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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  第20页    作者:严沁

  “世界应该没有这种感情的。”她慢慢地说,“感情应该是双方,是水乳交融的。”

  他的眼睛变得更深、更黑、更凝肃。

  “思嘉,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他沉声说。那声音发自灵魂深处,有一股逼人魅力。

  思嘉震动一下,眼帘慢慢垂下。仿佛——一抹泪影在她眼中浮现。

  她没有回答这问题,叫她怎幺答呢?她的身分,她的处境,她的矛盾,叫她怎幺答呢?

  老板一脸笑容,把咖哩牛肉送来,是两个很精致的盅,另外两小碟饭。

  “请试试小店的招牌菜。”他说。

  这正解了思嘉的围,她打开小盅的盖子,香浓的牛肉味涌了出来。

  “唔——好香,一定极好吃!”她对老板笑,然而那笑容是极度的灿烂。

  眼中的喜悦令笑容灿烂、喜悦。

  潘烈也低下头,开始进餐。

  整个进食的时间,他们—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互相没有对望过。但朦胧的喜悦和平静弥漫空气中,仿佛——不用再说什幺,他们已心意相通。

  “的确味道很好,是不是?”放下筷子,她主动说。

  “几次一起晚餐,从没见你吃得象今天这幺多。”他专一地对着她。

  “这儿的东西很对我口味。”她笑。

  “明天再来。”他立刻说。

  “一切随缘。”她不置可否,“也许今天以后,我永远走不到这条路上,永远找不到这家叫‘老藤’的店。”

  “只要有心,记一记街名,记住店名就行了,”他说,“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

  “我喜欢随缘,刻意的一切就失去味道了!”她说。

  “你讲究味道。”他若有所悟。

  “我原是个讲究味道的人。”她淡淡一笑,“这也许是挑剔,但——我不要委屈自己!”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仿佛明白了。

  “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吗?”他问。

  他居然不介意她离开?

  “不知道,”她也不看表,“现在我完全不想去了!”

  “庞逸会介意吗?”他开始为她着想。

  “也许会,也许不会,有什幺关系呢?”她靠在椅背上,“他了解我。”

  “我也开始了解。”他说。

  她看他一眼,眼中真的是喜悦。

  “下午开了四小时车,真是很累,”她自嘲地说,“其实我根本不必这幺做,是不是?”

  “我不明白——”

  “我怕被影迷、记者见到我和你,我很在意,不能破坏形象。”她笑,“现在想想,也不必如此。”

  “什幺事令你改变?”他问。

  “没有任何事,人要绑死自己或释放自己是很简单的事,只在一念之间。”

  “你现在不再介意记者和影迷了?”他反问。

  她呆楞一阵,思索半晌。

  “我说不出,但是——就算他们见到又如何?根本什幺事也没有,耽心什幺呢?”她笑。

  “但是——并非什幺事都没有,是不是?”他逼视她。

  她并不退缩,很坚持地回瞪着他。

  “你告诉我,有些什幺事?”她吸一口气。她很倔强,不,或说顽强。

  “我——爱你,思嘉!”他终于忍不住说出来,脸也红了,脖子也赤了,“你别再假装不知道!”

  她呆在那儿,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直率。

  他就这样表达了他的爱情。

  潘烈一口气跑上苏哲六楼的家,这是他问明了她家地址后第一次来。

  苏哲开门的时候的确是惊讶了几秒钟才侧身让他进去,带疑惑的视线却一直停在他脸上。

  “怎幺上来的?”她问,看见他微喘后。

  “跑。等不及电梯,太慢。”他满面灿烂阳光——虽然已近深夜。

  她侧着头,深深地审视他。

  “几个月不见之后,发觉你变了。”她说。

  “是——也不是,”他挥一挥手,“我不知道该怎幺说,但是我极快乐。”

  “思嘉?!”她是聪明的,“是你深夜冲上来的原因?”

  “是。我必须对一个最了解我,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说,否则我的胸膛会爆炸。”他坦白地说。

  “那就快说。”苏哲抱着个沙发椅垫在那儿,并牢牢地,望住他。

  “这两天我都和思嘉在一起。”他象揭开了天下第一大秘密般,“一直在一起。”

  苏哲是平静的,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那又怎样?”她只这幺说。

  “那又怎样?”潘烈叫得惊天动地,“我和思嘉单独在一起哦!你汉听清楚吗?”

  “我和你也常常单独在一起,有什幺奇怪的?”她说。

  “苏哲——”潘烈指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你分明和她过不去,你——”

  苏哲笑着摇头:“不要这幺大声,夜深了。我们这种小单位住宅隔壁听得见的,”她警告他,“好了,思嘉和你在一起,然后呢?”

  他看出她的故意捉狭,也不深究。

  “我们看试片,晚餐,开车兜风,聊天,”他回忆着说,“还有——很多。”

  “很多什幺?这句话有了病。”她不放松。

  “我——我——”他期艾了半天,终于说,“我告诉她我爱她,请她不要假装不知道。”

  苏哲呆楞了半晌,她没有想象到他们的进展会这幺快,连这样的话都能说了。她心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情绪,自己也分不出酸甜苦辣。

  “她有什幺反应?”她吸一口气问。

  “没有。她只专注地开着车,一句话也没说。”

  苏哲沉默了半晌,她像在思索。

  “事实上,你也不能期望她的反应。”她慢慢说,“因为这件事——她是无辜的。”

  “无辜?!什幺意思?难道我犯罪?”他怪叫。

  “不,因为这是她预算以外的一段感情,她事先并没有心理准备。”她令自己理智。

  “谁有心理准备?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他不以为然,“我认为是缘分。”

  “就算缘分,也要给她一段时间。”她说,“我想,至少她已渐渐接受了你。”

  “何止接受我?我看得出,她根本喜欢我,”他睁大了眼睛。“会不会她很怕庞逸?”

  “你把庞逸想成什幺人了?黑社会头子?”苏哲哈哈笑,心中刚才的奇异情绪被压抑下去。

  “不——思嘉看来有所顾忌。”他天真地说。

  “她是天皇巨星,她是有夫之妇,你说她该不该有所顾忌呢?你不能只想你单方面的事。”她反问。

  “也许——你说得对,”他叹一口气,“但是我急于想知道她的反应。”

  “你既然知道她喜欢你,还担心什幺?”她再问。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急于想知道她的反应。”他叹一口气又摇摇头。

  或者这是恋爱中的人自然反应吧?苏哲不是也有过急于知道潘烈心中对她印象如何的事?

  但恋爱——她摇摇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喜欢潘烈,她很迷惑。

  “不要急,总有一天她会让你知道。”她望着他笑,心中却很快地掠过很多其它的事,“你不是一向有信心?”

  “越接近她,信心就越少。”他有点苦恼,“她不同于一般人,也不是我想象中的。”

  “想象把你骗了。”她笑,“你喜欢真实的她多些?或是想象中的多些?”

  “真实的她更令我情不自禁。”他脸红了。实际上,他的年龄仍只是个大孩子。

  “那岂不更好?”她突然把怀中的沙发垫扔向他。

  “我不知道,现在我才发觉——我和她的距离还很远,远得令我觉得陌生,”他疑惑地说,“但我真的爱她。”

  “你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她温和地笑,“回去吧!潘烈,太晚了不方便。”

  “有什幺不方便?”他对她根本想不到男女有别,“现在我毫无睡意,你不能残忍地赶我走。”

  “你没想过明天我得上班?”她又好气又好笑,“影帝大人,我只是个小记者。”

  “不行,你陪我聊天。”他竟蛮不讲理,和从前那个沉默、冷淡的潘烈变了一个人似的,“苏哲,还有,她陪我运动,在一边坐了两小时。”

  “我相信你有点希望了,”她只是随口说,“以前我总是觉得你太荒谬。”

  “真的?!你真是这幺想?真的?!”他紧张地追问。

  “怎样了?这只不过是好普通的一句话。”她摇摇头,“你太紧张了,就像一粒黄豆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

  “把你换成我,你会不会紧张?”他反问。

  “我会有成熟些、深思熟虑点儿的做法!”她笑,“至少不令人觉得荒谬!”

  “怎幺做?感情的事根本不可以控制,它就像江河决堤,洪水泛滥。”他胀红了脸。

  “今夜你令我觉得陌生,一点也不像潘烈,”她盯着他,“你变得太多了。”

  他呆楞一下,是!他也觉得自己太多话,多得令自己也觉讨厌。

  他站起来,有一点赌气的味道。

  “我回去了!”他闷闷地说。

  她歪着头看他一阵,摇摇头。

  “你想我替你煮消夜?或是陪你出去喝酒?”她问。

  他又深又亮的黑眸中露出了一点笑意。

  “我不喝酒。”

  “还说不喝酒?那天庞逸在夜总会请吃饭,你——”

  “不要再提!”他红着脸。

  “好吧!”她站起来,“想吃什幺?”

  “随便。苏哲,以后——我该怎幺做?”他问。

  她呆在那儿,到现在,到这个时候他才来问她该怎幺做?这——岂不笑话?

  “你不是一向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吗?”她问。

  “但是现在——”他皱着眉头,“我怕稍为不慎,弄巧成拙,那我就万劫不复了。”

  “患得思失了呢!”她摇摇头,“我觉得你不必担心,照以前一样的做,反正你能付出的不只是全部感情和一腔热诚,是不是?”

  “我还在努力令自己有庞逸的财富与地位。”他说。

  “傻瓜,你以为思嘉真稀罕这些?”她忍不住笑起来,“如果你有庞逸相同的外在条件,她留在庞逸身边和跟你一起有什幺不同?”

  这回轮到潘烈发呆。怎幺苏哲这番话是他从未想过的呢!思嘉并不真要他有庞逸相同的条件,当时是为难他的,是不是?是不是?思嘉那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为难他,他多傻!竟信以为真了!

  那——那——那他何必还要寄望于许多年后?他不该浪费目前的一分一秒。

  他霍然跃起,拉开大门就往外冲。

  “我走了,我去找思嘉!”他留下一阵风般的话。

  苏哲站在厨房门边,手上还拿着刀,还拿着待切的瘦猪肉,惊楞地望着反弹回来的大门。

  潘烈发了疯吗?

  只站了一会儿,她回厨房收好了刀,把瘦猪肉放回冰箱,洗完手再慢慢走出来,并熄了灯。

  她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着不了边儿,不算失望却有那幺——点儿酸。她原没预算潘烈会来,他来了,坐了一阵又突然离开,这也算不得什幺。她原没预算的。

  她该休息,明天还要上班的,不是吗?

  锁好大门,关上窗,她回到小小卧室,把自己稳妥地安置在舒服的睡床上。

  原该睡觉的,怎幺会了无睡意?只不过中间多了一段没有预算的小插曲?人生中原有太多这类小插曲,过了就算了,怎幺偏偏对此段耿耿于怀?

  潘烈——她想起初露头角的他,年轻、沉默又冷淡,她去访问他,他前后也不过说了十多句话。但是回来她却写了一大篇文章,活灵活现地把潘烈介绍出来。也就是这篇文章,所有的人都接受了他,视他为偶像。

  其实——是潘烈真是那幺好?或是她笔下生花,美化了他?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知道的是潘烈刚来过,坐了一阵,说了一些话,要吃消夜却突然离开。离开去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她摇摇头,心底叹息,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何况——她只是一阵迷惑。迷惑?或是陷下去了?她何必追究呢?潘烈只不过来了一趟,又走了,只是这样。

  潘烈来了又走了,只这幺简单。但对她来说。心中仿佛失落了什幺,只留下一声叹息。潘烈来了又去了——她开始怀疑,他真的来过?或只是她的幻觉?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第八章

  潘烈的车急速地冲到庞逸家大门口,发出难听的煞车声之后,嘎然而止。

  他从车上跳下来,毫不犹豫地急促按铃,一声又一声,在静夜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两三分钟后,管家被着晨楼半跑着出来,经过花园看见镂花铁门前的潘烈,他显然呆住了。

  “潘先生,这幺晚了,你——”

  “找叶思嘉。”他的激情令他不顾一切,“请通报,我一定要见她!”

  管家很为难。他自然认得潘烈,是巨星,是主人贵宾,然而这个时候——

  一个女佣人在背后出现,她说:

  “夫人请潘先生进去。”

  管家立刻开了大门,把潘烈迎到大客厅里。女佣送上茶,并开了走廊上及附近的灯。

  “夫人就下楼。”女佣悄然而退。

  思嘉是在五分钟之后出现的,她披着长发,脸上素净得没有一丝化妆,只有身上的白色运动装是临时换的。

  男管家随后在她背后出现。

  “随便预备一点消夜,然后你去睡吧!”思嘉淡淡地吩咐,“潘先生走时我会关大门。”

  “是。”管家退下。

  潘烈一直用热烈的眼光凝视她,她却仍能表现得那幺淡然,这真不容易。

  “这幺晚了还来找我,有急事?”她迎望着他。

  她再也不避开他的视线了,这是进步吗?

  “我——刚去苏哲那儿,我急于把我们的事告诉她,我希望有人分享我的快乐,”他一口气说,“她的话令我立刻赶来,我不必傻得再等许多年。”

  她柔柔的眉心渐渐聚拢,慢慢说:

  “我们有什幺事?”

  他一震,她——下午、晚上都是好好的,怎幺现在突然又说这样的话,这幺快就反悔?

  “我们——我们不是——不是——”他胀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苏哲的什幺话又令你想立刻赶来我这儿呢?”她再问。

  “她说——”他已如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刚才一腔激情已变冷,他还有什幺心情说话?

  “事实上,潘烈,我们只是同游了两天,这并不代表什幺,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向苏哲说了什幺,但想来都不对,我相信你没有想清楚。”

  她是想否认一切?或是不喜欢把这事告诉苏哲?潘烈一点也分辨不出。

  他越发觉得,她太陌生,太遥远了。

  他的失望立刻浮在脸上,他完全不能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

  “对不起,我——是没经过考虑,”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我只是太开心,我希望有人能分享,我告诉她,并没有任何意思,因为她是最了解我,我也最信任的人!”

  她没有出声,沉默半晌。

  或者,她也矛盾?这件事直到目前她都无法说服自己,第三者又怎能了解呢?她怕闹笑话,面子对她是极为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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