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爱你,这就够了,」他仿佛十分宽大似的说:「我的爱能宽容你,我不计较你的以往,甚至于你仍在爱别人,你该感到满意才对!」
「更该感激你一辈子,是吗?」薇亚的目光如刀。
「不用感谢,至少——别使我难堪!」他说。
薇亚飘忽的笑一笑,怎幺难堪?不跟他回澳洲?揭开他真实的一面?他知道吗?他曾令她心寒!
「我很抱歉,」薇亚说:「我不知道什幺事会令你难堪,但是,我不会跟你回澳洲!」
「薇亚,你要理智的考虑一下!」他低声说,很严肃。
「经过这一次事情,我清楚知道,我爱立奥,」她说得绝对理智。「跟你回去,我们双方痛苦!」
「你爱他也医不好他!」他皱起眉头。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并不是想跟他再——在一起,即使他能痊愈,也未必原谅我,我这幺做只为自己!」
「薇亚——」
「我知道自己的脾气,我不能忍受真正的那个你!」她说:「一个女孩有一次悲剧已经够惨,我不要有第二次!」
「我们不会有第二次!」他说得好肯定。
「我不去!」她更肯定,简直无法转圆的。「无论怎幺说,我绝不去!」
「别忘了你是我的太太!」他变了脸色。
「爸爸是最出名的大律师,他会帮我!」薇亚倔强的。
「律师无权拆散别人家庭!」他的脸色发青。他本有十分脂粉气的外表,现在看来却阴森得可伯。
「你明知我爱立奥仍要我去?」她说:「你要折磨我?或是今我自责一世?我不明白!」
「因为你是我妻子,你必须跟我走!」他阴冷的。
「这幺说,你只是不肯放过我?」薇亚挺一挺背脊。「你只是想报复一个不爱你的妻子?事实上,正如你所说,你早知一切,你不能怪我!」
「无论如何,你一定得跟我回去!」他咬咬牙,额上青筋隐现。「否则你会后悔!」
「我才二十岁,令我后悔的事已经太多,多一次后悔,并没有什幺不同!」薇亚说:「你走吧!」
「你真不去?」定邦凝望住她。那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他刚才还说爱,他这男孩!
「不走!」她望住他,好坚定。
「我们之间的婚姻呢?」他再问。
「由它去吧!」薇亚毫不在意。「若你愿意,可以要求离婚,我没有任何条件!」
「若你已有我的孩子呢?」他又问。真像市场上问价钱一样。
「我会拿掉!」她冷然的。「这样的孩子,会是我一辈子的痛苦,他会提醒我的错误!」
他冷冷的笑起来,笑得好阴森。
「你不曾认清我,我又何曾认清你呢?」他说:「你虽美,我相信还能找到比你更美的女孩,我会让我的律师寄离婚书来,你等着签字吧!」
薇亚不出声,僵硬的身体却软下去,她缓缓靠在沙发上,她有解脱的感觉,完全的解脱。两星期的婚姻不能说儿戏,只能说是梦,这个梦终于醒了。
「还有一件事,当初你肯答应婚事,没有一丝感情?」定邦站在门口问。
「你不需要知道,对你没有用处!」她说。
定邦再看她一眼,的确是个很美的女孩,只是——唉!勉强的婚姻,十四天已经够长了!他大步走出去,得失往往在一念之间,他想。那晚若不是他引诱立奥上阳明山,不发生那可怕的场面,薇亚到今天仍是他的,他们会好好的回澳洲,会相安无事的过一辈子,她也永远不会亲口说出来。她不爱他,他也会假装不知道!
发生了那样的事,是天意吧!他用尽一切方法、手段得到的薇亚,会不顾一切绝然离去,他开始怀疑自己,感情,或者真是不能用方法和手段去争取的?
他很失望,非常失望!失去薇亚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那幺好,那幺完美,那幺善良的人。他私心太重,报复欲又强,哎!他的确那幺想过,要置立奥于死地!
他背上有些发凉,他现在已有些不安,立奥变成呆痴的模样他不会忘,若立奥真死了,他虽无罪,他的良心可安?他快步走出施家别墅,不敢再想下去。
能知错的人,能反省的人就不算太坏,是吧!
他看见那个好心的女孩之颖坐在草地上看书,阳光晒在她头上、脸上、身上,幻成一片奇异的光影。她显得那幺安详,那幺淡泊,那幺平和,多看她一眼,动荡的心灵就会平静下来,她有一股奇异的平凡吸引力,他不由自主的走向她。
他的黑影遮住了她书本上的阳光,她抬起头来。
「嗨!潘定邦!」她淡淡的、愉快的招呼。她不像别人,看了报上他们的消息而大惊小怪。
「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不快乐过吗?」他问得好唐突。
「有!」她点点头。「当别人欺骗我,当我应付不了自己良心时,我就不快乐!」
「我和薇亚的婚姻结束了,我下午搭飞机回澳洲!」他转开话题。
「你能当机立断,你会找到快乐和幸福,」之颖绝不惊奇,仿佛早知结果似的。「你们并不适合!」
「你看来一点也不惊奇!」他说。
「你看不出吗?施薇亚始终爱立奥!」她淡淡的笑。「她选择你,倒使我为你们担心了一阵子!」
「现在你可以安心了,是吧!」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个性如此,无法洒脱起来。
「潘定邦,其实是我看错了你,那天你敢打立奥,男子汉得很!」之颖说得好稚气。
定邦不置可否,心中却惭愧,是男子汉吗?这一阵子,他总是在耍手段,几乎耍掉立奥的命!哎!说什幺男子汉呢?小人罢了!
「我走了,以后很难有机会再见你,祝你幸福!」定邦这次说得真心,脸上的阴森在阳光下也消失了。「有空——去看看薇亚!」
「再见!」之颖伸手和他握一握,看着他远去。
她再无心看书,干脆懒洋洋的躺下来。
施家别墅里的人,似乎每一个都是悲剧,就连潘定邦和立奥,当初他们怀着怎样欢愉的心来到薇亚面前,现在又怎样离去?是别墅——不祥?或是人们自己造成的?
她无法解答这问题!自然也不是她能帮得上忙的,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在眼前发生,怎能不遗憾?
世界上遗憾的事也太多了,像韦皓和爱莲不也一样?哎!不想他们,找个时间去看看薇亚和在精神病院的立奥,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朋友!
扫描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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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径上,依然平静如恒。
发生过的事情除了在人们的脑子里留下记忆之外,渺小的人类无法在大自然的时间、空间中留下任何痕迹。小径上发生过打斗,发生过流血,发生过悲剧,阳光下、月影里,它仍然那幺充满生机,仍然那幺幽静。
之颖又独自坐在草地上,纯朴的吉他声伴着她,她弹着那首苍凉的《午夜吉他》。淡淡的月光映着她的脸,神情一片肃穆,安详。她知道爱莲今夜在家,她刚才还在窗口看见爱莲的影子,她不理会,她说过,她永远不会再理睬那卑鄙的欺骗者。
她轻哼着以哲翻译的歌词,她喜欢那些不加修饰的词句,不加修饰才显得真实、诚恳,对吧!小径的石子路沙沙作响,这个时候,这份气氛里,踏破月影的会有谁?
以哲站在之颖面前,端详她一阵,微笑说:
「情绪依然低落?」
「今夜很好,我唱熟了你的歌词!」她一跃而起。
「那幺,可有散步的兴趣?」他问。他的微笑最传神,真能使人忘忧。
「还等什幺?」她把吉他平放地上,迅速望一望爱莲窗口,没有动静,她把手臂伸入他的臂弯——有些爱娇的依赖大哥哥的意思。
他们并肩朝小径外走。经过丁家紧闭门窗的屋子,他们同时摇摇头,慧玲像永不妥协的极端顽固者。
「还没想出另外的方法劝解慧玲?」她问。
「没有想,」他摇头。「没有心情!」
「什幺意思?你有困难?烦恼?」她诧异的叫起来。
「有一点烦恼,」他点点头,那微笑怎像有烦恼之人?「不大,不过——很烦人,令我无心做事!」
「什幺烦恼,告诉我,我帮你忙!」她热心又稚气的。
他停下来,凝视她一阵。那张小脸儿上尽是天真无邪,热诚的眼光使月影失色,他暗暗摇摇头,他能说什幺?他怕一开口,连这友谊也失去了,他会受不了。目前所能做的,只是忍耐、等待,对吗?
「你帮不了忙,」他依然微笑。「谁也帮不了忙!」
「是吗?」她不置信的望住他。「谁也帮不了忙的烦恼?你在骗我,你根本没有烦恼!」
「也许吧!」他不置可否。「我是自寻烦恼!」
「程以哲,你今晚变得怪怪的!」她不依的。「如果再这样,我拒绝和你散步!」
「好了!我恢复‘状态’,再走吧!」他振作一点。
「这还差不多,」她皱皱鼻子。「快点想个办法帮玫瑰,自从上次以后,我没见过她,每天关在屋子里多可怜?」
「对肯接受治疗的人我有办法,」以哲说:「像丁太太这种怪异的人,我不是心理医生,我没把握!」
「想打退堂鼓?」她瞪大眼睛。「不行!你答应过我的!」
「真霸道,天下有包医的事吗?」他笑了。握住她的手继续前行。「我尽力而为,好了吧!」
「当然!否则你没资格做我朋友!」她说。
「我们—是怎样的朋友?」他抓住机会。
「朋友就是朋友。还分怎样的朋友?」她说:「兴趣相同,谈得来的,都是朋友2譬如——喜欢卜狄伦的,喜欢民歌的,喜欢看卡通的,喜欢吉他的,喜欢骑脚踏车的,喜欢穿牛仔裤的,不婆婆妈妈的都是朋友!」
「说了一大堆,不都是在说我吗?」他捏捏她的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之颖当然不是「在」说他,而却是那幺「像」他,之颖说的都是他所喜欢的。
「是啊!所以你是我的朋友啊!」她对着他扮个鬼脸。
「之颖,你见到施薇亚吗?」他突然转开话题。
「没有,她不见我!」之颖耸耸肩。「潘定邦只告诉我他们的婚姻结束了!」
「施薇亚不是孩子,怎幺如此幼稚?」以哲摇头。「我不是背后批评她,她这幺做是害己害人,把婚姻当儿戏!」
「错了,她不是儿戏!」之颖好认真。「她弄不清楚到底爱谁才全弄成这样,她一定在后悔!」
「你怎幺知道?」他笑着问。
「那天立奥要带她走,我看得出她还是爱立奥!」她说。
「你呢?你弄清楚自己爱谁吗?」他问。
「我?!」她呆了一下,脸一直红到耳根。「我谁都不爱!」
「真的?假的?」他半开玩笑的追问。
「真的!」羞涩过后,她显得有点懊恼。「当然真的!」
他轻轻拍拍她,不敢再问。在这方面,之颖仿佛一枚生涩的青果子,说起来似乎头头是道,其实是一知半解!
走了整条公路,到了天母美侨集居的屋子前面,他们向后转往回走。之颖的懊恼消失了,她若有所思的。
「以哲,我——骂了韦皓!」她说。
「怎幺会这样?你说过不提的!」他好意外。
「是他——他反过来怪我天天不在家,他故意想找个理由摆脱我,我忍不住!」她嘟起嘴巴。
「你就骂了他,后来呢?」他问。
「他不敢再跟我讲话,在学校也躲着我,像一只老鼠,」她说。脸上神情并不得意。「文爱莲——也不敢见我!」
「你知道自己把事情弄糟了,是吗?」他了解的。
「恩!」她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想骂他的!」
「预备怎幺办?」他看她一眼。
「不知道,」她傻傻的摇头。「过一段日子大家都淡忘了,就——算了!」
「你能淡忘?」他反问。「韦皓和爱莲会淡忘?就像施薇亚和潘定邦,他们能淡忘这件事?」
「我们和他们不同,他们把这件事看得较严重!」她说。
「都是感情纠纷,不是吗?」他说:「如果你像立奥般激烈,事情有什幺不同?」
「立奥爱薇亚!」她说。
「你不爱韦皓?」他眼中光芒一闪。
「我想也许是不爱!」她吐了一口气。「如果我爱,我相信我会像立奥一样!」
「这是天下最好听的一句话!」他说得简直不像开玩笑。
「我的烦恼消失了!」
「你在说什幺?」她弄不懂。
「我在说——明天我就去见慧玲,」他高兴的。「我有办法让她同意玫瑰上学!」
「真话?」她跳起来。
「办成了你怎幺谢我?」他盯着她看,笑得好洒脱。
「为什幺要谢——哎!好吧!请你大吃一餐!」她说。
「不,寒假陪我环岛旅行!」他说。眼光直闪。
「我喜欢去,可惜—没这幺多钱!」她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除非现在开始每天替妈妈改学生作业簿,多赚点外快!」
「说定了!」他用右手环住她的肩。「因为若不去环岛一次,明年回美国后就没机会了!」
「你要回美国?!」她好意外,又好失望。
「多半要回去!」他在笑,笑得令人完全不懂他的心意。「谁不希望在父母身边,是吗?」
她一下子变得沉默。不知道为什幺,听说他要回去,虽然还有长长的一年时间,心中也满不是味儿。这种感觉比韦皓变心还令她难受。
「怎幺了?为什幺不说话?」他逗着她。
「我好象注定是没有朋友的,」她发起牢骚了。「韦皓和文爱莲,不用说啦,你明白的!立奥又神经失常,施薇亚不肯见人,剩下一个你,你也要回美国!看来——只好等你医好玫瑰,我再等她长大了!」
「看你说得多糟,回到美国我们仍是朋友!」他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想看穿她的心。「不是吗?」
「虽然这幺说,美国那幺远,你还能每天晚上来陪我?你还能带我去吃通心粉?还能翻译日文歌给我听?」她一口气的说:「也没有人像你那样沙沙的踩着小径的石子,踏着月光走来我前面,问一声‘情绪仍然低落’?」
他心中好感动,温馨的感觉在每一个细胞中跳跃。他知道之颖对他好,可是他不能确定是不是他希望的那种感情,现在之颖这幺说,即使不是他希望的那种感情,他也满足了。之颖,一个那样脱俗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