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片吗?看你吓成那样。”他笑。
她也笑起来,说:
“科幻片,我遇到太空怪物。”
“是啊!我们怎幺不想到拍一部科幻片呢?”他若有所思。
“象《星际大战》一样?”她反问。
思嘉从发型屋出来,想横过马路到对面一个高级商场逛一逛。刚下台阶,敏感地觉得背后有人影一闪,回头,却什幺也看不见。
最近这种情形已好几次了,每一次都看不见人,她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她依然有点耽心。大都市里龙蛇混杂,她又是人人瞩目的巨星,她不得不特别小心些。于是她折回发型屋,叫个男孩子到附近的停车场替她取车。街也不逛了,干脆回家来得安全些。
“是不是真有人在背后跟踪你?那样最好报警。”发型屋老板说。
“不能肯定,因为我根本没看见人,也许是我神经过敏。”她摇摇头。
“小心点儿好,尤其是你,这幺出名。”
“我会小心。”她微笑。
车取来了,她谢过男孩子,跳上车就走。她想,即使真有人跟踪,她这幺出其不意地开车走,对方一定赶不及再追吧?
看看背后,果然没有什幺可疑的车辆,她松口气,也许是她庸人自扰吧?
她的家在近郊的高级住宅区,这儿一向治安甚好,越近,她就越安心。可是,她也发现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她后面,跟了五、六分钟了。她把车速加快些,出租车亦步亦趋,她又紧张起来,是不是刚才那人呢?
但——出租车里只有司机一人,没有乘客,想来又是一个误会。快到家了,她把车速减低,那辆出租车飞快地掠过她,径自去了。
就在这一剎那,她看见司机的背影——怎幺那样熟悉?她一定是在哪儿见过他——真的,她一定见过!
一直回到家里,她都在想这个问题。她几乎肯定那是个熟人,却怎幺也想不出是谁,越急就越想不出,认识的人都让她想遍了,仍不得结果。
起居室里,她看见眉头打结的庞逸。
“这幺早就回来?公司里没事了?”她意外地问。
他定定地望了她一阵,然后说:
“有一件事令我很意外,也很失望,”他摇摇头,“想不到我到今天还会看错人。”
“谁?什幺事?”她说,莫名其妙地,心里有丝不安。
“你一定没看报,”他很不开心,“潘烈和另一间电影公司签约拍片。”
“是吗?他不是答应过你先考虑你的要求吗?”她也意外,这是不可能的事,谁都希望拍庞逸的戏,因为他能捧红他们,怎幺潘烈例外。
“他甚至没听过我愿给他的好条件。”他摇头。
“请苏哲找他来问问,或者只是谣传。”她说。
“不会,他和那公司的老板一起见记者的。”庞逸说,
“不是运动片,而是一部他外行的警匪片。”
“不可能吧?”她怀疑,“他才拿金牌——”
突然之间,心中灵光一闪,刚下那司机的背影不是极象潘烈吗?难道是他?!
她楞楞地,连话也没说完。
“怎幺样?”庞逸怀疑地望着她,“怎幺不说下去?”
“没有事。”她深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震动掩饰住,“我想也许他另有原因。”
“我打听到那家公司给他的条件并不太好,我真是不明白。”他叹口气。
他是有叹息的理由。自他成名后,他几乎做每一件事都成功,从来没尝过失败,连小挫折都少。尤其一些明星们,个个都卖帐,这潘烈却——不识抬举。
“不明白就算了,不必为他那种人伤神。”她冷淡地说。
想到那司机的背影极象潘烈,她就不能平静下来。这家伙太可恶了,他到底想做什幺?
“不行,我不甘心。”他说,“这十年来我很少看中一个这幺有潜力的人,他是唯一的,我不甘心。”
“但他已签了别的公司。”
“只签一部,还来得及补救。我要他也同时拍我的戏,我们抢先推出上演。”他肯定地说。
“他肯吗?”她问。
她有个强烈的感觉,他不会答应。他签别的公司,只不过是报复她。
报复她?她又呆一下。报复她?!
“不知道,但我已下定决心,答应他任何苛刻的条件。”他一字字地说。
“你认为——值得?!”她吓了一大跳。
任何苛刻的条件?!这太过分了。
“我不想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还遭到任何失败。”他说。
“他不拍我们的戏,也不能说是我们失败。”她说。
“是失败,心理上的。”这骄傲的男人说;
她不再言语,心中却越来越不安。
庞逸可能不知道,但她是绝对清楚,潘烈拍别人的戏,完全是针对她的!她真的知道!
过了半天,庞逸似乎忍不住了。
“你怎幺不说话?”他问。
“没有意见。”她力持自然——老天,她竟会不自然起来,“因为我认为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
“思嘉,原来你还不了解我,”他又叹一口气,“谁都知道我找他拍运动片,他却签了别家公司,这令我很丢脸,你知道吗?”
“他——是不是故意这幺做的?”她试探着问。
“有什幺理由?故意让我难以下台?”他不以为然,“我和他又没有仇。”
“那——你想怎幺做?”她反问。
“苏哲在到处找他,找到了会和他一起来这儿。”庞逸说,“我会一直等他。”
“老天,怎幺对这件事你如此固执?犯得着吗?”她忍不住这幺说,“你太抬举他了!”
“我要成功,不要失败!”他慈祥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严峻,不怒而威。
“不惜任何代价?”她问。
“不惜任何代价!”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她叹息。
当他知道潘烈心中的条件时,他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件事上你和我的看法不一致。”他说。
“我不象你,一个实业家,艺术家,大制片家。”她淡淡地笑,“我只是个演戏的,俗称戏子!”
“你不是戏子,戏子没有感情,你有。”他立刻说。
“我真有吗?”她不置可否地轻笑起来。
“你有,你当然有,”他说得有些激动,“你不但感情丰富,而且感情细致,这是我亲身的感受。”
“我上楼换衣服。”她嫣然一笑,轻身上楼。
她不想在这时候再和庞逸谈话,故意在楼上停留了一段长时间,又洗澡,又小睡片刻,起身换衣服时,已近黄昏。
她就踏着夕阳余晖下楼。
客厅里有人谈话的声音,她走近张望一下,哦!苏哲果然有办法,把潘烈找来了。
她在门边犹豫了一阵,才走进去。
不知道为什幺,她突然害怕在潘烈面前会表现不出平日的洒脱冷淡,她真的害怕。
“嗨!思嘉。”苏哲永远热情开朗,“不知道你也在家。”
“我在午睡。”她故意不看潘烈,连招呼都省了。
看来似乎他们刚到,还没有谈到正题。
“其实,”庞逸轻咳一声,“今天我请你来,只想知道你为什幺不先考虑我的提议?”
“我考虑过了。”潘烈也不看思嘉。
“哦——是我给的条件不够好?”庞逸问。
“我并不清楚你的条件,但肯定知道比我现在签的好,因为我清楚你的为人。”潘烈说。
“那为什幺——”
“因为我根本不想拍电影。”他简单地说。
“不想拍为什幺要签?”苏哲反问。
“因为他们答应除片酬外,另拨一个基金,培育新的有好潜力的运动员。”他正色说。
“我同样做得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庞逸不满。
“我知道,只是——”潘烈的视线突然在思嘉脸上掠过,“我不想做你的下属,替你工作。”
“这——什幺意思?”庞逸大惑不解。
“我敬重你的为人,欣赏你的风度,更佩服你的魄力,我没有遇到任何一位比你更出众、出色的男人。”潘烈吸一口气,慢慢说,“我只想和你平起平坐,交不交朋友没关系,但决不能打你的工,拿你的薪水。”
庞逸呆楞半晌,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好骄傲的男孩子,我服了你。”他说,“你虽令我心中有失败和挫折感,但是你的理由令我心折。好!从今天起我们是朋友,不再谈拍片的事。”
他的豪气与了解令人极其愉快,真的很少有这样的男人,他们是英雄惜英雄?
“谢谢,庞先生。”潘烈由衷地说。
“你可以叫我庞逸,”他愉快地说,“我们平辈论交。”
潘烈的视线有意无意又掠过思嘉,她只沉默木然。
“你可知道我在哪儿找到潘烈的?”苏哲插口,“他啊!租了辆出租车在练习驾驶。”
思嘉皱眉,果然是他,冷冷地瞪他一眼。谁知他也正在看她,那眼光——令人心颤。
这漂亮又出色的男孩子,他可知道走的是一条永远不通的路?
“他永远做出令人意外的事!”苏哲又说。
当潘烈的第一部戏推出来时,正好和思嘉的那部古典的浪漫情调戏打对台。
这并不是谁有心和谁为难,事情往往就是这幺巧,要碰上的终归都要碰上。
思嘉拥有一大批基本观众,新戏拍得也好,所以票房一路领先。但是潘烈是新鲜热辣的英雄人物,警匪片并非拍得很好,潘烈的角色却极为讨好,加上崇拜他的年轻男女极多,票房从普通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地大家都涌去看这“最有型的东方人”,到后来,票房居然赢了思嘉的,而且差距还相当大。
虽然第一部戏就奠定了潘烈的影坛地位,他并不开心,因为他知道,对思嘉可能是一个最重的打击。所以尽管片约如雪片飞来,他一部也不接。
对思嘉,他有内疚。
苏哲兴高采烈地来找他,他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影圈第一红人,怎幺没精打采似的呢?”她诧异,“你知不知道全人类都在替你高兴。”
“有什幺值得高兴的?”他反问,木无表情。
“第一部戏就能打跨天皇巨星,这还不值得高兴?”苏哲完全不懂他。
“她的票房也很好。”他说。
“这才更值得骄傲,你是比她更好。”她说。
“所有的人只看见成功者的荣耀、光芒,”他叹息,
“没有人去想想失败者痛苦、失落。”
“你说思嘉?”她问。
“最近有没有她的消息?”
“没有,庞逸也没有联络过。”她摇头,“他们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小心眼儿吧?”
“希望不会。”他说。
“你的低沉是因为怕思嘉难受?”她再问。
“我没这幺说,”他不肯承认,“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渲染和夸大我那部戏。”
“是事实啊!票房打破一切旧纪录,又没有人吹牛。”她不以为然地叫。
“你有没有办法制止报纸再写这件事?”他天真地问。
“你以为我是谁?”她笑,“除非是政府,没有人可以制止,而且新闻自由,政府也不会制止。”
他沉默了半响,然后叹一口气:“总之,我被新闻界害惨了!”
“你以为谁对你有恶意?”她叫起来。
“总之,我不喜欢这样。”他固执地说。
“为什幺呢?”她摇头,“我认为你这样红起来更好,完全靠自己,片子里只有你一个男主角,功过全由你负。但是如果拍了庞逸那部戏,人家会说是庞逸的制作有水准,思嘉原本就有票房,你的功劳就弱了。”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他说。
“但你重视,对不对?”她望着他。
“我不知道。”他皱眉。
他重视吗?或许是。不想替庞逸工作是一个理由,内心里,他是否想靠自己红起来,而不沾别人的光呢?
他根本不想拍电影,却接了那郁警匪片,他——唉!他心里面真是矛盾得一塌胡涂。
“我问你,你突然肯拍片,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幺?”她问,“红起来你并不高兴,难道你后悔?”
“没有后悔。”他想一想,“只是——得了世运金牌之后,我已看不见前面目标。”
“你不参加下届世运?”
“不了。有的事可一不可再,否则就是强求,会很痛苦的。”他说。
“我完全不明白。”她摇头。
“如果下一届我得不到金牌呢?”他反问,“我心理压力大,我不想四年之中喘不过气,放弃——比较心安理得。”
“得失心这幺重?”
“没得到过不会如此,金牌在手,失去的滋味——我怕承受不了。”他坦白地说。
“你怎幺逃避。”她不客气地说。
“你可以这幺说。”他不置可否,“以后我只做教练。”
“只做教练?戏也不拍了?”她问。
“我已推了起码二十次的邀请。”他笑起来,“我这种人怎会适合拍片呢?我自己也觉荒谬。”
“你演得还不错,很有性格。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人人眼中‘东方最有型的男人’?”她打趣。
“我只在做自己,我完全不懂做戏。”他笑。
“做自己更不得了,你的‘自我’迷倒了几千万人。”她哈哈大笑。
“能不能不要这幺夸张?”他忍不住说。
“说句真话,以后打算如何?”她关心地问。
“我说过了,只做教练。”他说。
“推了那幺多戏,真不打算再拍电影?”她问,“我认为太可惜了。”
“哪一方面的可惜?”
“钱啦,天分啦,外形啦。”她说,“我横看竖看都认为你是明星。”
“我从来不向往很多钱。”他冷笑。
“但是有了很多钱之后,就可以养得起象思嘉那样的女人。”她深切了解。
他眼中光芒一闪,整个人都生动了。
“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她。”
“我想你这个人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改变的了。”她叹一口气,“思嘉——可能令你头破血流。”
“已经是了。”
“没有停步的意思?”她定定地凝望他。
“犹如雨天走斜坡,已一滑到底了。”他苦笑。
她思索一阵,很认真地说:“去约她。”
“约她?!”他吓了一大跳。约思嘉?!有这可能吗?她肯出来吗?
“主动权在你手上,你去约她,她出不出来见你是另一回事,对不对?”她问。
“但是——”
“想吃,又怕烫,这怎幺行呢?”她笑,“这不象你的风格,你忘了曾要当众送金杯的事?”
他的脸红起来,眼中有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你认为她会不会见我?”他很矛盾。
“我怎幺知道?”她翻翻白眼,潇洒之中却有一丝古怪,好象——不大自然,“想见她,当然要以行动表示,整天坐着想是不可能有奇迹的。”
“你想——她有没有可能知道我——我——”
“她不是傻瓜。”她暧昧地笑。
他沉默着,终于一跃而起。
“我——去打电话。”他奔向屋角电话处。
苏哲在胸前画十字,喃喃自语:
“庞逸请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