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觉你实在很适合当明星,杜非,你的作风,你说的话都很‘明星’式。」她嘲弄的。
「也许吧!不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他不在意。
「你真能那么潇洒?你知不知道倩予的——」
「心颖。」背后传来士廉的声音,打断了心颖的话。「我们该走了,是不是?」
杜非望着心颖,她原本想说什么?
倩予的什么?士廉为什么不让她说下去?
杜非的心中好像一盆火突然燃烧起来,他渴望知道心颖想说什么,但——她站起来了。
「不是说好了去我家坐坐吗?」杜非连忙跟着站起来。
潘家兄妹互看一眼。
「不了,下次吧!」心颖说:「今晚没有心情。」
「说好了的,不能黄牛,」杜非又想耍一次霸道。「去我家要什么心情呢?」
「不,我们约了人,九点钟怕赶不回来。」士廉平静的。
「约了谁?」杜非忍不住问。
「任倩予。」士廉大方的说。
「啊——她!」杜非呆怔一下,只是一刹那,便甩一甩头,立刻又笑了。「可以叫她一起去我家——」
「你以为她会肯?」士廉盯着他。
「这——」杜非难堪了。
「下次,好吗?下次一定去见杜伯伯他们,」士廉笑。「如果倩予肯,我叫她一起去。」
杜非皱眉,突然抓出一叠钞票扔在桌上,也不理够不够或太多,发泄似的大声说:「走吧!无论什么人来我家,我都一样欢迎,任倩予也不例外。」
是吗?倩予也不例外。
飞机就快到桃园机场,空中小姐已卖完免税烟酒,收拾好一切等候降落了。倩予悄悄的透一口气,在后排找一个座位坐下。
空中小姐表面上是份令所有女孩子向往的好职业,薪水高,可以免费旅行,能认识许多不同国籍的人物,但是,也是辛苦的,真的辛苦。像她,从旧金山到台北,十几小时的行程,大多数时候都得站着,还要伺候人,老实说,若非年轻,若非身体好,真是支持不住。
倩予的脸色不很好,看得出来那职业性的微笑已变得勉强,好在快到台北,快到家了,她这么安慰自己。这次长途飞行之后她有三天假,可以好好休息,可以找士廉兄妹聊聊,可以陪百合——
一个穿机师制服的英伟男人朝她走过来,看他制服袖口的横条——表示职位阶级,可以知道他是这架飞机的正驾驶。他有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孔,有些混血儿的味道,三十八、九岁的样子,不像日本人——当然他是日本人。
「倩予。」他深深的望着她。「累了?嗯?」
「啊!大泽!」倩予挺一挺腰。「要降落了你还出来?」
他是倩予的男朋友,日本籍的飞机驾驶员大泽英雄,很好听的名宇,很有气派,很有男子汉味道,就像他的人一样。大泽英雄。
「怕等一下没时间、机会跟你讲话。」他是用英语和倩予交谈的。他的英语也没有日本味,很好、很流利。「我得飞去香港和新加坡,明大下午才回台北,你等我。」
「明天晚上一起晚餐。」她点点头,温柔的笑一笑,非常善体人意。「我自然等你。」
他眨眨眼睛,用手拍拍她的肩,转身回驾驶舱。
「好好休息。」他留下的一句话。
倩予微微一笑,望着大泽离开的背影。大泽是个很好的男人,他的职业性方便并没有使他成为国际浪子,在众多的机师里面、他可以算是最正派、最洁身自爱的一个。他是在欧洲念书的,生活习惯和作风没有日本味;最主要的,他对倩予一往情深,一直很照顾她,倩予常常和他在一起吃饭、跳舞,在国外时——若同一班飞机,也结伴游览、观光,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真的,他们在一起显得融洽自然,却没有当年和杜非的激情。
和杜非的激情!杜非。
她闭上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思及这名字,她总有莫名其妙的逃避心理,闭上眼睛也是逃避的方式,只是——她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往事能逃避得了吗?
她感觉到飞机轮胎着地了,连忙站起来,客人离开时,她还得站在机门说再见。
经过一连串的招呼、祝福,她终于完成这一次的任务,走进机场大厦。
中午时分,旅客并没人山人海,虽然各组海关人员有一部分去午餐,却不见长龙。倩予很轻松的提着她的小旅行箱,和另几个空姐一起步出机场大厦,航空公司接送她们的专车也来了。
「大泽明大回来,嗯,任。」一个日本籍空中小姐似羡慕的问。「你们约好了?」
倩予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的微笑。那个日籍空姐一脸孔的「肥水流入外人田」的模样实在好笑。
正待上车,一辆最新型,在国外也不多见的「保时捷九二六」吱一声停在旁边,车门一开,跳出一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子,男孩子虽然只穿了件牛仔裤,却有一种不凡的光芒,非常耀眼。
倩予只望了一眼,心中巨震,她连上车也几乎忘了,这——这不是杜非?
杜非也看见了倩予,毕竟只有几尺距离。他脸上连连起了变比,似惊愕、似意外、似喜悦,只是一刹那,他收敛了,只剩下眼中那抹难懂的神色。
「还不上车?任。」日籍空姐推一推她。
倩予似乎从一个极短暂的梦里惊醒,急忙垂下头,不声不响的钻进汽车。眼角还能看到,杜非仍站在那儿,想招呼又犹豫着。
并没有太多机会,倩予坐的车很快就开走了,她不敢往回望,她不知道杜非走开了没有,她不是个爱回头的人,而且——回头又如向?时移势易,大家都不再是以前那个无知的少男少女,大家都另有生活,另有经历。
「那个男孩是谁?」日籍空姐真多事。「他眼睁睁的望住你,好像想把你吃掉,你们认得?」
「哪个男孩?我可不认得。」倩予皱眉。
「那个开‘保时捷’的呢?我想他是认识你,要不然就是对你一见钟情。」日籍空姐还在说:「他那神情——哎,我们车子开了好久他还望得发呆,你没看见吗?失魂落魄的。」
「我累得只想睡觉,哪有空看男孩?」倩予闭上眼睛。
「你失去一个好机会,那男孩子好帅,比大泽年轻多了。」日籍空姐还在罗嗦。
倩予不再出声,心中却翻起了阵阵涟漪。杜非真是那样望看她?其是目不转睛?真是失魂落魄?会吗?杜非?现在是千万人崇拜的偶像,当年硬着心肠叫她不要孩子的那个男孩?
为怕再被打扰,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几十分钟路程终于到了台北,先送外籍空姐们到酒店,再送倩予回家。
「任小姐,到了!」司机叫。
「谢谢!」倩予提着旅行箱下车,顺手递过一包巧克力。「在机场买的,给你女儿。」
「谢谢,任小姐。」司机开心的驾车走了。
倩予正待拿钥匙开门,那辆意料之外的「保时捷九二六」又吱一声停在她面前,杜非——杜非竟跟来了,一时之间,她几乎连路都不会走,杜非竟跟来了!
「倩予!」杜非伸出头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尽管心中如巨浪翻涌,她必须装出平静的样子。
「我看过你的电影,和士廉他们一起。」她说。
「我们——能谈谈吗?」他脸上又是那种难懂神色。
「我刚飞行十几小时。」她淡淡的笑。
「我知道,可是——」他抓抓头发。「倩予,你在恨我、怨我,是不是?」
「你以为是这样吗?」她淡淡的笑。
「要不然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肯见我?」他说,也许习惯了演戏,他还比手划脚的。
「我没有躲,只是在工作,很少在台北。」她说。
他凝望她一阵,摇摇头。
「实在没想到,你做了空中小姐,刚才在桃园机场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他说。
「只是一份工作、一份职业,你不是当了明星吗?」她还是淡淡的笑。
「我这——哎,狗屎运。」他难为情的笑。「你知道我没念好书,能成什么大器呢?」
「你现在不是比所有人都成功吗?」她说。
「这——倩予,上车,我真的想跟你谈谈。」他说,听得出声音里的诚恳。
「下一次,好吗?我真的累了——」她不给他机会。「你已经知道我家了,不是吗?」
「只谈一小时,我担保一小时后送你回来。」他不死心。
「不——」倩予皱眉,她不是存心拒绝杜非,不给他机会,只是太突然,她没有心理准备,她绝对不再做任何一件没有把握的事。「说实话,我约了人。」
「哦——」他有明显的失望。「谁?潘士廉?」
「他回国度假。」她不置可否。
「我儿过他,他还是那样子,」杜非说。脸上那抹——可是妒意?「很深沉,我不懂他。」
「他是最好的人,」她轻叹。她记起了当年士廉不顾一切的帮助,心中十分感动。「他肯抛弃自己的一切,为的只是帮一个并不相干的人。」
杜非皱眉,妒意更浓。
「你真不肯跟我谈谈?」他沉声问。
她思索一下,笑起来。
「其实——我们有什么可谈的呢?」她说。
杜非脸色大变,再凝视地一阵,一言不发的驾着保时捷如飞而去,甚至不再说一句话。倩予目送着杜非离开,心中说不出是悔或是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若不这么做,她对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
杜非看来是受了伤,但——比起当年她的伤,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她——可是在报复?
一边上楼梯一边想,她可是在报复?她可是故意要令杜非受伤、受挫?
才上三楼,房间大门突然打开,小小的百合从门里冲出来。
「妈咪回来了,妈咪回来了!」她抱着倩予不放。
「百合乖,我们进去再说,妈妈给你带了新衣服呢?」倩予抱起百合。
「我不要新衣服,我要巧克力糖。」百合嫩嫩的童音十分动人。
「当然有,妈咪怎么会忘了百合最爱吃巧克力?」关上大门,倩予放下百合。
「妈咪,刚才在楼下和你讲话的人是谁?讲那么久你都不上来。」百合问。
「那是一个朋友,老朋友。」倩予有些不安,怎么让百合看到了呢?她立刻转向母亲。「妈,百合她——」
「她在阳台等你,」母亲面有忧色。「倩予,刚才那个是——杜非?」
「嗯!」倩予不愿多提。「碰到的。」
「怎么——他又出现了呢?」母亲摇头。「倩予,这回你可不要再傻了!」
「妈——看你在说什么。」她强装出笑容。「只是偶然碰到,而且人家现在是大明星了!」
「我不管,我只是不要你和他一起,」母亲正色说:「四年前他几乎毁了你,还害你不够?」
「不要这么说,妈妈,」倩予脸色很糟。「如果不因为他,我也没有今天,不是吗?」
「反正他一出现我就担心,」母亲悻悻的。「他漂亮得贼眉贼眼,我就是讨厌他。」
「算了,不要再讲他,」倩予吸一口气。「有人找过我吗?士廉他们?」
「士廉打过电话来,」母亲有她一厢情愿的想法。「那才是好孩子,从小就对你好,我看现在也没变。」
「妈——看你说什么?士廉只是哥哥,」倩予难堪的。「大泽英雄明天来。」
「哦,大泽要来,」母亲叹一口气。「当然,大泽是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好,但他是日本人,总是差一点。」
「妈妈,现在还有那么强的地域观念是要不得,何况我又没说要嫁给他。」倩予笑了。
「不嫁就好,」母亲是固执的。「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是没有人能比士廉更好。」
「士廉好你就要他吧!」倩予开玩笑。「我去休息了!」
「不要再见杜非了!」母亲的话从后面追上来。「倩予,看见他就令我心惊肉跳,你——要下定决心啊!」
倩予回到卧室,关上门,连衣服也不换就倒在床上。在任何人面前她都可以装得若无其事,当她独处,她才可以解除一切伪装。她实在不能想像,在四年之后再见他,她内心依然是那么激动,依然是那么无法控制,她不能也 不愿否认,杜非依然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男孩子。
这是悲剧,真的!她知道即使她不能忘记他,即使她爱他,今天他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四年前的往事,今天各人不同的生活圈子,各人身边围绕着的人,他们都不再是四年前那样的单纯了,实在不可能再在一起。只是——乍见他时,她竟真那么激动得忘了自我。
杜非,大概是她生命中注定的克星吧!
她轻叹一声,从衣领处抽出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链子一端是一枚绝对不配的廉价不锈钢鸡心,她握住鸡心好一阵子,才慢慢打开,里面——里面是一张又小又黄的照片,杜非的照片!
杜非的照片始终挂在她胸前,那廉价的鸡心是当年杜非的礼物,她——她——哎!只可以这么 说,爱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是吧!
杜非在拍片,片场里闹烘烘的。
导演皱着眉,神色不大好,却也不敢说什么。今日的天皇巨星杜非NG了无数次,他心神不属,神不守舍似的,一个最简单的对打镜头也要拍三次。
工作人员也在暗暗议论,杜非怎么了?什么事在烦恼呢?他今天只有这组戏要拍,他该很轻松才是,怎么连微笑也没有呢?
刚在拍一组一进门突受偷袭,他一招就解决对方的戏,这也没有任何难的,可是拍来拍去,连拍了七次,不是时间不准,就是招式不对,导演实在忍无可忍的跳起来,换了别人他早就暴跳如雷,三字经,国骂加省骂了,面对着杜非,他仍然压抑自己,展开勉强的笑容。
「帮帮忙吧!杜非,拍好这几组镜头就可以收工,大伙儿都可以早点休息了!」导演说。
杜非脸色一沉,不耐兼不客气的说:「不拍了!你另外再发通告吧!」
「不,不,杜老大,我可绝无指责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今天心情可能不好,帮帮忙,拍了这几个镜头再走,」导演急坏了。「一天广期一天钱啊!」
「好!再拍一次,成不成都这一次,我不试戏了!」杜非开恩似的。「拍完我就走。」
「好,好,好,」导演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杜非是得罪不得的。「大家预备,再拍一次。」
杜非站在那儿,努力使自己聚精会神,努力使自己精神集中,他当然知道是他不对,可是心中那股气令他脾气暴躁,非发泄一下不可。
导演在叫「开麦拉」,杜非吸一口气,眼前依然是挥之不去的倩予影子。从昨天再见倩予起,他就不能安宁,分分秒秒想着她,念着她。令他意外的是她比以前更美,更有吸引力,虽然态度、气质不同了,但仍是任倩予,仍是他心底最挂念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