎么一直对他有成见呢?他是好人。」

  「会不会因为他是好人,有一天你不声不响的就跟他走?」他叫起来。

  「公平一点。」她停一下才说:「不能除你之处我再没有一个其他朋友。」

  他呆怔半响。

  「抱歉,是我不对。」立刻说。

  「最多午餐后我到恺令家找你。」

  「我会等。」停一停,犹豫半晌。「有一件事引起我好奇,我想跟你一起做。」

  「什么事?为什么要我?」

  「有你在我绝对有信心。」他是认真的。

  「看来不能不答应。」她笑。「如果真有前世今生,我前世一定欠你很多。」

  「那么——有关恺令前夫。」他说得突然。

  「又关你什么事?查什么?人都死了二十年,你发神经。」

  「不不不,你不知道。那男人为迷恋一个有夫之妇抑郁而终,那女人始终不理他,后来也车祸而死。她丈夫还在人间。」

  「啊——」虽然意外,她却不感兴趣。「人家的是是非非情情爱爱,你为什么查?恺令叫你去做的?」

  「不——」他考虑一阵。「璞玉,有时候我觉得你像先知,许多事都能说中。」

  「好。什么事令我变先知?」

  「你说过阿灵只不过是代替品,我现在觉得相当有道理。」

  「你——肯承认?」她意外兼不置信。「你心里那个女人是董恺令。」

  「相信是。」

  「这样就好,放马过去追啊!还要我帮忙查什么几十年前的事呢?」

  「我想没有希望,她对亡夫一往倩深。」

  「她说的,是不是?」她笑。「没有试过怎知没希望?我支持你。」

  「弄僵之后怕朋友都不能做。」

  「追董灵的勇气呢?怎么面对董恺令你就自动矮半截,像话吗?」她极不以为然。

  「不。我要先查以前的事,」他固执得像条牛。「你不帮忙我也单独做。」

  「唉。好吧,从哪里开始?」

  「先找出那个叫冷若水的男人。」

  「冷若水?冷若水教授?是他?你不知道他吗?」璞玉叫。

  「教授?很出名吗?」

  「经济专家,深得海岸两边领导人重视,是重要顾问。」她吸一口气。「你不看报纸的吗?他一句话能使股市上下几个价位。」

  「这么厉害?」

  「你想见他?」璞玉问。

  「她的太太就是那个女人。」司烈说。

  「董恺令亡夫迷恋的女人?」

  「是,是。我们有办法接近他吗?」他兴奋。

  「这事真复杂。」她苦笑。「司烈,这件事令你这么不顾一切?」

  「我好奇。真的,好奇。」

  「不论你是为什么,我帮你试。谁叫我是你的兄弟。」她叹息。

  「哈利路亚。」他在电话那端叫。「记得在午餐后到,我等你。」

  璞玉到董家时他们刚吃完饭,司烈一见她就开心的迎出来,却又看见她背后的阿尊,立刻孩子气的脸色一沉。

  「你的事阿尊替你办好了。」璞玉立刻说。

  「啊——」他不能置信。

  阿尊含蓄的笑,并没有说什么。当然,恺令在一边也不能说什么。

  「今夜去他家。」她眨眨眼。「你要不要回家焚香沐浴?」

  「什么事?我这儿有佛堂也可以焚香,沐浴也行。」恺令笑。

  「我还是回家。」司烈兴奋得异常。「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坐在璞玉的九一一上,司烈迫不及待。

  原来阿尊认得冷若水教授,当然啦,他是天文物理专家,大家在学术界都有成就。阿尊一约就妥。

  「晚上阿尊陪你去。」她说。

  「你呢?不陪?」

  「有这必要吗?」她摇头。「劳师动众。」

  「昨夜我很多梦,梦到原来面目模糊的阿爱突然变成佳儿,吓得我……」

  「佳儿。怎么你生命中所有女人——除我之外都与你的梦有关?」她很怀疑。

  「前世姻缘?因果循环?」他耸耸肩。「我也正在找寻答案。」

  「会有答案?这种事?」她眉心微蹙。

  「要有信心。所有的事我相信必有答案,只看我们找不找得到。」司烈说。

  「很哲学的话。」璞玉说。

  「我觉得见冷教授对我很重要。」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看他一眼。

  一晚上,坐在冷家的大厅里,司烈、璞玉和阿尊都十分严肃认具。

  「你们想知道什么?」冷苦水教授问。

  「很抱歉的事。」司烈显得拘谨。「我们想知道三十年前尊夫人去世的事。」

  冷教授眉峰渐渐聚拢。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他的姓一样冷。

  「对不起,我知道太冒昧,我是有私人理由,我——」司烈胀红了脸。

  「什么私人理由?你是谁?为什么要知道阿爱的事?」冷教授一直保持风度。

  果然叫阿爱。

  「这件事说来非常复杂,知道事实对司烈很有帮助,请相信我们。或者以后有机会再来跟你说明。」

  「阿尊,」冷教授望着自己出色的朋友。「我能相信他们吗?」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司烈更是世界十大名摄影家之一。」阿尊硬着头皮。

  冷教授眼光闪一闪,再望司烈一眼。他没有想到这英伟的胡须男人是世界知名的庄司烈。他沉思犹豫了好久,他们都以为他永不肯再开口时,他开始说话。

  「其实,该是什八年前的事。」他脸色渐渐改变,黯然又无奈。「我们碰到一件荒谬的事,城中最出名的花花公子居然宣传单恋阿爱,弄得满城风雨,我们躲起来不想见人。」

  谁也没答腔,只想他快些说下去。

  「阿爱被弄得心情极坏,烦不胜烦。那花花公子天天新招,有次居然在我们屋外站了三天三夜。我们没法可施,只好避开。那年我到美国教书,总算清静一年。满以为事过境迁,一切正常,谁知那男人不知怎的居然病得只剩半条命,还扬言一切为阿爱。天下怎有这种事、这种男人呢?我们真不幸。」

  冷教授为自己添一杯茶,慢慢再说:

  「到他临终前,他差人来说想见阿爱最后一面,这真荒唐、荒谬,阿爱当然不肯。差来的人回去复命时,花花公子就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们始终没见过那花花公子?」司烈问。

  「只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但其真实的面目却看不清楚,只知道他有个画家太太。」

  「董恺令。」璞玉说。

  「是,好像是叫这名字。」冷教授说:「那人死后阿爱精神大受打击,总觉得自己害死人,整日神思恍惚。有一天夜里开车回来,就出了意外。」

  「怎样撞的车?」司烈问得奇怪。

  「很残忍,很没人性。」冷教授在叹息。「撞得阿爱重伤却不顾而去,阿爱是流血过多而死。她本来可以救活的。」

  「啊!」司烈和璞玉一起惊叫。

  「一直没找到肇事者?」阿尊问。他也被这传奇的故事吸引了。

  「若有心逃避,一辈子都找不到。」冷教授恨恨的。「我也想找出此人绳之以法。」

  「后来呢?」司烈再问。

  「还有什么后来?人都死了。」

  「是真意外吗?」璞玉突然问。

  「什么——意思?」冷教授吓一跳。

  「不不,我只是突然想到,会不会有人故意撞车的?」璞玉很不好意思。

  「我们没有仇人,也不曾跟人结怨。」

  「不要胡思乱想,这是不可能的。」阿尊拍拍璞玉。

  司烈望着璞玉一阵,却没有说话。

  离开了冷家,和阿尊分道扬锨,九一—车厢里又只剩下司烈和璞玉。

  「我说觉得有点怪,事情很怪,很可疑。」璞玉说。

  「对不起,我想不应该再去追查。」司烈忽然说:「我看到‘保时捷’新出了一款车九六八,很像九一一,但性能好很多,又帅,而且卖价便宜,美国的订价才四万六千美元。」

  璞玉皱眉,怎么讲起风马牛完全不相干的事呢?司烈在想什么?

  「我无意换车。」她说。

  「我可以回美国买一部,学你,开得潇潇洒洒。香港的价钱可能贵一两倍。」他笑。

  「司烈,你心里到底想讲什么话?」璞玉叫。

  扫描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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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司烈忽然失踪三天。恺令找不到他,璞玉找不到他。白天晚上他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他好像从空气中消失一样。他并没有离开香港,璞玉到他家看过,护照行李他的宝贝摄影器材全在,就是人间蒸发掉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恺令问璞玉。

  「不知道。」璞玉无可奈何。「我已找遍所有可能的地方。」

  「我找他有急事。」恺令说。

  「我能代你办吗?」

  「还是——等他出现。」她考虑着。「他从来没这么神秘失踪过。」

  「三天不出现,要不要——报警。」璞玉说完就笑起来。「这很荒谬。他可到任何去处,他是成年人,我们在疑神疑鬼。」

  「三天前——他可有甚么特异处?」恺令似乎和璞玉想法不同。

  「没有。」璞玉虽是这么答,却立刻想到他们去见冷教授的事。「你为甚么这样想。」

  「这两天我无法安宁静修,坐在佛堂总心绪不宁,总是想到他,」恺令说得十分犹豫。「我怕他有甚么意外。」

  「意外,不会吧?不可能的。」璞玉一连串叫。「有什么意外呢?他已跑遍全世界,什么场面都见过,香港是小地方,别担心他。」

  「不,我的感应十分奇怪。」

  「奇怪?那是什么?」

  「说不出来。」恺令在电话中的声音与平日很不同。「或者——有什么事会发生。」

  这话令璞玉也不安了。司烈的寻寻访访,会不会有事会发生?

  「怎么不说话?」

  「啊——我想不会有什么事,司烈很快会有消息。」这话分明不由衷。

  「找到他请立刻通知我。」她很认真的说。

  放下电话,璞玉仍呆在那儿半晌,恺令这么急着找司烈真是因为她有感应?她在佛堂静修时心绪不宁?这感应和不宁和司烈真的有关连?恺令的静修是什么?感应是什么?

  她觉得事情越来越玄了。

  她在工作,工作中竟也无法集中精神,她被恺令的话影响了。是不是真会发生什么意外?有关司烈的?

  门铃在响,她跳起来,双手是泥的冲出客厅,看见容颜憔悴的司烈站在那儿。

  「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她怪叫。冲到他面前,忘我的抚着他的面颊。「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

  司烈疲累的坐下,脸上已被她弄得全是泥。他不以为意的摇摇头。轻轻叹息。

  「没有进展。」

  「你在做什么事?进展?」

  他摸模胡须上也沾的泥。

  「二十年前旧事。」

  「你真的疯了。放着正经事不干,追那么莫名其妙与自己无关的旧事?追来做什么?三十年前的旧事能改变?」

  「别骂人。我饿急了,能不能有一碗榨菜肉丝面?」

  璞玉摇头,无言的替他做出食物,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心中又十分不忍。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她放柔了声音,充满了自己也不知道的柔情。

  司烈深深的凝注她半晌,他为璞玉真挚的柔情所影响、所感动。

  「我可以说,不知道你信不信。」

  「你说什么我总是信的。」

  他深思一阵又摇摇头。

  「很可笑。我总觉得——也许很莫名其妙,也许很荒谬。我隐隐觉得三十年前旧事,可能和我有些关连。」

  「啊——」璞玉震惊。「和你那些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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