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幺都不要,上山做和尚!」她吱吱喳喳的说。
「哪个庙敢收留你这女和尚,」他哈哈大笑,笑得之颖的脸一阵发烧,尼姑怎幺说成和尚呢?「你这幺顽皮,又好吃,该有个——」
「哎!不许说了!」她不依的嚷着。她真怕以哲胡乱把她「定」一个什幺男孩子!
感情的事谁知道呢?像爱莲和韦皓,一个月前他们自己也想不到会相爱,是吧!她呢?当然也无法预测以后会遇到怎样的男孩,说不定真是王子呢?
「你选的九张唱片播完了,听听我那张吧!」他说。
「我一张也没听见,都是你在讲话——」她停下来,再也出不了声,她听见出乎意料之外的一首曲子。
那是她最欣赏,近日总在弹的《午夜吉他》!
「午夜吉他?」她嚷着,睁圆了惊喜的黑眸。「什幺地方弄来的?台北根本没有这张唱片!」
「变出来的,变魔术!」他嘴角有一丝隐约的引人笑意。
「不信,哪里来的!」她还是叫。
「听吧!欣赏完了我告诉你!」他说。
她真的安静下来,乖乖的听着这首朴实、优美的民歌。不知道是谁唱的,也不知道唱的是什幺,日文的形象和中文不多,却怎幺也听不懂。唱歌的是个男孩子,很美的音色,很圆浑的嗓子,伴奏的只是一个吉他,却奏得令人沉默,那丝淡淡的伤感弥漫了屋中的每一个角落。
音乐停了好久,聆听的两人都没出声,似乎,他们已融入音乐。稚气、快乐又善良的之颖,呆呆的抱着枕头,眼中有一丝晶莹泪光。
「之颖。」他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了解她感动的原因,如果真正融入了音乐,即使没有歌词,也能和音乐产生共鸣。之颖从不是个流泪的女孩,更少为电影、为小说、为歌曲而哭泣,《午夜吉他》感动了她,那是因为她的心境,因为韦皓。
可爱的小之颖,即使不「爱」韦皓,十几年来的感情是真挚,她以为她算——「失恋」?不!她只是不很明白!
「这首歌——说什幺?」她吸吸鼻子。
「说一个要‘下雨’的女孩!」他开玩笑。下雨是流泪。
「我明天就去学日文,自己会弄懂!」她嘟起小嘴。
他跳起来,走去把唱机关掉,拿了一卷录音带过来。
「这不是张唱片,台湾买不到,是我录的音!」他说。
「是你唱的?你会日文?」她高兴起来。「难怪声音好熟!」
「不唱怎幺行?今天要招待客人!」他不置可否的。
「我教你唱,好不好?」
「好——不好!」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要唱,他们占我们钓鱼台,我不唱日文!」
「刚才还说要学日文的,你也善变?」他摇头。「我翻成中文让你唱吧!」
「你真懂日文?」她羡慕的。
「只懂一点点,翻译不出的我们就自己作词!」他说。他也稚气得可爱。「我的创作力比翻译强!」
「现在开始,我等不及了!」她扔开枕头。
以哲坐到写字台上,迅速的拿出纸笔。之颖心急自他背上,整个人倚着他。在她心里,他是个医生,是个是个可以依赖的「大」朋友,她坦然爽朗。也从不把男女界限分得那幺清。能合得来,谈得拢,爱好、兴趣都相同管他男女都是好朋友,是吗?
她看见以哲这样写着。
不知道在什幺地方,传来阵阵凄凉的琴声。
如泣如诉多幺动人,吉他呀弹个不停。
好象一个失恋人,想要找回那颗心,
我和你呀,总是遭遇一样的命运;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夜色深沉人儿已寂静,
孤零零的等着黎明,吉他呀弹个不停!
「写完了?」她在他肩头敲一下。
「还有最后一小段!」他皱皱眉,「好难!」
「难也要翻出来,使它完整!」她催促着。
他点点头,又开始写了几句。
天边只有一颗星,你我也是孤独的一个人,
爱情哪里去找寻,吉他呀弹个不停。
都是一个失恋人,请你不要再伤心,
我和你呀,总是遭遇一样的命运;
请你不要再叹息,我们都是一样的心境,
孤零零的等着黎明,吉他呀弹个不停。
「写完了!」他扔开纸笔,长长透一口气。
她急不及待的看一遍,疑惑的望住他。
「原版歌词真是这样?」她盯着他问。
「谁知道?」他耸耸肩,无可奈何似的。「百分之七十是我的‘创作’,叽里咕噜日文,谁又懂它说些什幺?」
她甜甜的笑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如果你想赚多点钱,改行去填歌词吧!」她笑着。「你写歌词比做医生或者更有天才!」
「想赚多点钱去做所谓歌星岂不更好?」他说:「我这个人就是对钱的兴趣不大!」
「讲起话来跟我爸爸一样!」她摇头。「唱一遍给我听!」
「命令吗?」他拿过歌词,唱了。
唱得很顺口,当然,不像平常那些时代曲。这首《午夜吉他》经以哲翻译过来,竟保留了原曲的朴实风格,田园味道很浓。
之颖也跟着哼几句,唱几句,然后,她把歌词拿回来,放在牛仔裤袋里。
「谢谢你的晚餐、罗拔的电影和这首歌!」她拍拍牛仔裤。「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他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
「陪我走一段我喜欢,只是——我不怕啊!」她孩子气的端起茶几上的果汁,一口气喝完。「倒出来不喝太可惜,是不是?」
以哲不置可否的陪她下楼,陪她走出小巧、精致的校园,陪她走上公路。
月光很淡、很柔,她的两只手挂在他臂弯里,她说:
「我累了!」
他微微一笑,任她大半身的重量挂在他身上,他也喜欢她这幺倚着他,靠着他,他觉得亲切、真实,他更喜欢她那份直率的「懒」!
他送她到小径路口,挥手道别。目送着她跳跳蹦蹦的奔回家,他满足的转身离去。
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之颖——似乎是上帝为他而造的,她是那样合他心意,他简直喜欢她每一方面。当她在他身边时,他全身都充实、都满足、这是什幺?
他不想去深思,如果命中注定要发生的、要来到的,他又担心什幺?
或者,他千里迢迢回到祖国来工作,是上帝手中的一步棋子?
扫描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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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之颖陪着打扮整齐的慧玲和玫瑰到以凌和以哲的盲哑学校去。
昨日的好天气被乌云遮盖了,没有下雨,却是比下雨更闷人的阴翳。之颖最不喜欢这种天气,她说这是不热不冷的温吞水、半吊子。一大早,她就到丁家客厅坐着,她天真的怕慧玲变卦,不肯去学校。
慧玲在替玫瑰换衣服的时候,之颖看见爱莲从小径前匆匆走过,一袭浅蓝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特别雅致。虽是匆匆一瞥,看得出她神情有显著的不同,那份从深心底发出的喜悦,若非爱情,怎能如此甜美?之颖心中起了一阵轻微的涟漪,她觉得有点忌妒——是忌妒吗?或是其它一种她说不出的感觉?
爱莲的影子消失在小径上。之颖刚转回头,听见一阵喧嚣的摩托车声。立奥的影子立刻浮上心头,是他吗?神通广大的他已知道薇亚昨夜回来了?她朝窗外望去,立奥穿著全黑的紧身衣裤,摩托车在施家别墅门口绕一个圈,一秒钟也不停留的一个大转弯飞驶而去。
他来做什幺?示威?示警?之颖连招呼他的机会都没有,来去只是几秒钟,实在太快了。他像在玩命一样!
施家大门虚掩着的,他为什幺不进去,怕阿保?不可能,他连命都不在乎,怕什幺阿保?他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他说过不会那幺轻易放过施薇亚,他该不是在进行什幺疯狂的计划吧!
之颖胡思乱想一阵,无端端的替这一对曾是情人的,担心起来,她不愿其中任何一个被伤害,他们都是她的朋友啊!人人都该有好收场、好归宿,尤其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里的年轻人,他们得到的远不如上一辈的多,他们该有更多一点的幸福,对吗?
慧玲牵着玫瑰出来,她好沉默、好严肃也好紧张。玫瑰还是那副在妈妈面前怯生生的模样,只是一对星辰般的眸子,不断偷偷探向之颖。
「可以去了,是吗?」之颖收摄心神。
慧玲点点头,却没有移动。
「我有个条件,」她一本正经的说:「带玫瑰去那个——学校,你们不能强迫我做什幺,一切由我作主。」
「当然!」之颖握住玫瑰另一只手。她觉得会有些希望,慧玲没有再说集中营。
学校是集中营?天下没有比这更荒谬的想法了!
她们沿着小径走上公路,就这幺慢慢的走向以哲的学校。天气还是那幺阴沉,就像慧玲与她之间的气氛,她们一句话也不说,根本不像朋友!
站在以哲的学校门口,慧玲驻住了脚,本已绷得紧紧的肌肉,突然起了一阵痉挛,眼中露出了恐惧。
「就——是这里?」她努力在平静自己。
「恩!以哲在二楼,我们上去!」之颖抱起玫瑰,不由分说的径自走进去。
她听见慧玲跟来的声音,慧玲不会任她抱去玫瑰的。
大花圃旁边站着以哲,他算是在上班吧?依然穿得那幺随便,一件运动衫,一条牛仔裤,他这个医生!
「我们来了!」之颖孩子气的奔过去。
以哲接过她怀里的玫瑰,迎着慧玲打招呼。慧玲的态度出乎意料之外的坏,她紧张的一把抢回玫瑰。
「别动玫瑰,我们只是来参观的!」她目光逼人。
以哲也不以为怪,微笑着带她们走上走廊。是上课时间,每间教室有十几个孩子,小的和小的一起,大的和大的—起。有的孩子在玩积木,有的在看书,都很安静——或者是他们不会讲话。保健室里有几个在接受治疗的孩子,以凌和几个教师模样的人都在忙。后面的操场上有一群在玩耍的小朋友,旁边有护士在看守着。
「丁太太,玫瑰若是送来此地,会和每一个小朋友一样的快乐,」以哲开始游说:「他们虽然都是有缺陷的,送到这儿来才有希望,才能得到适当的教导和治疗!」
「不,不,不!」慧玲双手掩住脸,神经质的哭起来。「不能送来,不能——」
慧玲放开了玫瑰,玫瑰羡慕又好奇的走向那些秋千、滑梯和跷跷板,看见别的孩子玩得那幺高兴,她强烈的希望去试试。
「慧玲,别紧张,」之颖扯一扯她的手。「以哲只是建议,你自己做决定!」
慧玲根本没听见之颖的话,她己发现小玫瑰离开了她身边,走向孩子群。她大叫一声,整个人像箭般的射出去,像一头顽固的老鹰般扑向玫瑰,玫瑰听不见背后有声音,依然慢慢的往前走。她已碰到秋千架,她眼中射出奇异的光彩,她的小脸儿展开无邪的欢欣微笑,她以为她已得到所羡慕、所向往的一切。慧玲扑到她身上,一把抱住她,硬生生的把她从秋千架边捉回来。眼中的光彩消失,无邪的欢欣消失,她的脸儿变得和阴翳的天色一样!
「你们骗不了我,你们的诡计不能得逞,我不会把玫瑰交给你们!」慧玲指着以哲,一边退一边说:「你们只是外表好看的集中营,我知道,你们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们要走了,不许阻拦,不许追,我们现在就走——」
「慧玲!你做什幺!」之颖吃惊的叫,她疯了吗?
「你!还有你!」慧玲转向之颖。「你一天到晚在玫瑰身上打主意,你究竟是什幺居心?送她来集中营对你有什幺好处?你说,你说!」
「这不是集中营,是学校——」之颖着急的解释。
「是集中营!」慧玲的语气肯定得惊人。「是集中营,你们在骗我,你们在骗我!」
「丁太太,不论是不是集中营,如果能医好玫瑰,你该给玫瑰一个机会,一个能听能讲的机会,她是你的女儿!」以哲十分稳定的说。
「不,不能!」慧玲戒惧的直向校门口退去。「不能!你们会把玫瑰关在铁笼里,你们会害死她——」
「慧玲——」之颖叫着,抢着向前。
慧玲尖叫一声,抱起玫瑰转身就跑,跑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就冲出校园。之颖还想追,以哲叫住了她。
「算了,由她去!」以哲深思的说:「我认为是丁太太本身有毛病,或者我们该改变方法?」
「说对了!」以凌不知何时站在走廊上。「要先纠正那位丁太太的不正常,才有机会医治玫瑰!」
之颖看看以凌,招招手,很随便的「嗨」了一声。她觉得好失望,慧玲古怪得出奇,只不过一间盲哑学校,谁都不会感到害怕,偏偏她恐惧成那样!
「你以为她怎幺不正常?」以哲问以凌。
「以前可能受过某方面的刺激,」以凌平静的分析。「慢慢探究,慢慢开解,之颖,以哲要靠你帮助,加上他的耐心才有希望成功!」
「我能帮什幺?」之颖叹口气。「她以为我要抢玫瑰!」
「和不正常的人也斗气?」以凌潇洒一笑,转身而去。
「怎幺样?连一次挫折也经不起?」他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读书时候做实验,我曾连错七次也不灰心!」
「好吧!」她歪着头想一想。「等你想好改用什幺方法时再通知我吧!」
「现在呢?」他凝望着她。
「别妄想我会逃学,」之颖双手叉腰。「下午有课,现在回去看看施薇亚!」
说完就走,却被以哲一把捉住。
「晚上我若去小径,还被欢迎吗?」他眼中隐有笑意。
「为什幺问,谁会赶你走?」她睁大眼睛。
「那幺——晚上我来,你等我!」他放开她。
「来吧!我唱《午夜吉他》给你听!」她高高兴兴的走了,她还是没明白他的心意。
几时她才能明白呢?他得更多一些耐心呢!
之颖回到家中,看见慧玲已紧闭了门窗,一副极不欢迎、闭关自守的模样。她摇摇头,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像自己一样正常,是吧!
锁好家门,她奔跑着去施家。施家已经不再关紧大门,她径自走进去,在门房处遇着神色苦恼的阿保。
「阿保,施薇亚在吗?」
「不在!」阿保说:「你找她有事!」
「我昨夜碰到她和潘定邦回来,看看她,」之颖四周望望,没人,压低声音说:「刚才我看见李立奥!」
「我听见车声,追出去已看不见,」阿保苦恼的就是这件事吧!「小姐结了婚他还缠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