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不能.」陈警司语意深长,「因为你,松田佳已回港.」
「谁是松田佳?」她再一次问.
「她原名松田佳子,是贺家俊的未婚妻,也是日本山口组一个大头目的情妇.」
卓依惊得说不出话来,事情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什么日本山口组,什么大头目,什么情妇──咦?别人的情妇怎会是家俊的未婚妻?
「松田佳──回港做什么?」
「见你.」陈警司又笑起来,「她要看看抢去她地位的女人.」
「可以不见她吗?」她害起来.电影里黑社会头目的情妇,都是很可的人.
「那么继续躲在我们安排的地方,等案件告一段落,结束时你才露面.」
「但是──」她很为,难该怎样说呢 ?「我不希望与贺家杰住在一起.」
陈警司中又有那种奇怪的光芒,嘴角还有丝神秘得很特别的笑容.
「在一起我们容易保护.」他说:「再委屈几天,我相信,事情快将结束.」
陈警司奇怪的眼神和笑容令她退缩,好象有什么秘密被他抓着似的.
她又回到那豪华别墅中.
家杰用深思的眼光迎接卓依.
「陈警司──找我谈话.」她十分不自然地说了谎.
他没有反应,沉默地移开视线.
明显地,他变得冷淡.
是不是陈警司在她回来前与他通过电话 ?她无法不心虚.
午餐后,她避到卧室,无聊地翻看许多警方预备好的杂志.
听见家杰回卧室的声音.
没想到一夜之间家杰也不同了,是她昨夜的某句话得罪了他?或是不高兴她今晨不告而别?也罢,离开这儿后与贺家的关系就此告一段落,从此各行各.家杰这样最好,免得有所牵挂.
黄昏,女警通知她晚餐时她才下楼,与家杰客气地打着招呼,谁都没有说话,互相有意避开对方的视线.
同桌的警方人员有说有笑,更显出他们的沉默寡言.
「不要担心.」女警对他们说:「听消息,贺家俊很合作,你们不用困得太久.」
「还有什么消息?」卓依和家杰同时问.
两人交换一眼,都尴尬地笑了.
「不知道,我们还未够资格知道详情,问陈警司吧.」女警摇头.
「家俊承认有罪?」家杰皱起眉头.
警方人员有的摊开双手,有的耸耸肩.
「所有情况全保密,我们听的也不过小道消息,不能作准.」他们说.
「你们不负责这件案子?」卓依问.
「这是警方与廉政公署合作的事,只有上头的人才明白真相,我们只奉命办事.」
「与廉署有什么关系?」卓依吃惊.
「谁知道?」
晚餐后,大家都聚在大厅中看电视,那些节目并不适合卓依和家杰,但他们都留在那儿.这么早回卧室,一定闷坏.
「我──可以去花园走走吗?」卓依问.
「最好别去,否则要我们陪.」女警说.
「情形不是那么可怕吧?」卓依失笑.
「事情可大可小,不得不防万一.」
家杰坐在一角的落地灯下,不知他从哪儿找出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灯光下,他脸上的肌肉还是绷得紧紧的,不能松弛.他的眼睛十分专注地盯著书,本看得一本正经,认真得令人奇怪.
卓依偷偷地注视着他,好久好久──起码十多分钟他都不曾翻页,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定点.他睛不痛吗?
再过十分钟──卓依忍不住想,他在看书?或是想心事?或是故意扮成那样?虽然他拿著书,神思却已飞离千万里.
女警也发现了这情形,她对卓依笑一笑,悄悄起身往他那边走,想出奇不意地抢掉他的书.才走两步,他却已惊觉,抬起头,握紧了手中书,望着女警.
女警知玩笑开不成,只好摊开双手笑,回到座位.
家杰的视线又回到书上,翻一页,夸张地移动珠一行又一行.
卓依心中流过一抹柔情,无法解释地,她得他那模样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为么要做给她看?却又猜不.
十时,她再无耐心坐在那儿,说一声晚安,径自上楼.
为什么要把气氛弄得这么僵呢?似乎是她和家杰联手做成这样的,她──她也不明白自己,想接近他,又怕接近,好象在他旁边就会有危险似的.危险?!是这两个吗?
忍王住笑.家杰怎么会变成危险人物呢?
靠在床上看杂志,精神完全不能集中,心中总挂着某一件事──十一时,她听见家杰上楼开关门的声音,松一口气,他回房了.心中的牵挂移开.
她牵挂他?
卓依牵挂家杰──彷佛是好久的事,又像只是才开始.他是兄弟,他是好朋友,他们在思想行为、生活上都合得来,他们在一起时很舒服,很安详,很自然,他们互相很支持.
他们同处时甚至没有性别的分别,牵挂?她仔细地,从头到尾感觉一次.是,牵挂,是这两个字.她心里挂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吸吊着她的视线.敲动着她的心钟,他──他──他──
电话铃响起来,吓了她一大跳,抓起电话时仍在喘息,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谁?是我──喂.」简真口不成言,语不成声,乱七八糟,一塌糊,「我是卓依.」
「家杰.」他的声音.
啊,是他,家杰.
心脏莫名地剧跳起来,彷佛要跳出心口.
「家杰,你好──哎,你好.」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事吗?」
「能够聊聊天吗?」他平和安静.
「当然.」深深吸一口气,「刚才你一直在看书,不敢打扰.」
话才出口,恨不得打自己一拳.说得这糟,哪壶不开提那壶.
「看书?」他自嘲般地笑起来,「今天我不知道在做什么,很紧张,好象无数对眼睛望着我,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心中有莫名喜悦.手足无措,为什?为谁?她吗?「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问.
「我──不知道是否昨夜说错话──」
「你没错,你的一切都对.」他急打断她的话,「也许──是我失言.」
「没,有你很好,你一直支持我.」她抢着说:「你帮了我很多,很多.」
他又笑起来.见不到面,隔着电话线,两人都能更自然相处,很特别的情形.
「我们在说什么?」他像在自问又像问她,「今天──你很沉默.」
他何尝不是?她没说出来.
「很多事我必须思想,脑子里很乱.」
「我也是──我大概是自寻烦恼那一类的人.」他说.
「我不自寻烦恼.有烦恼时,我大吃一餐或癫它一天,然后把烦恼扔开.」她笑起来.
卓依寻回了以往开朗也乐的个性.「天塌下来有比我高的人顶住.」
家杰被她惹笑了,这样乐观的话令人开怀.
「真有那天我一定不站在你身边.」他的声音也开朗起来,「免得被天压死.」
「真没义气.」她说.心怀一开,家俊的事已被扔到九霄云外.
「明天──我们不能令自己这么无聊.」他说:「从早到晚就等着吃饭睡觉.」
「有什么好提议?」
「不如我们做饭给他们吃?」他兴致勃勃,「工人煮的菜太油腻,我吃不惯.」
「一言为定,我们做些沙律.」她也兴奋起来,「让他们陪我们去花园,我看见屋后有网球场,可以运动.」
「太好,总比不是站就是睡好得多.」他说:「白天太间,晚上我睡不着.」
心中一阵向往,几乎冲口而出「可以秉烛夜谈」,立刻被自己制止.
不能忘了离开此地之后就和贺家的一切断绝关系.只是家杰──难道这么好、这么合得来的朋友就此失去?不不,不理这么多,困在这里的日子暂时不想这些,以后的以后才打算.
「或者我们可以玩扑克牌?」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秉烛夜谈」四个字说不出口,彷佛──太亲密了.
「你喜欢吗?愿意吗?」他惊喜.
「为什么不?」她鼓励着自己,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该令自己开心,「睡不着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滋味.」
「那么──」他思索着──犹豫不决着,「我们在走廊尽头的小客厅见.」
他很有分寸,还是顾忌着身分有别.
「现在?」她已从床上跳起来.
「现在.」他挂断电话.
两人同时拉开房门, 互相凝视着,忍不住笑.僵持一天的冷漠气氛烟消云散.
他门一直玩到深夜二时多才各自回房.这夜,他们都睡得很好、很沉,因为他们觉得心中踏实了很多.
什么踏实?或为什么踏实?他们都不去想,只要这刻快乐就足够了,思想太多,顾虑必多,快乐会从后门溜走.
@ @ @
第二天,陈警司来了,他脸上带着很愉快、很放松的笑容.
「很快你们可以离开.」他朗声说:「只要我们做好提控陆世龙的工作就行.」
「家俊怎样?」家杰问.手足情总在.
「他脱不了关系,但未触及犯毒的事.」陈警司很谨慎地说:「我们现在严密保护他,因为他现在愿意转做警方证人.」
「那表示什么?」卓依问.
「他不会被控告、被判刑.」陈警司笑,「不能否认,贺家俊是个太聪明、反应极快、也极精明的人.他很合作,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自己有利的.」
「这是他的个性.」家杰冲口而出,立刻歉然对着卓依,「对不起!我不该说.」
卓依笑一笑,她怎能置可否呢?
「至于你们,目前仍危险.」陈警司又说:「陆世龙手下正到处找你们,贺家全家也被我们移往极安全的地方.陆世龙若被起诉,你们就自由了.」
「我父母怎样?他们知道了家俊的事?」
「没法避免,事总要见报,他们迟早知道.」陈警司摇摇头,「贺先生夫妇还沉得住气,祖母比承受不了.」
「嬷嬷怎样?」家杰焦急.
「还好.我们有医生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她心脏病发?」卓依十分担心.
「不严重.」陈警司淡淡地说:「你们不必担心,刚探过他们,一切很好.」
「我能和他们通话吗?」家杰问.
「暂时不能.」陈警司拍拍他的肩,「忍耐一下,很快就雨过天青.」
陈警司离开,他们的心情再不能像刚才那么好,他们担心祖母.
「嬷嬷一定很伤心,她最痛惜家俊.」家杰不安地摇头.
「陈警司说他不会被判罪.」卓依说.
「不判罪并不代表无罪.」他说.
她呆怔一下,下意识点头.家杰说得对,他们都看得出家俊必参与陆世龙集团其中一些事,也许不是他们一分子,却绝对脱不了关系.不判罪并不代表无罪.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他涨红了脸,「他是哥哥,你是嫂嫂.」
她无言.
前夜的决定虽没动摇,离开此地之后她会从贺家人面前消失,但不必先让家杰知道.她心意已决,不想节外生枝.
「但是──我痛恨所有不法勾当.」他的呼吸不平稳,「即使是自己人.」
「我──明白你的心情.」她吸一口.离开之后,她将永远不见他了,这真是很──遗憾的事,无论如何,她喜欢他,她一定得承认,她是喜欢他的,「我真的明白.」
他深深地凝望她,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样子.终于,摇摇头,转身离开.
「家杰──」她叫住他,想安忍慰他,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我希望大家都好,都平安无事.」
他眼中流过一抹感激.
「我想安静一下,午餐见.」他上楼.
卓依坐在窗边,望着美丽的花园.事快将告一段落,她已决定回到自己有的轨迹上,重新上路.这一段梦般的日子又精采,又迷乱,还可以说荒谬,算做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意外假期,就像「罗马假期」那出戏里的公主,与英俊的记者发生一段美丽的罗曼史后再回到公主宝座上.她不是公主,只是个差点变成公主的灰姑娘.
黄昏时,女警很紧张地通知们要立刻撤离,转换地方.
「不知道原因,上级通知.」她说.
卓依和家杰都紧张起来,难道陆世龙集团的人不顾一切地开始反攻?他将面临怎样的情形?像电影里亡命的追杀/
「去什么地方?」家杰问.
「不知道.十分钟后有车来接.」女警说:「有同事接班,我们不陪你们了.」
「你是否弄清楚,确实是上级的通知,而不是对方的诡计?」卓依天真问.
「是我们的秘密通讯,外人不可能知道.」女警笑,「这并非做戏,没有那么戏剧化.」
一部美国林肯二排长礼车静悄悄驶进花园,所有玻璃都是深色,没人能看见车内的一切.卓依和家杰上车,车上已有前后四位便装警员.
「陈警司呢?」家杰问.
「在那儿等你们.」两批警员互相认识,打招呼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卓依问.
「不知道.」警员没有表情.
一路上他们也看不清经过了什么地方,辗转迂回地,他们到了半山,那是去贺家的路.经过贺家那大厦,他们进入不远处另一幢独立的豪华大厦,被带到顶楼.
正在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看到陈警司,看到贺氏夫妇,看到家珍.
「家杰,卓依──」明玉张惶地迎上来,「你们终于来了,嬷嬷她───她──」
泪水不听指挥地簌簌而下.
「嬷嬷怎样了?告诉我,她怎样?」家杰脸色苍白,用力摇着母亲的手臂.
「医生在里面,她没事.」父亲志坚比较镇定,但神色忧虑,「暂时没事.」
「我们进去看.」卓依冲进睡房.
医生刚替祖母打完针,私家看护在一边服侍着,祖母眉心紧蹙地躺在那儿,彷佛有说不完的心事.
「她刚睡着,不要吵醒她.」医生说.
「我们──」卓依才说两个字,床上的祖母立刻睁开眼睛,勉力叫:
「你终于来了,卓依.担心死我了.他们告诉我家俊犯了事,被警方捉去,我不信,怎么可能?他是最好的孩子!」祖母激动.
「不,不,不是他犯事,他只是帮警方做证人,指证犯罪的坏人.」卓依不得不这么说,不能再剌激她.
「啊!」祖母透口长气,整个人纾缓了,「原来这样,吓死我.」
「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祖母握住卓依的手紧紧地不放,「他们把我们全家送到这儿来,又不准打电话,又不能见人,急死我了.你见到家俊吗?」
「我──」卓依为难.
「我们见过他.」家杰迎上来握着祖母另一只手,「家俊很好,他帮警方做完事之后就会回家,你放心,嬷嬷.」
「他这孩子就是热心,帮警方对付坏人,不怕怀人找麻烦吗?」祖母说.
「警方严密保护他,他绝对安全.」家杰抢着说,他怕祖母担心又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