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明晚玫瑰會出來!」她聳聳肩,反身回家。
淑怡從房里探出頭,關切地問:
「發生了什么事?誰受傷?」
「施廷凱!」之穎扯開肩上的毛巾。
「外面那個男孩又是誰?」淑怡再問,有些怀疑。
「程以哲!」她頭也不回地走回臥室。
這三個字——程以哲,似乎突然加入了這個奇妙的小圈子。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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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从木栅到台北的公路局汽车上,连粗心大意的之颖也发觉气氛不对。韦皓今天的神情好奇怪,闷声不响,沉着一张脸,谁得罪了他?
十多年的交往,韦皓从来没有这种情形,顶多发发脾气,吵几声,事过境迁也就算了。像今天连续发生这幺久闷气的情形,真是绝无仅有。
「你怎幺了?韦皓!」坐在汽车最后排,之颖问。
「没什幺!」韦皓粗声粗气的。谁会相信?
「没什幺的话就别这副怪样子,」之颖忍住笑,「你以为自己只有十岁?」
韦皓不出声,也不动,依然那幺铁青着脸。
「如果你不肯告诉我为什幺,我可不陪你生闷气,」之颖坦率地说,「我情愿回家睡觉!」
「你当然喜欢回家啦!」他总算逼出一句话,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怎幺?回家也不对?我看你吃错了药!」之颖没好气。她最怕人当面顶她。
「我当然吃错了药,」韦皓冷哼一声,这家伙怎幺完全变了,「我错得连眼睛都看不清人!」
「你说这话是什幺意思?」之颖睁大了眼睛,「我看你在发神经!」
韦皓把脸转向窗外,一副赌气的模样。
之颖也把脸转向一边。她自问没有做错什幺,韦皓这样对待她——若不道歉,她永不原谅他。
汽车摇摇摆摆直驶台北,拥挤的车中全是政大下课的学生,谁也不会发现他们的争执。到了台北车站,之颖随着韦皓下车,才—阵功夫,她已把刚才的气恼拋在脑后。谁高兴去记住那些烦人的事呢?
「韦皓,到我家去吗?」她兴致好高,「我们去爬院子后面的小山,好吗?」
「我不去!」这活泼的男孩脸色未见好转,「为什幺不叫他陪你?」
「他?谁?」之颖呆了一下。
「问你自己!」他恼怒得涨红了脸。
「问我自己?」之颖的脸也涨红了,是被冤枉的气恼,「发你的鬼疯,谁知道你在说什幺?」
「别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冤枉了你?」韦皓忍不住叫起来。他们俩都是这样的,火起来时哪管四周有多少人,吵了再说:
「当然冤枉我,」她叫,眼睛都红了,「哪个烂舌头的坏蛋说了什幺谣言!」
「别乱骂,去问你的好朋友!」他已忘了爱莲的警告。
「好朋友?文爱——莲?」她几乎不能置信,「她对你说了些什幺?」
「也——没什幺!」书皓呆一下,声音低下来,「她说昨天晚上有个男孩子陪你弹吉他,唱歌,还一起去施家!」
「你就以为是我男朋友了?」她双手叉起腰,气焰一下子涨得好高,「见你的大头鬼,那是医生,是心理专家,去帮助攻瑰的!」
「真的?」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没想到你这幺小气,更没想到爱莲这幺多管闲事,」她得理不饶人,「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我和爱莲?」韦皓傻傻的笑了,一早晨的气恼完全消散,那幺你呢?」
「绝不忌妒!」她拍拍胸口,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当有一天你真的爱上另外的女孩子时,我一定——嘿!衷心的祝福!」
「是你度量大?或者是根本不在乎我?」韦皓乐了,心里再无烦恼、牵挂,开什幺样的玩笑都无所谓。
「都不是!我不愿意抓住一个不再爱我的男孩,天下最不能勉强的就是这件事!」她坦白地说。
「说得令我惭愧,我刚才的忌妒变成莫名其妙了!」他摸摸头发,「下次不听爱莲的!」
「文爱莲那个人我最了解,担保她没有恶意!」她说。
「之颖,我没你那幺好的脑子,若想追上你的成绩,我只好加油苦读。」韦皓说,「我从今天开始,发誓不再抄你的习题,我要回家做功课!」
之颖歪着头,看了他半晌,拍拍手,扶起脚踏车。
「很好,回家的理由充足。」她潇洒地跳上车,挥挥手,「明天见!我会找玫瑰去捉蝴蝶!」
韦皓看着之颖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才转回头,走向零南车站。他说的是真话,他发誓不再抄之颖的习题,他也是个高傲的男孩子,怎能忍受永远屈居下风?尤其是最近,爱莲出现在他和之颖身边的时间多了,每当之颖无意中刺伤了他—之颖绝对无心的,他了解,之颖甚至不知道那些话可能刺伤他!爱莲总露出那种似同情,似怜惜,似不平,又似气愤的眼光。
说实话,他受不了爱莲那种眼光!爱莲——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他想。她似乎总是帮着他,向着他,他们认识了一年多,她似乎永远默默地守在一边。她的眼光那幺安静,那幺柔和,她的笑容那幺斯文,那幺羞涩。他能常常感觉得出她在注视他,当他把视线转向她时,她又那幺震惊地逃开了。她和之颖是好朋友,可是她们竟是那样的不同,她们像地球上的两个极端,自然,她们令韦皓的感受也绝不同。
之颖,青梅竹马的伴侣,他们一直那幺合得来,像自然融汇的两股溪水。也许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之颖从不令他有什幺特别感受。爱莲呢?每当她那样看韦皓,他觉得紧张,觉得心颤,觉得莫名其妙的喜悦。这是什幺?不是喜欢,不是爱吧?他喜欢的,爱的是之颖,那朗爽,快乐,特别聪明,又特别爱管闲事的之颖!
零南车站的站牌下有个微笑的浅蓝色影子,很脸熟,很
哎!怎幺会是爱莲?她不可能站在这儿,她的家就在学校附近,她——是他看花了眼吧?
「爱莲!」他下意识地叫着,掩不住那份涌上来的喜悦。
「我——有一点事,」爱莲脸上浮起红晕,「到台北来买几本书!」
韦皓心中奇怪,买几本书为什幺站在此地?
「我还有几句话想——解释,」爱莲舔舔唇,那淡淡的笑容十分引人,「我在等你!」
「等我?」韦皓控制不住心花怒放,「什幺事?其实,你可以打电话找我的!」
「反正已经到了台北,我知道你们这个时候放学,」她斯斯文文的,「我也刚来!」
韦皓下意识地回头望望,之颖早已不见踪影。不知为什幺,他有些作贼心虚的感觉。为什幺心虚?他可说不出来。
「哎——那边有家冰店,我们坐下来谈吧!」他说。全身都拘束,这个新奇的感觉,和之颖在一起就不会这样。
爱莲没有反对,跟着他走过去。
是那种门大大的开着,光线从四面八方涌入,毫无情调可言的冰店。小小的圆台可以坐四个人,肥胖的老板娘坐在高高的柜台上,几个不穿制服的女侍穿梭其中。
「吃什幺?」韦皓看爱莲。这个女孩美得细致,美得古典,耐人寻味。
「布丁!」爱莲低垂着眼帘,浅浅的红晕依然在脸上闪动,嘴角隐约的笑意看来是欣悦的。
「两客布丁!」韦皓吩咐女侍。
就这幺对坐着,他们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是,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幺!
「你说——有一点事要解释?」他问。在她面前,他能十分自尊,自信,这是种令男孩子满足的情绪。
「昨天晚上——我不该打电话给你,」她依旧垂着眼帘,「我并不想挑拨和破坏你们!」
「没有人这幺认为,」他认真地说,「我了解你是在帮我,之颖也说你绝无恶意!」
「之颖她——知道了?」她抬起眼帘,好吃惊,「我真的不是要破坏,我——」
「放心,爱莲,」他的手自然地盖住她放在台上的手,「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们了解!」
她的脸蓦然红了,她没想到韦皓会那样—对她。她窃喜,她兴奋,她没有收回被压住的手。
「哎——」韦皓反而不好意思了,他在做什幺?他的动作简直完全没经过大脑,他只是那幺自然的就做了,他怎幺可以那样对待害羞的爱莲?不过——看来爱莲并没有生气,他放心一些,「你是之颖最好的朋友,当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胡乱地说。
「没有之颖,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害羞的女孩也提出大胆的问题。
「不——当然是朋友!」他呆怔一下,爱莲这幺说是暗示什幺?他心中一下子乱得—塌糊涂,那些乱线却被一层喜悦、一层甜蜜的感觉所包围,「当然是朋友!」
爱莲的视线从睫毛缝中透出来,那盈盈的流转的眼波,使韦皓心中的乱变成一股热,一股从未有过的热!他有个感觉,即使叫他为爱莲赴汤蹈火,他也万死不辞。
「我们是朋友!」他再说。他又握住了她的手—和刚才那次完全不同的!
爱莲眨一眨眼,一层水雾使她眼光更晶莹透剔。她嘴唇动一动,却什幺都说不出来。她外表看来依然那幺平静,她的心却在燃烧!
他们就那幺互相凝眸相望一阵。那阵燃烧的火焰过去之后,他们冷却下来。他放开她的手,竟也说不出话。
他不想背叛之颖,完全不想,他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男孩子。他和之颖已经十多年,他不能放下那段感情,但是爱莲——他矛盾了,好矛盾!
他难堪地发觉,他竟也喜欢了爱莲,而那种喜欢和对之颖的完全不同。
女侍送来布丁,缓和了他们之间的难堪与异样情绪。他们低下头来吃布丁,吃得很慢,很难下咽似的。一个小小的布丁吃了老半天,韦皓依然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说。他有些气自己,怎幺这样呢?他生平最看不起朝三暮四的人,自己——竟有此嫌呢?
「爱莲,我很抱歉,」活泼开朗的男孩子也期艾起来,「如果我冒犯你的话!」
「没有冒犯,是我——不好!」她不敢抬头。她心中也矛盾,也难堪。她喜欢韦皓,之颖却是她最好的朋友,叫她怎样呢?她是那幺害羞,那幺文静的一个女孩,她却不惜采取主动,采取暗示——唉!她若不这幺做,她会爆炸!她是那幺喜欢韦皓,喜欢他的优点,也喜欢他的缺点。她总是想,韦皓若是她的男朋友,她决不会像之颖那幺对待他。她会温柔的,体贴的,用所有的爱心——想也没有用,韦皓怎幺会属于她呢?她只是做梦!
刚才韦皓对她似乎也有情,只是那幺一剎那,他又变了。她永远忘不了韦皓温暖的手压住她的一剎那,她像掌握了全世界!韦皓放开了她,好象很懊悔,唉!韦皓是之颖的,她来等他,分明是自扰扰人。
「走吧!」韦皓放下十块钱。
他们默默地走出冰店,默默地走到公路局车站。韦皓替爱莲买了一张往天母的车票,就默默地陪着她等车。他们那样站在一起实在很像情侣,他高大、英俊,她柔美、细致。谁说他们不是一对呢?周围许多乘客不都在悄悄的在注视他们吗?
等了将近十分钟,多难挨的十分钟啊!班车终于倒迟着进了站,一些等待着的乘客开始上车。
「韦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很——糟?」爱莲看着他,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对与错。」他回答得更困难。他能背叛之颖?他们刚才误会冰释,和好如初,他刚刚才说过不再听爱莲的,怎会想到事情一下子变成这样?世界都变色了!「我也不知道怎幺答复你。」他老实说。
「我知道我不该来,」她喃喃自语,眼中隐有水雾,「是我自己把梦敲碎,把希望打破!」
「爱莲——」他的心扭成一团。天!要他怎幺做?那幺害羞的爱莲能讲出这种话,表示——她在喜欢自己,很喜欢,他该怎幺做!
「我不能为难自己,更没有资格为难你!」爱莲摔一摔头突然坚强起来,「我——回去了!」
「爱莲——」他情急地抓住她的手臂,他只知道不能放她就这幺走,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什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爱莲站住不再移动,整张小脸上的光辉,可以照亮全世界。这是爱情,害羞的女孩子也有了爱情,只是——那样难堪而复杂,她无法理出一个头绪。她把盼望的眸子仰望在他脸上,这个高大的男孩能帮助她,能支持她,能了解她,她完全相信!
「是——怎样?」她轻轻地问,那声音像暮鼓晨钟,敲醒了他沉睡的爱情——沉睡的爱情?怎幺说?他和之颖呢?
「爱莲——」他好难堪,怎幺说得出口呢?爱莲明知他仍是之颖的男朋友,爱莲明知他和之颖依然很好,哎——爱莲那神色,使他全身都像在燃烧。
「告诉我,是怎样?」她热烈地问,「你知道,你的话能使我恢复——自尊心。最近,我总是觉得自己好荒谬、好卑鄙。我这个人——简直糟透了。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有人能了解我的感觉,谁想做——对不住朋友的事?」
韦皓深深地吸一口气,一种英雄气概的情绪充满了全身。深深自责的爱莲看来楚楚可怜,他不是铁石心肠,何况他也在喜欢爱莲,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有了决定。即使有苦难,有悲伤,有折磨,别只压迫爱莲,让他们一同承受吧!
很奇怪的,在他有了这决定后,之颖的影子并不缠扰他,而且渐渐淡去,他心中的矛盾也一下子消失。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爱莲对他远比之颖重要,这——是怎幺回事?
感情的事竟如此不可思议,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会放弃之颖——他放弃之颖了吧?
「跟我来,让我慢慢告诉你!」他开朗地说。
他那幺轻松、那幺愉快地拥住了爱莲——哎!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爱莲是之颖的朋友啊!之颖——会难过?会痛苦?不,不,当然不,之颖才说过会祝福他的,他——真的爱上了另一个女孩?
他和爱莲的感情不是突发的,他们一定很久了,之颖给了他们那幺多在一起的机会,不是吗?只是他傻,他糊涂,他没发觉而已!
他带她走进火车站旁不远的「青龙」。他第—次来,他早听过许多同学说起,很日本派的字眼「纯吃茶」。他们走上灯光黯淡的二楼。他心里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能带之颖来坐坐,想不到却是爱莲,天下的事情真奇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