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直在看着她打电话,眼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是谁送的花呢?
「士廉他们就来,」倩予放下电话,轻松的。「奇怪,花也不是他们送的。」
「还有谁有这可能?」母亲变了脸。「还有谁?」
「有可能的人可多了,」倩予并不紧张,也不担心。「我做空姐这行,认识的人数不清,谁都有可能送。」
「哦——会是那些人送的吗?」母亲果然安心些。
「一定是。」倩予微微一笑。「除了坐飞机飞来飞去的那些人,谁还来送花这一套?」
「我倒希望是个好条件的人。」母亲自语。
「看你,又来了,就希望我赶快出嫁。」倩予白母亲一眼。「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就是不要我留在家里。」
「你总是要结婚的,当然希望条件好些的啦。」母亲说:「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士廉最好,结了婚带你去美国,就——一了百了。」
「什么叫一了百了,妈,你说什么呢?文不对题。」倩予不依。「一点也不吉利。」
「哎——我是说——走了就好,只要不在台湾,就不必我这么担心了。」母亲自知说错话,讪讪的。
「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倩予不高兴的。
「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而是他——杜非太狡猾,你不是他的对手。」母亲叹口气。
「谁要做他对手呢?」倩予故作开朗的笑。「我又不会舞刀弄枪,又不想演武打片。」
「你说的是真话才好。」母亲说。
倩予笑一笑,搂住母亲的肩。「小时候不听你的话,很喜欢骗你,大了,怕小百合以后也骗我,所以不敢再说假话。」她说。
「就是,做了妈妈的人还跟小孩子一样。」母亲笑了。
「事实上我真不大,不能算老啊!」倩予说。
「你算老,我呢?」母亲白她一眼。「士廉他们下午预备了什么节目?」
「他们没说,反正我都依他们,士廉是远客。」倩予说。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到——那个人。」母亲终归是母亲,爱心永无止境。
「怎么杜非又变成‘那个人’了?」倩予大笑。「不要那么紧张嘛,人家会笑话的。」
「笑话我可不怕,只要你再上当、吃亏。」母亲说。
倩予皱眉,她实在不想提这件事了。「为什么今天总说起他呢?」她不耐烦的。
「我也不知道,」母亲叹息。「昨天见到他在楼下——」
「昨晚在夜总会也遇见他。」倩予坦率的。
「什么?他跟踪你去?为什么不早说?」母亲大吃一惊,天快塌下来一样。
「人家比我们早去,怎会跟踪?」倩予说。「这种事告诉你,恐怕你会睡不着觉。」
「哎——不行,不行,我们得快搬家,」母亲似在自语。「被他找上门——总之不行。」
「妈,你是怎么回事嘛?说起风就是雨,反正我不常在台北,担心什么呢?」倩予说。
「我不是担心,反正——我有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他找上门来了呢?」母亲说。
「那随便你,总之我是不搬的,」倩予说:「他找到我们又怎样呢?今天已不是四年前了。」
母亲怔忡了一下,也点点头。
「好吧!唉!你一日不嫁我就一日担心,谁叫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呢?」母亲说。
「我若嫁到外国,你和爸谁照顾呢?」倩予说。
「我们俩还要什么照顾?互相照顾不就行了?」母亲笑。「是不是士廉——」
门铃在响,倩予跳起来去开门。
「不要乱说话,妈,人家来了。」她说。
门开处,果然是士廉兄妹。
心颖一进门就要找百合,拿着一盒糖晃呀晃的。
「百合,看看谁来了?给你带巧克力啦!」心颖叫。「是不是和阿姨在捉迷藏?」
「百合去上幼儿班,还没回来。」倩予说:「你们是来找我还是找百合的?」
「两个都找。」心颖看士廉一眼。「我找百合,哥哥找情予,这可行了吧!」
母亲在一边笑眯眯的。
从小她就喜欢士廉,这才是好男孩,这才是好丈夫嘛!
「伯母,近来身体好吗?」士廉有点脸红,转开话题.
「很好、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不放心。」母亲看了女儿倩予一眼,说:「这孩子——傻呼呼的。」
「伯母,你放心,倩予绝对不傻,她对任何事都有分寸的。」心颖卖口乖。
「真有分寸才好。」母亲摇摇头。「你们真出去吃她那什么——红油耳丝?」
「是啊!说好了倩予请客的,」心颖吱吱喳喳的。「她做空姐,跑的地方多,赚的钱也多,不敲她一记竹杠会良心不安的。」
「我宁愿你良心不安算了,」倩予笑。「走吧。」
「现在走?百合呢?我还没见到百合呢!」心颖嚷。
「下一次吧!」母亲笑。「百合回家要午睡,跟你们出去是个小包裹,还是你们先走吧!」
「下一次,什么时候。」
心颖就是喜欢百合,赖着就是不肯走。
「明天,明天我还在台北,我带百合去你那儿,让百合跟你玩一天。」倩予笑。
「说定了啊,不许黄牛,明天见不到百合,我可来找你要人的。」心颖半真半假的。
三人笑着离开家,坐计程车到芷囿,他们要吃红油耳丝的那一家餐馆。
「昨天晚上打电话找不到你。」心颖忽然说。在计程车上。
「昨夜——哦!跟一个同事出去了。」倩予淡淡的笑。「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是士廉,」心颖指一指前座的士廉。「他知道你前天下午就回来。」
「前天中午就到家了,远途飞行之后很累,睡了二十四小时。」倩予摇摇头。
「你真能睡,二十四小时,人都会肿。」心颖伸舌头。
「这是我的职业,累也没办法。」倩予笑。「我也不是每一次都飞长途,所以也没关系。」
「后天去哪里?」心颖不肯停下来。
「日本。」倩予优雅的掠一掠头发。「东京、大坂,然后再飞汉城。」
「在汉城住一晚?」前面的士廉开口了。
「是啊!如果再跟飞机回来就吃不消了,大多数我们是八小时一班,除非中间不停留。」倩予说。
「这样的生活,岂不像吉普赛人?」士廉说:「你习惯这么不安定吗?」
「流浪也有流浪的乐趣。」倩予笑。「你虽然这四年在一个地方,但身在异国,不也是流浪 吗?」
「说得也是,此身如奇。」士廉颇为感叹。
「看你们说什么?」心颖在一边大笑。「又是吉普赛、又是流浪,又是此身如寄,老天,多大了呢?这么多感叹。」
「你喜欢说什么?我陪你说。」
倩予拍拍心颖。
「说——」心颖眼珠儿一转。「说杜非。」
倩予皱皱眉,发现前面的士廉似乎也移动了一下。
「为什么说他?」她反问。
「杜非说碰见你,是不是真的?还碰见你那个日本飞机师男朋友。」心颖说。
「是,我们碰见过,他——就是银幕上那个明星。」倩予说的很淡。
「他——会在芷园等我们,」士廉透一口气。「他坚持要这么做,我们拗不过他。」
沉默了几秒钟,倩予不着痕迹的说:「那么,就让他在那儿好了,」她微微一笑。「让我们有机会见见大明星也好。」
大明星杜非,这可是倩予的真心话?
走进嘉新大厦的地下室,芷园的迎宾小姐已然笑着迎上来,非常的温婉可人——当然是职业性的。
「定了位吗?」小姐问。
「是,姓潘的定的。」士廉说。
「啊!是,是,」小姐脸上的笑容加深,加浓了。「杜非先生已经在等你们,请跟我来。」
士廉迅速瞥倩予一眼,见她神情平静安详,毫无异状,他才安心些。
他们没有要求单独房间,但却被安置在贵宾厅,当然是因为杜非的关系,他们明白。
在贵宾厅门边,倩予已一眼看见了杜非坐在那儿眼巴巴的望着门,眼光是浮动的,不肯定的,他——担心倩予不肯来,是吧?
「我们来了。」心颖大声说,大步走进去,她的动作是夸张的,她好心的想分散大家对倩予的注意力。
一看见倩予,杜非的笑容就浮上来,那浮动的眼光也凝聚起来,变得有点儿——吊儿郎当。
「你们自然要来,否则我能白等吗?」杜非笑。「嗨,倩予,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倩予淡淡的笑。
「坐、坐。」杜非像是主人一样。「大泽英雄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跟飞机回日本了。」倩予大方坦然的,然后转向士廉,轻声说:「大泽是我同事,很好的朋友。」
「名字取得真好,大泽英雄,很有气派。」心颖笑。「只听名字已有三分好感。」
「谁说不是,有梁山好汉的感觉。」杜非有点嬉皮笑脸。「那像我杜非,非则不是也,永远做错事。」几个人都被他逗笑了,他是很能给人带来欢乐的。
「日本人对取名字非常讲究,尤其是出自大家的,」倩予很熟悉的说:「又或者是娱乐圈的,好像有个女的叫冈田可爱,有个很红的男明星叫竹胁无我,都是很好的例子,不像我们娱乐圈的,怎么俗怎么来。」
「又在说我杜非?」杜非抗议了。
「不是说你。」倩予全无尴尬的摇头。「你的名字不俗,我是指一些——哎!不说,不可背后批评人。」
「这是美德哦!」心颖笑。「这次见到倩予,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不要讲这些好不好?我们叫菜。」杜非打断他们的话,他可是心虚。
「你有事?你下午还要拍戏?」士廉问。
「拍什么戏。」杜非还是口没遮拦的。「难得一天和你们在一起,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拍。」
「能不能文雅一点?杜非。」心颖坐在他旁边。
「我文雅不起来,叫我文雅不如杀了我更好,」杜非毫不真诚的。「我这是烂泥敷不上壁。」
「一下子又这么谦虚了,你是我们的首席武侠巨星打呢!」心颖笑。
「唬观众的,」他毫不介意的。「我杜非是什么料,你们还不比我更清楚?」
「不要贬低自己,」很少讲话的士廉出声了。「你有你的长处、优点,至少我们中间只有你能当明星,而且出人头地。」
「不是说过了吗?狗屎运,」杜非哈哈笑。「如果没这点狗屎运,我今天还在——在——」
「在什么?」心颖忍不住追问。
「在个地下赌场当巡场的,」他也不以为憾。「我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士廉和倩予很快交换一个眼色,他们相信杜非所说的是真话,只是,那是他们不能想像的一种地方。
「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巡场?」士廉正色问。「什么叫巡场?」
「就是把风的打手,有人来生事,我们出面;有人欠债不还,我们出面追,我做了半年,」杜非耸耸肩,还是一脸的无所谓。「我不去那种地方该去哪儿?无一技之长,又被官校赶出来,而且——那儿能赚不少钱。」
「你当了大明星,那些人不来烦你?」心颖关心的问。她听说一脚踏进那种地方就一辈子难抽身了。
「敢烦我?」他瞪一瞪眼睛。「是朋友、兄弟的,我提他们一把;否则,他们走不近我五尺之内。」
「不要讲得像00七一样。」心颖大笑。「你们拍武打片也不过靠特技而已。」
「是特技,可是也不要小看我的身手。」杜非摇晃一下他那肌肉结实的手臂。
「真能打?」心颖问。
「有机会表演给你看。」杜非夸张的。「不是盖的,等闲之辈,三两个不是我的对手。」
菜送上来,他们开始进餐。
像刚才的情形一样,总是杜非和心颖请的话多,士廉和倩予都很沉默。
「倩予,」突然杜非转问她。「说说你的近况好不好?或者这四年来的情形?」
他的神情并不认真,很随便的问起一个普通朋友似的。
「我?很简单,补习了两年英文、日文之后考上日航,每个月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国外,回到家里就是休息,就是这样。」倩予淡淡的说。
「和大泽英雄的约会呢?」杜非笑。
「我的男朋友不只他一个,他是同事,常常同班飞机,所以比较接近而已。」倩予轻描淡写的。
「这样——士廉岂不是好失望?」杜非打哈哈。
「士廉是哥哥,」倩予皱眉。「就算我自己有亲生哥哥,恐怕也未必有士廉对我这么好。」
「士廉,你对倩予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永志不忘的感激?」杜非盯着士廉。
「我——什么也没做。」士廉的回答是硬邦邦的。
「那是你有本事,」杜非凝望着倩予。「倩予对我——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么你做了什么事令倩予这样?」心颖是牙尖嘴利的,一有机会她就不放过杜非。
「我?」杜非迅速的看倩予一眼,涎着脸说:「倩予,我做了什么?你告诉我。」
「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呢?」倩予推得一干二净。「而且我也没什么脸色给你看啊!」
杜非知道再说下去对自己没好处,立刻见风转舵。
「倩予,空中小姐能让你做多久?」他问。
「现在也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倩予微笑。「总还能让我做它十年八年。」
「不结婚?大泽英雄呢?」杜非问。
「我可没说一定嫁给大泽,」倩予真是大方。「就算要嫁,我也有信心让他等。」
「不要说大泽了,没看见士廉吃醋?」心颖叫。
「士廉吃醋?」倩予温柔的看士廉一眼。「不要这么说,士廉是最好的哥哥,再这么讲——大家会不好意思。」
「士廉宣布绝望。」心颖叫。
士廉不在意的微笑,很有风度的。
「士廉,你在美国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杜非问。
「没有。」士廉摇头。
「一个也没有?不信,人家说纽约的单身中国女孩可以排长龙。」
「我没见过,我在美国只是念书,我眼中只有书,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士廉说。
「你也未免太固执了。」杜非说:「有美女在面前而不看,是罪过的。」
「士廉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心颖说。
「那么,回台北后有没有人排长龙替你介绍太太?」杜非的嘴是刻薄的,介绍太太啊!
「没有。」士廉笑。「介绍太太,你不觉得可怕吗?我宁愿终身不娶,也不能要个介绍的太太。」
「太古板了,真受不了你。」杜非怪叫。
「不是古板,也不是固执,是原则。」士廉心平气和的说:「我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不要跟我讲这些,你知道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没有思想,只会打得天昏地暗。」杜非夸张的。
「还日月无光呢,你满会用成语嘛,杜非。」心颖开玩笑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