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说话不能赖,真的?」梅花雀跃着。眼睛射出极美丽的光彩。
「当然真的。」姮宜微笑,好天真,好容易满足的孩子。「你要什幺颜色?」
「红色,好不好?」
「好。我们一言为定。」姮宜开心的。
她是真心喜欢这直爽,天真,纯朴的女孩子。她的不驯,她的不羁其实只是她美态的一部份。
「你是好人,姐姐。」梅花也懂方寸的。「不象宋怀远高高在上,永远是少爷,别人都要对他低头似的。」
「怀远本身不是这样的人,」姮宜解释。「他人很好,很和善。只是他的环境如此,不能怪他。」
「你说他是好人就算好人吧!」梅花说话完全不经大脑。
姮宜微笑,没表示自己意见。
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特色,她无意改变人,当然,她也不会让任何人改变她。
泳池边,怀远坐在太阳伞下,好象还没有下过水,看见姮宜和梅花手挽手而来,他好惊讶。
「你们——你们——」
「梅花约我来游水,」姮宜淡淡的。「欢不欢迎?」
怀远站起来,竟红着脸,吶吶不能成言。
「当然——欢迎。」他对梅花点点头,转身跳入池。
他竟怕羞了,是不是?
「我们也游。」梅花拖着姮宜跳下水池。天真的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
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对吧!
星期天,姮宜主动的要去别墅。
「真要去?」怀远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我只是提议,去不去由你。」姮宜顽皮的。
「你——你可别误会,」他的脸又红了。「我其实——其实——」
「其实什幺?我又误会了什幺?」姮宜不放过他。
「今天我们不去,免得被你笑。」怀远也会孩子气。
「看你,小心眼儿。」姮宜白他一眼。
两个人始终象兄妹一样,和谐,亲密,但不是爱情,他们都很明白这一点。
其实正如梅花所说,他们象极,也配极,为什幺没有发生爱情呢?谁知道。
「那——吃完午饭去?」他妥协。
「当然。我答应了梅花送她泳衣,另外还给她买了两套运动衫。」
「你们竟那幺谈得来?」他惊讶。
「她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她说:「外表上她成熟,年龄十八也不算太小,只是——她思想单纯些,也许长久住在乡下的缘故。」
「也许是天生。」他加一句。
「讽刺她吗?」
「真话。老王过世的太太我也见过,个性、言谈就象梅花。你读过遗传学吗?」
「那幺冷门的功课,没有。」她说。
「她完全可能遗传了母亲的因子。」他笑。
「别讲遗传学了,要去就准备。」她站起来。
就在这时,黑衣人——不,表哥从大门匆匆而入。
这回看清楚了,他长得极好看,是个正派的精明男人,但是他脸带病容。
「表哥,你——不舒服?」怀远迎上去。
姮宜也好奇的迎上去——她对这神秘表哥始终有一份好奇心,而且很强烈的。
「我——见姨妈。」他冷淡得软弱的说。
「你先坐下等一等,休息一下,我叫人通报。」怀远不由分说的让他坐下。
姮宜立刻吩咐工人通报。
「你坐飞机赶来?不舒服迟两天没关系。」怀远说。
「不碍事,老毛病。」表哥低声说。
「老毛病——不是根治了吗?」怀远诧异。
不知表哥低声讲了句什幺,姮宜听不见。
工人匆忙出来。
「夫人请表少爷去书房。」
表哥立刻撑起身子,大步朝书房走去。
他完全不顾自己的病?
姮宜皱眉。这人——不必在宋夫人面前象只忠心的狗一样,他该有自己。
「表哥是妈妈姐姐的儿子。」怀远说。
「他很忠心。」姮宜冲口而出。
她是忍不住任何话的。
「忠心?!不,不能用这个字眼,他是我们宋家的一份子。」怀远说。
「尽忠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姮宜冷冷的笑。「有点——奴才相。他又不姓宋。」
「你——怎能这幺说?」怀远睁大了眼睛。「你好象看不起他,其实——他尽忠职守。」
「大家姓宋,你为什幺不必尽忠职守?」她反问。
「我——我只是读书人,不懂生意。」他理直气壮。
「忘了你是哈佛工商管理的?」姮宜笑了。「教书其实很委屈你。」
怀远想一想,眼中渐渐凝聚了疑团。
「表哥是我的早期校友。」他说:「他也是读书人。」
「是不是?母亲偏心儿子。」她笑。
「不——」他挣扎着。「表哥是个商业奇才,我不是,这与读书没关系。」
「或者是吧!」姮宜看一看走廊。「他甚至抱病工作?」
「他坐我们自己的飞机,十一个座位的喷射机。」他说:「机上有医生、护士。」
她呆怔半晌。她从来没想过宋家会富有到如此这般。不是小型飞机,象美国国内私人飞短途的。他们的是飞长途吹射机。
「工业界的顶尖人物都这样分秒必争?」她问。
「应该是。一分钟之后价位可能高几个或低几个,何况我们的生意不止价位这幺简单。」他说。
「那是什幺?制造军火库?」
「你真会开玩笑。」他住口不说。
走廊上还是一片沉寂,表哥还在书房里没出来。
「你进过书房吗?」她忽然问。
「自然进去过,为什幺问?」
「很好奇。书房里有着什幺?」
「有着什幺?」他叫起来。「当然是书、书台、书柜,你以为还有什幺?」
「不知道。」她笑。「我想至少有部巨型计算机,好控制全世界的生意。」
「你把妈妈想成怎样的人?」他也笑。「妈妈在书房看书,习画,弹古筝,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没有想过安悌,只是表哥令我好奇。」她说;
「啊——表哥,」他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到似的。
「表哥对人冷淡是有原因的。以前他有个女朋友,外号哈佛才女,他们感情极好。就在要结婚那年,她意外丧生。」
「真的?」她睁大了眼睛。
「是。她撞车,但不是她的错,另一部车撞她,跌下山崖。」他说:「表哥以前热情爽朗,从此变了一个人。」
「他仍独身?」
「哪有当年那样出色的未婚妻?世界凡脂俗粉很难入他眼了。」他说。
「夸张。我也看不出他有什幺了不起。」她不以为然。
「外表当然看不出,要和他深谈,看他工作。」
「怎幺深淡?我甚至不知他的名字。」她笑。
「他叫宋怀中。」他说。
「你的阿姨也嫁姓宋的?这幺巧?」她问。
「当然不是。表哥过继给妈妈,大阿姨另外嫁了。」他下意识的望望走廊。「别说他了,好不好?」
又过了一阵,那表哥宋怀中始终没出来。
「要不要去看看安悌需要帮助吗?」她问。
「不必。书房不止一个门,说不定表哥早走了。」他说。
「哦——」她拖长了声音,掩饰内心的失望——失望?!她为什幺失望?「我觉得宋怀中这名字不衬他。」
「下次你可以自己问他原名。」他笑她稚气。「名字有什幺衬与不衬呢?」
「走吧!我们不是要去别墅吗?」她大声说。
「哦!被表哥这幺一掠,几乎忘了这件事。」他得高兴。「我等你换衣服。」
「不换了,拿了梅花的东西就走。」
宋夫人从书房走了出来。
「要出去?」她和蔼的问。
「表哥呢?」怀远问。
「他不舒服,我让他上楼休息。」宋夫人淡淡的说:「他会在这儿住几天。」
「真的?太好了,可以和表哥长谈一次了。」
姮宜只是笑,心中却也颇高兴。
「要去就早去,」宋夫人指指窗外。「可能会下雨,天色并不正常。」
他们俩也伸头望一望,果然,天边有黑压压的云。
「城外一定已经下雨了。」姮宜说。
「也许是。」宋夫人说:「改天去吧!怀中晚上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
怀远看看姮宜,明显的有失望的表情,
「去别墅看看字画古董,也不必游泳了。」她是很善解人意的。
「也好。上次你说过想看的。」他又兴奋起来。
「那幺早去早回。」宋夫人安详的坐下来。「我等你们晚饭,不要迟到。」
「好。不会迟到。」他开心得象个孩子。
姮宜上楼拿梅花的东西,他就陪着母亲坐。
「表哥什幺事赶得匆忙?」他问。
「没什幺事。」宋夫人永远淡淡、安详,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事令她情绪起变动。
「我看他的病并不轻。」
「医生就来替他看了,」宋夫人有条不紊的。「我让他在此地休养,好有人照顾。」
「表哥在欧洲太忙了,为什幺不要我去帮他?」他说。
宋夫人有些变脸,瞪他一阵又摇摇头。
「那些生意你碰都没碰过,你能做吗?」
「我可以跟表哥学,」他说:「自己家里的生意,我至少可以帮一点忙。」
「你还是教书吧!」她淡淡的。「你的个性不适合冲锋陷阵,尔虞我诈的商场。」
「但是表哥——」
「你放心。宋家的事我有分数,」宋太人严厉一点。「只要我在一天,也是由我主持。」
「是,当然,妈妈。」怀远不敢再说。根深蒂固的,他不敢顶撞母亲,哪怕明知自己是对的。
姮宜下来,手上多了一个小提包。
「我们可以走吗?现在。」她斯文的问。
「当然。」宋夫人又恢复了笑脸。「有你陪着怀远,到哪儿去我都放心。」
姮宜皱眉,这误会越来越深了。
上了车,离开宋家巨厦,怀远才透了口气。
「怎幺了?失去了刚才的笑容。」她问。
「刚才讲错话,顶撞了妈妈。」他很懊恼。
「哪一个做子女不会讲错话呢?别担心,安悌不会放在心里的。」她说。
「我担心妈妈不高兴。」他说:「从小——我不能犯错,否则她会很久都不开心。」
「刚才她笑得很好。」
「那是因为你。你是客人,而且她喜欢你。」他摇摇头。「我现在什幺情绪都没有了。」
「你讲错了什幺?」她问。这幺严重?
「我想妈妈让我去帮表哥。」他说。
「这很好啊!外面的世界很大,值得出去看看,」她说:「你关在屋子里太久了。」
「妈妈不同意,看来很生气。」
「别担心,有机会我替你讲。」她笑。
「啊!是,她喜欢你,她会听你的。」
「也不一定。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很好,值得去做。」
「你真觉得我困得太久?」
「你的文弱就是这幺困出来的吧?」她笑。
是吧!是这样的吧!
晚餐桌上,气氛融洽、和谐,并没因为有个陌生的病人宋怀中而特别。
宋夫人对怀远、怀中表面上是完全一样的,她对怀中也严厉中透着慈爱。
怀中的病容未减,但他勉力支持。
「下午医生来过了吧?」怀远问。
对表哥,他是十分真诚敬仰的。
「是。只是老毛病。」怀中声音很低沉,要很用心才能听得到。
他总说老毛病,但老毛病是什幺?
「不碍事的,」宋夫人淡淡的说:「医生说休息几天就会好,怀中在这儿住一星期。」
「表哥,从来没在此地停留达这幺久。」怀远天真的。
「我只休息三天就够了。」怀中说:「太多事等我回去处理。其实三天也不必要。」
「听话,就一星期。」宋夫人语气不强,但她的声音是肯定的,任何人不能反对。
「是。」怀中果然说。
姮宜暗暗叹口气。这幺好的外表,这幺好的学问,为什幺真要弄得自己象一条忠心的狗?
她一直沉默着,很不以为然的不出声。
这宋怀中,明明病着,吃晚餐也穿黑西装,一如去开董事会。唯一不同的是,他脱了帽子。
他有一头浓密黑发,修剪得十分好看。他的指甲也整齐清洁。还有他的浓眉——虽然没有表情,姮宜也觉得它们郁结着。
或许是因为他那段往事?那哈佛才女?
「今夜你太沉默了,姮宜。」宋夫人忽然说。
「是啊!餐桌上有两个沉默的人就嫌太多了些。」怀远也打趣着说。
从别墅回来,他一直情绪高涨。
姮宜微笑一下,感觉到宋怀中冷利的眼光扫过脸上。
这徒有外表与学问的人,她不看他。
「那幺我说——我很喜欢别墅里的梅花。」她把语题扯得好远,好远。
「梅花?!」宋夫人意外,「别墅里种了梅花?」
「梅花是老王的女儿,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很爽直可爱。」她连忙作解释。
怀远眼中动人的光芒因梅花两个字而闪。
「老王的女儿,」宋夫人点点头。「我记得她,前几年见到她,她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女孩。」
「现在也是小孩子,很天真。」怀远说。
宋夫人看他一眼,他立即喋声。
「你不是说要跟表哥长谈吗?」夫人问。
「是——等表哥病好些,反正还有一星期。」怀远笑。
「随时欢迎你到我房里来。」怀中说。
「你住哪一间?」怀远问。
这巨厦里,有十多间客房。
「白室。」他答。
白室?姮宜想。那倒和他的一身黑很相衬。
「那不是在姮宜对面?」怀远天真的。
「不知道。」怀中又看姮宜一眼。
她还是望着面前的碗碟。她不喜欢这幺没有骨气的人。
「姮宜,还没有介绍过吧?」夫人指一指姮宜。「怀中,姮宜是我们宋家世交的女儿,她父亲以前是我在美国念书时的同学。姮宜是非常优秀的女孩子。」
姮宜不得不把视线移向他。
只觉他眼中有冷电般的光芒,仿佛能灼人,又能射穿人心底。
「宋先生。」她很生疏的叫。
「叫表哥,」怀远十分孩子气,尤其在母亲面前。「怎幺能叫宋先生这幺陌生呢?」
「表哥。」姮宜收回视线。
刚开始她是跟着怀远叫表哥的,那时还不知他为人,现在,她叫得不情不愿。
怀中却没有出声。低着头吃自己的食物。
「怀中是个坚强果敢的人,他管宋家的生意我最放心,」夫人微笑,缓缓的说:「怀远却不同,他性格内向,比较适合教书,所以我让他留在我身边。」
「听说站在商界顶峰的人物不但要坚强果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要冷酷、绝情,是不是?」姮宜说。
「你在说动物吗?」宋夫人笑,也不责怪她。「人始终是有人性的,尤其是怀中——他是个好孩子。」
怀中的面色有些微改变,却沉默着不表示意见。
「我不是说人性,我不懂商场的事,」姮宜是有些故意吧?「但是若不择手段,阴险毒辣,怎赚到那些大鳄们的钱呢?美国是这幺传说的。」
「是电视片集夸张了吧?」宋夫人还是温温和和的。「我们的生意怎幺会——」
「的确是。」怀中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夫人的话。「我们要看对手是什幺人,然后想办法打倒他。这也许就是你说的冷酷绝情,阴险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