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呢?今天他有足够的条件,为什么不来找倩予?找——他的孩子?」士廉忿忿不平。
「他找过。」心颖说:「只是没人知道倩予在哪儿。」
「如果有心做一件事,我不相信做不到,」士廉冷然说:「而且——他周围有数不清的女孩。」
「那也不过是传闻,谁知真假?」心颖说。
「他就是那样,对任何女孩子都亲热,就是没真心。」士廉说:「我看着他长大,我了解他。」
「我认为你这么说并不公平,我们看见的是杜非的外表,他内心不一定这样,你是偏见。」她说。
「我是就事论事,不是偏见。」他说。
「是偏见。你因倩予的缘故,所以对他特别苛刻,特别不原谅他。」心颖一针见血的。
「不是——」
「是!否则你打电话找他,和他谈谈之後,再下结论也不迟。」心颖有点咄咄逼人。
「有——这必要吗?」士廉眼光闪一闪。 「忘了你以前当杜非是弟弟?」心颖笑了。士廉考虑一阵,终於接过心颖递过来的号码,看一看,开始拨了。这个时候,杜非不会在吧?他是最红的武打明星,他必然日日夜夜都在拍戏。士廉希望他不在。
电话钤刚响就有人拿起来,一听那声音——即使过了四年,士廉仍认得出那是杜非。他那活泼、爽朗、带点顽皮、捉狭味道的声音。「我是杜非,哪一位?」他说。
「我!潘士廉,记得我吗?」士廉沉声说。不知为什么,一听见这声音,刚才对他的不满、偏见、成见都没有了,心颖说得对,他曾当杜非是弟弟一般。
「士廉。」杜非在电话那一端大叫起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你总算还记得打电话给我。」
「你是大明星,怕你忙。」士廉说。是真话,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
「忙死了是制片的事,你回来我不能不理,你在哪里?我立刻来接你,我真的等不及要见你。」
「也——不必急,」士廉想着倩予要带他去看孩子的事。「今天我没空,明天,哎!明天好不好?」
「不好,不行,我一定要立刻见你,」杜非还是那个小霸王脾气,当然他就是这样赢得倩予的心吧?「你在家里?等我,我半小时到。」
「不,不,杜非,我约了人——」
「别人没有我重要,推了他。」杜非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半小时到,等我。」
「杜非——」士廉叫。
杜非已挂上电话,从北投到这儿半小时,他不得不争取时间。
放下电话,士廉看见心颖正笑哈哈的望着他,非常意料之中的样子。
「笑什么?是你故意安排我打这电话的?」士廉问。
「我能安排你什么?」她笑。「我是说——你嘴里说得凶,听见杜非的声音不就立到心软了?」
「你搞的好事,倩予今天回来。」他说。
「倩予总是会回来的,紧张什么?」心颖笑。「先见杜非不好吗?至少可以了解他的心意。」
「他的心意?」他不懂。
「他是倩予孩子的父亲。」她说。
士廉皱眉,他不喜欢听这句话,孩子的父亲?根理所当然似的,然而他没有管、没有教、没有养,有什么资格这么理所当然?
「难道他今天有资格对孩子提出任何要求?」他说。
心颖呆怔一下,她没想到士廉会这么偏激。
「未必有要求,反正你就要见到他了。」她说:「倩予来电话时,我会跟她讲。」
「跟她讲我见到杜非?」他反问。
「为什么要瞒?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心颖说:「哥哥,你这美国回来的人,脑子这么保守?」
「这与美国回来无关,」士廉摇头。「我坚持传统中美好的一切。」
「不告诉她就是传统中美好的一切?」她说。
士廉想一想,莞尔一笑。
「我们在争什么?完全不关我们的事呢!」他说:「局外人原不必多言。」
「现在要你变成局内人,肯不肯?」心颖说。
士廉望着心颖,好久,好久。「你一直最知我心意,是不是?」他说。门钤响起来,士廉跳了起来。「杜韭这么快?才十五分钟。」他走去开门。
门开处——他呆住了,站在那儿的是倩予和一个小小的、美丽的女孩子。
「怎麽?不欢迎我们?」倩予笑。
「哎——我——我——」士廉讷讷的说不出话。
他能告诉她,杜非马上要到吗?能吗?若他们见面,会——怎样?杜非和倩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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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倩予牵着小女孩的手,很自然的往屋子里走。这是她熟悉的屋子,以往的日子里,她哪天不在这屋子里进出几次?士廉是哥哥,心颖是玩伴,还有杜非——
「哎——倩予,我们——哎!这就是你的女儿?长得多美、多可爱,像极了你。」士廉不安的跟在后面。
「简直就是一个模里出来的。」心颖也说:「她完全不像——哎!她叫什么名字?」
「任百合。」倩予心平气和,全无芥蒂的说:「这是爸爸替她取的名字,虽然花名是俗一点,可是女孩子能像深谷中的百合倒是不错。」
「她比百合还可爱、美丽。」心颖一把抱起百合。「叫阿姨,百合,叫阿姨。」
百合羞涩的笑一笑,奶声奶气的声音十分动人。
「阿姨。」她叫。
倩予让心颖和百合去玩,她刚坐下来,一眼就看见士廉的手足失措,进退失据的模样,意外之余她还诧异,士廉是为什么?他们不是早就约好今天见面的吗?
「士廉,你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是吗?」两年的空姐生活使她十分善解人意。「不要担心我,我和心颖带百合去公园逛一圈,然后等你回来。」
「不,我没有其他的事。」士廉红春脸期期文艾的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士廉,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看你把自己急成那样子。」倩予笑。
「倩予,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来,我——我——哎——杜非马上会到。」他吸一口气终於说了。
倩予没有变色,只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是生活和经历使她深沉,使她善於隐藏自己吧?虽然她才二十三岁。
「这倒真是不巧,」她淡漠的说。难道杜非已完全激不起她内心的波动?「我——没有打算再见他。」
「那怎么办?他说半小时到,他随时都可能到的,怎么办呢?」士廉是读书人,书本以外的事往往难倒了他。
「我带百合到心颖房里去避一避,」倩予表现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静。「我们倒还是其次,百合——我不希望她知道杜非的事,她还太小。」
「是!这是应该的,就这么办。」士廉如获大赦。「你赶快带百合去心颖的卧室——心颖,快带倩予去。」
「不急,他还没到,是不是?」倩予笑得好平静。「士廉,从小到大你都是冷静、理智的,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这么慌乱失措,真的。」
「我——哎!是很紧张。」他红着脸承认。他怎能不紧张呢?倩予的事他一向比自己的更重视。
「不必紧张,否则反而令杜非怀疑,」心颖抱着百合过来。「哥哥,得到了博士,你怎么反而完全不懂得深藏不露呢?」
「我——」士廉看倩予一眼,搓搓手。「我紧张。」
「我们进去吧,让他平静、自然一点。」倩予摇摇头。「士廉是老实人,不会说谎。」
「但是——」心颖凝望着倩予,很诚恳、很真心的问。「你真不想见杜非?」
「是!这四年来,我从来没打算要见他。」倩予脸上没有表情,声音里没有波纹的直走进去。
心颖的卧室在最里面,即使她们在里面大谈大笑,客厅的人也不会听见。看见她们关上房门,士廉才放心的透一口气,刚想去倒杯茶,门钤就响起来了。
是杜非来了吧?他走下玄关,走过院子拉开大门,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闪了进来,并一把抓住了他。
「潘士廉,好小子,我终於见到你了!」杜非哇啦、哇啦的叫,声音、神情、脾气犹如当年。
士廉心中也很激动,但他却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他凝视杜非一阵。
「你简直没有变,我不能相信你这个小顽皮,会是台湾最红的武打明星。」他说。
「不是台湾最红,是全东南亚最红。」杜非傲然的扬一扬头。「喂,怎么不请我进去坐?」
「能不请你进去吗?我大概受不了你一拳。」士廉笑。
「不是盖的,你这文弱书生受不了我一根小指头。」杜非夸张的。
他原本只是顽皮捣蛋,倒也没有这么夸张,今天见面虽然力持自然,却总感觉到有点怪。
「我们不比武力,杜非,你怎会变成明星的?」士廉坐下来,望着对面的杜非。
「误打误撞,运气来了什么也挡不住,被官校踢出来游手好闲了一阵,去学了一阵子功夫,别人介绍我去拍戏,有钱赚啊!管他做什么,又不是杀人放火,拍戏就拍吧!於是就拍到今天。」他不认真的打哈哈。
「那麽简单?误打误撞,怎么别人撞不红呢?」士廉被逗笑了,杜非是没有变,还是那么口花花的胡说八道。
「别人不是杜非,怎麽能红?」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我杜非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别人学不来的。」
「伯父、伯母都好吧?」士廉水远是有礼的,正经的。
「好,当然好。」杜非耸耸肩。「他们祖上积德,一生行善,所以生了我这么一个出人头地的儿子,你说说,他们怎么会不好?」
「杜非,什么时候你才会正经一点呢?」士廉说。
「还不正经?」杜非怪叫。「你快变成老夫子了,我不正经的时候,你会吓昏。」
「听说——听说你的女朋友数以百计。」士廉忍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
「哪有这样的事?我是超人哪?我日拍两组戏,夜拍两组戏,几家公司为了抢人几乎动起武士刀。数以百计的女朋友?我有那么好的命?」杜非喊冤。「谁这么毁谤我?」
「心颖听别人说的。」士廉不置可否。
「对啊!潘心颖呢?怎么不出来见我?」他是故作狂妄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内心的某种情绪,士廉看得出来。
「心颖——出去了!」士廉犹豫一下,他是不善说谎。
「小丫头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吧?」杜非的脚老实不客气的翘到沙发上了,比在家里更自在。
「不是小丫头了,她今年东海毕业,九月跟我一起到美国去。」土廉说。
「哦——」杜非显然意外,也有些呆怔,四年前的小丫头已经大学毕业了,而且提起心颖,他自然想到倩予,倩予——唉!倩予,该是他心中最大的一个结。「潘心颖也要出国——喂!士廉,你结婚了吧?」
他是鼓了好大的勇气说的,表面上还是嬉皮笑脸。
「没有,不过——几乎结了!」士廉说得很特别。
「不懂你说什么,美国式的论调?没有,又几乎结了,这是什么话?」杜非抗议。「不懂,不懂。」
士廉摇摇头,又微微一笑。
「其实在我的感觉上,结婚与否只是一线之隔,一念之差,」他说:「我几乎结婚,后来又没结成。」
「说得又玄又传奇,书读得多,到底是不同。」杜非半开玩笑的讽刺。「我只是个草包,你明知我不懂。」
「不要这么看低自己,而且——目前的社会并不再认为读书清高,」士廉有点感叹。「成者为王,是吗?」
「你是在骂我?」杜非这次倒懂了。
「我讲的是真话,」士廉叹口气。「说穿了,读书也不过是步向成功的一种方法、一种手段,但是读书这手段已经落伍了,其他许多方法可以更快的步向成功,谁还重视读书?社会是这么现实。」
杜非摸摸头,没有说话。这道理他是明白的,只是今天来见士廉,并非和他谈道理的,他时间不多,有组戏在等着他。
「士廉,要不要跟我到片场去看我拍戏?我可以告诉人家,我有个当教授的博士朋友。」他说。
「不,不,我跟你说过约了人,」士廉立刻说:「而且我不会习惯那种环境。」
「也好,明天晚上我有空,我来接你出去吃饭、喝酒,癫它一场。」杜非说。
「癫?」士廉笑了。「我这种人会癫吗?我不去扫你的兴。」
「看你,我们这么久不见面,难道不该聚聚?」杜非霸道的。「明天晚上七点钟来接你,说好了!」
「杜非——唉!好吧!」士廉点头。「不过只有我们俩,不要再叫旁人了!」
「你以为我会叫谁?那些小妞儿?」杜非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看不上她们的,我不会那么蠢。」
「不是这意思——杜非,你记得倩予吗?任倩予。」士廉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呢?
「任倩予——」杜非竟是神色不变。「当然,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小美人,以前是我们的小女朋友,怎么——你们现在还有来往?」
士廉咽一口气,咽下那些不满。什么叫「我们从前的小女朋友?」根本只是他杜非的,连那孩子——看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士廉几乎忍不住想揭穿他。
「没有来往。她在台湾,我在美国,怎麽来往?」士廉的神色和语气都冷下来,杜非绝情绝义,不该再跟他提倩予。「你——一直没见过她?」
「她搬家了,谁知道她搬去了哪里?」杜非耸耸肩,一派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心中却不明白士廉的神色和声音为什么突然改变。「说真的,如果见到她,我倒想介绍她拍戏,以她的外型,准行。」
「相信她不会愿意拍戏。」士廉认真的。「回来之后,我见过她。」
「哦——她好吗?」杜非漠然的扬一扬眉——他必须这么做,是不是?士廉和倩予必有关系,否则他一回国就能见到她,而杜非却问不到她的地址。
「很好!非常好。」士廉挺一挺胸,他要强调倩予好的现状。「她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是吗?」杜非笑得有点不正经。「说真的,任倩予和你倒是很合适的一对,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她的,是吧!」
「你——」士廉身体里的血直往头上冲。
「别生气,士廉,我开玩笑的。」杜非拍拍他,跳起来往外走。「我赶去拍戏了,明天晚上准时。」
士廉没出声,目送着杜非走出去关,走进院子。
「哦!几乎忘了,告诉潘心颖我来过,如果她喜欢,改天带她去DISCO!」他转过头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