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谨亲王府四贝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寿思格格跟弟弟一块缩在幽暗的书桌角落底下,偷窥著京里捎给父亲的重要信笺。
「姊,只是搞丢一个人,有那麽严重吗?」只小寿思一岁的美少年冷道。
「那要看他是不是个够分量的家伙。」寿思和弟弟一样,事不关己地淡漠评论。「不过由阿玛一读完信就脸色大变的情形来看,这事有得玩了。」
姊弟俩你望我,我望你,都是相同的倨傲,相同的冷漠,相同的俊丽,彷佛他人死活不过尔尔的薄情寡义。
蓦地,两人同时咧开小奸小恶的贼贼笑容。
「要玩吗?」
「好啊。可是既然要玩,就得玩大的。」
「那,就来玩命吧。」
嘻嘻嘻。
☆ ☆ ☆
「这简直是在玩命!」一列壮盛的马队中,衣著华丽的贵公子在马上哇哇叫。「这甘肃怎么一出兰州就完全两个样?简直像由水乡天堂掉到旱漠地狱去了。」
「你若後悔了就折返兰州去,我们分道扬镳。你继续休息,我继续西行。」另一名壮硕的大胡子,驾著爱驹冷道,毫无感情。
「再说吧。」兰州再安全,也不会比待在穆勒身旁安全。「我还以为我们出了兰州西行,应该可以很快抵达嘉裕关。这下可好,赶了十多天的路,潜越凉州甘州,就是到不了肃州。」出不了关。
大胡子穆勒一脸疏离,不予回应,因为此趟西行的实际情况确实与事前的揣测天差地别。
边境晴朗荒旱,烈风凛凛,夹杂尘砂。暴风席卷时,别说赶路,连客栈都出不了一步,一切景象如陷五里雾中。不过西潜的秘密行动,依然要执行。
这次被派往陕甘查案,可是天上掉下的大好良机。不但有案子可玩,更可乘隙溜出嘉裕关搜寻某人下落。问题是,赶得及吗……
「穆勒王爷,前方有乱贼在对战!」一名侍卫快马来报。
「乱贼?」在著光鲜的男子希福纳大叫。
「恐怕是西境的一些刁民流寇。」没食没钱,乾脆拿刀做土匪。「王爷,属下们该如何处置?」
他们是密潜西域,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但袖手旁观,又不符他的本性。
「叫大夥准备应战。」
「等一下,穆勒!」希福纳正色一喝,大冒冷汗。「人家狗咬狗,一嘴毛,我们这些外来客去凑什么热闹?」
「那你待在这儿好好休息。」穆勒俐落地一夹马腹,与侍卫飞快奔去,徒留男子接住他随手丢来的酒囊。
「呃?干嘛给我这个?」他呆愣,半晌才发觉自己被暗削一记——
酒囊配饭袋,笨蛋加笨蛋。
「穆勒!喂,你给我停下来!」他气爆地驾马忿忿杀去。「你居然骂我?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还死性不改地欺压良民。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喂!」
时值秋初,边地寒凉,苦旱逼人。祈连山一带连年欠收,徵赋又重,当不成苦难君子的只好做小人,饱了肚皮再谈良心。
若是饥民集结打劫,乌合之众,应该很快就能被制伏。
穆勒驾马伫立高处,观望一下下坡处黄沙飞滚的乱局,发觉情形不对劲。
来袭者不是民,而是匪。由他们包夹的奇袭来看,恐怕是长年专靠抢劫掳掠维生的流贼。不只如此,与这群恶寇对战的人马也不对劲,一群小老百姓们凑成的杂牌兵,对战方式却相当俐落!似乎经人指点过。
「王爷,我们是要全面围捕吗?」
「不必,声势搞大些,吓唬吓唬即可。」
他懒懒回应,忽而拉马扬蹄,凌厉地直往陡峭的山壁冲向下方乱局,在乾裂的黄土壁上卷起一道烟云巨龙,奔腾而下。
「冲啊!」王爷的整队人马依令大喝,吼得天摇地动,才拔刀跟进,杀往战区。
这股突来的惊人吆喝及精锐阵容,吓得流贼们花容失色。
「有埋伏!」
「原来兰陵王早就备好伏兵。」
「他妈的王八蛋!」本想这次终於可以踹烂兰陵王这帮走狗。「退退退!先闪人再说!」
「可是——」
「滚啦!再罗唆小心兰陵王把你的蛋踏扁成蛋饼!」
流寇们一哄而散,各个惜命如金,狼狈逃窜。
没两三下,不费丝毫力气,这场混仗就给穆勒搞定。
真无聊。
侍卫们一点战胜的快感也没有。谁教王爷仗打太多,愈打愈老练,人力也愈用愈精,害他们都只能缅怀过去骁勇奋战的美好时光,近来闲到开始学绣花。
「原来是兰陵王来了!」
「怪不得土匪们一见人就快快逃跑。」
「兰陵王,我们靠您又胜一回啦。」
「大王万岁!」
老百姓组成的杂兵们憨鲁地兴奋叫嚷,欢呼声逐渐蔓延,人群纷纷朝穆勒的人马拥近,盛况空前。
穆勒拧眉。兰陵王?
「王爷?」侍卫们是不介意被人如此热情拥戴啦,只是,把情况再搞清楚些,爽得比较心安。
「原来兰陵王不戴面具是长这个样子啊。」
「跟村里教书先生猜的不一样嘛。」一点也不斯文呀。
「大王,您以後带领我们打土匪时,不用费事地戴那个鬼面具,这样看起来就很吓人。」
穆勒不负众望地当场瞟了很吓人的一眼,登时惊叹的哦声大作,似乎他赏的白眼真是帅呆了。
虽说他对自己太过俊美的容貌一直抱持高度反感,甚至不惜留了一脸狂乱胡髭,努力破坏玉面公子的可鄙形象,但被人如此盛赞——夸他看来跟鬼一样,更教他不爽。
「你们的头头何在?」
百姓们傻不愣凳地朝他眨巴呆眼,彷佛他在宣告天机,妙不可言。
「谁带领你们抵御流寇的?」够人话了吧?
「就是您啊。」
答得好,只是没一个这样敷衍他的还活到现在。「既然你们自称是我的人马,就照我的规矩办事。」
穆勒只一撇下颚,侍卫们便欢欢喜喜地驾马上前主导大局,准备放手好好操练这群菜鸟。
「不要过分,问出他们聚集的缘由就行。」草草交代一阵,他便策马远去,放手任属下处置。
他的後方顿时哀鸿遍野……
他才懒得多管属下办事的手法,为首的有为首该关注的事。例如,往山谷西侧消失的蹄印。
是马车的痕迹,而且还是方才才经过的,沙痕清晰。
什么人会在一场混仗中驾马车出入?
他的行动向来与思索一般快速。揣测的答案尚未出现,他就已追奔在急急逃窜的马车之後。
山谷後头果然藏著人!
轻便的马车如受惊的小动物般,机警而恐慌地疾速狂奔,穆勒和坐骑则如强大而优势的野兽,见猎心喜,豪迈地恣意紧追其後。几度惊险的追逐,似乎就快被他追过,实为他的欲擒故纵。
相当完美的掩护,完全测不透马车的来历。他一面紧迫追逼,一面悠然审视。
在乱石狂沙中能如此飞驰的马车,可见其建造之坚实。这应该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驾车者的技术更不似一般人。马车在疾驰下数度被谷地乱石震弹腾空,速度却不减,依然平稳前冲。
是谁?流寇的首脑吗?
猛然间,飞快急转的车轮被穆勒抛来的腰带给缠住,疯狂卷入输轴内,卡住运转,马车霎时朝另一边倾跌,飞溅出些许破片。
马车的奔驰因车身的翻覆而拖缓,驾车人正欲拉马止步,免得震伤了车内人。可惜拉得太迟,马匹早因後方倾跌的车身而失却平衡,勉强直冲数步後便也倒往失衡的方向,摔飞了驾车人,一片混乱。
穆勒改而按辔徐行,踱往头破血流的驾车人身旁。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划过半张脸的大疤与粗胡烂牙的猥琐气息足以证明。
驾车人痛苦地捂著脑门倒在地上又滚又叫,却霍然翻身撒来一把沙土,惊吓到了穆勒的坐骑,但没吓到他本人。只见他冷淡地顺势将扬蹄狂嘶的马儿往前驾,一蹄踏上那人圆滚的腹部。没踩破他的肚子,仅把他踩得口吐白沫,当场昏厥罢了。
不是他天良未泯,只是懒得收尸而已。
解决掉车外的人渣,他翻身下马,准备料理车内的败类。
他当然不会无聊到钻进车内捉问「你是谁」,也不会闲到在外头狂吠「给我出来」。他静静站在翻倒的马车边,凝睇朝著蓝天的密实车窗,深情款款。
蓦地,他一刀狠狠捅入窗板内,里头立刻扬起娇嫩的惊呼。
女的。
他抽回大刀,再一次捅入窗板内,改由不同方向攻击。这次没有惊呼,只有抽息。
一个人。
他二度抽回大刀,正欲往另一角度重重桶下去,车门里立刻爬出一个小身影。
他高举著准备刺往车窗的势子,瞪视爬出来的东西,隐隐地,似有遗憾,彷佛那小东西坏了他大爷的雅兴。
一名少女,十六岁上下,衣著粗朴,身形娇小,溃散的发髻上残留被他切了两半的绢花。
长得很漂亮。或者应该说,非常漂亮。
她显然看惯了此类火爆场面,一点也不惊慌。相反的,她十分冷静,瞪著极美的大眼睛,娇艳小脸充满敌意,与他寒冽对望。
「是你指使那些流寇来抢劫百姓的吗?」
不回话,就是默认了。
「你明白结夥打劫的罪有多重吗?」
显然她根本不在乎。
他问得懒散,等得也有点烦,大刀便缓缓转架至她颈旁。「为什麽年纪轻轻地就聚众干坏事?」
为了让这硬脾气的臭妞知道他耐性有限,大刀乾脆在她身前直直划下。而後,刀尖点在沙地上,静静等候。
她起先不明白这是什麽烂花招,直到感觉身前不对劲,才看出端倪。
他竟一刀直直划破她身前层层衣物,自颈项至裤腰,裂露一道长长的雪白大缝。
穆勒始终一派疏离,做慢地冷睨少女胸脯下方深深的阴影,衬著上方的坚挺。唔,非常可观。有趣的是,她的反应几乎同他一样,轻蔑得可以。
「你没话好说吗?」
「你刀法不错。」
「我也这麽认为。为什么结夥作乱?」
「我高兴。」
「你可知这是要杀头的?」
「脑袋在这儿,请自便。」
「不急。」他收刀入鞘,垂眼低喃。「等你招出底细後,再削掉它也不迟。」
她猝地转身就跑,冲往车前重新站稳的马匹。
穆勒只悠哉几个大步,在她跨上马背时将她拦腰擒抱起来。她脚未落地便狂乱挣扎,咬牙切齿地沉默反击。
花拳绣腿,全是没功底的柔软招式,对他这身经百战的彪形大汉来说,连搔痒都不如。可她挣扎得格外激烈 几乎是太过激烈,破裂的重重前衫绷出两团雪腻浑圆,随著专注奋战的纤手歼脚热情震荡,乳波狂浪,顶峰粉艳,嚣张地展现在他眼前。
他不是没看过女人胴体,只是阅历再深厚,也不曾见过如此的豪放泼辣。
或许是她倨傲的沉默攻击太奇特,或许是她某种别有阴谋的气息太引人好奇,或许是她妖丽稚嫩的容颜太抢眼,或许是她波涛汹涌的丰满太耸动,他竟一时失神,犯下大错。
搏斗的小手霍地窜向他腰旁佩刀,猛一贴著他身躯拔刀出鞘,就顺势在抽出的途径中划出惊人血口,自他左腹侧延伸至右肩窝,横过他胸膛地暴露一大道鲜红裂缝。
不只他微愕,连她也吓到了,没料到自己的招数效果会大过她的预想。
她在穆勒略松手劲的刹那使劲狠推,立刻摔滚入沙土中,连忙起身,带刀逃逸。
穆勒不是被可怕的伤口慑住,而是惊异於不曾有人简简单单地就伤他如此重,而且还是个女人。
他恍惚没多久,原地一蹬,腾空大翻身,巨鹰敛翼般地飘立错愕奔跑的小佳人身前。她想也不想地就举起沉重大刀砍去,只是刀身太沉,拖缓了她的攻势,笨拙至极。她不服气,想将切到地上的大刀再度举起,却喘得要命,刀身颤颤举到一半又砍落回土里。
「需要我帮忙吗?」他冷吟。
「你又不是官差,凭什么管我闲事?!」娇嫩的火气终於爆发,分外可人。
「路见不平,理当相助。」
「少在那里作贼喊抓贼!你们这票满口京片的家伙,鬼鬼祟祟,铁定没拿到官府行文,迳自闯关西行!」
哼!小丫头不只身形可观,脑子也可观,竟然一举揪中他的把柄。
「那好,咱们就一起上官府,看衙门大官是会先斩办你,还是先跪叩迎接我。」
「你若是微服钦差,那更有问题!」直接戳破他的暗示。
「喔!」
「钦差出使,为什么会带一大票佩刀随从?」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远超过村夫民妇该晓得的。「你究竟是什麽人?」
她当下弃刀逃亡,不再采拖延战术。可是她该怎麽逃,才能闪过这名高手的追缉?她唯一的胜算只有——
「啊!」
她痛叫的同时,整个人因左脚踝被後方飞石偷袭而摔跌至黄沙里,面朝地地重重栽倒,吃了一嘴灰土。
一只巨掌正要擒她起身,却被她挥扫而来的发钗划了个口子,惹出他的火气。
妈的,什麽东西!
经过一番扭打,双方火气更加高张。要逮住这么一个女娃,实在轻而易举,但他在恼人的缠斗中不得不更正自己的错误。
他太小看这泼辣货。
她的拳脚看似无用,却很有效地次次攻往他胸前,毫不留情,甚至数度差点一簪戳进他伤口深处。他既想折她手腕,又想扭她脑袋,可对手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狰狞匪汉,不过是个细致娇嫩的玉人儿。
他无意对女人出手,也从不干此种以大欺小的劣行。他只是……没料到自己会被这小丫头激怒,真的发起飙来。他向来被人讥为八风吹不动的大冰砖,这下可好,终於砸了招牌。
穆勒几乎滚趴到她身上,两人四手相抵。她巴不得再狠狠地以尖长钗饰捅他伤口一记,他则紧扣住直想卯力箝碎的纤纤手腕。
黄土烟尘中的两人,狼狈不堪。她虽然屈居劣势,仰躺在他身下,他却也占不了多大上风。因为他在使劲扣住她双腕攻势的情形下,身前伤口不断淌出大量鲜血,迅速耗竭著他的体力。
他太大意了。
她细弱双臂撑不住他双掌向下箝压的狠劲,不甘心地竭力继续上挺相抗,却遭他喝然出力的攻势,被两只巨爪重重钉入黄沙里。忿忿小手仍抓著娟秀的武器,分扣在她头侧,无法采行进一步攻击。
穆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刚才那豁出去地大发内劲,固然制伏了敌人,却也顿时自伤口激喷出血花,流浸在她衣衫破烂的身前。
要命,他开始感到发寒,显然失血过多。
一看到身下气恼挣扭的小人儿,他的虚弱马上重新振作,硬是杠上。
既然已经流失这么多本钱,他就断不容自己败阵。
死也要先叫她投降!
「你想比力气,比得过我这个大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