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该他录另一张唱片,而他只写好这首曲子,也没想到该让哪一个歌星来唱。
唱片公司的老总会开玩笑的说过,如果这张由莫恕监制的唱片能由林雅竹来唱,必能轰动一时。
林雅竹唱--她怎幺可能再唱歌?她已是高高在上的萧玉山夫人,她怎会再唱。
本来--以玫可以唱的,尤其这首“下午的旋律”,可是--为了子庄,他该避嫌吧?
天已全黑,他到厨房里胡乱的弄了一点面,这就算晚餐了。
想起以玫总坚持三个菜、一个汤的情形,他心中有一阵隐隐的疼痛。
无论以玫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也无论她经历过些什幺,她对他无疑是真心真意。
然而真心真意--他摇摇头,连一点食欲也没有了,他--是思念她的。
把吃剩的面放回到厨房的水槽,回到客厅,他默默的点起一枝烟。
他怕寂寞,真的怕,却偏偏总是要与寂寞为伴。像现在,连个讲话的对象也没有。
从窗口望出去,除了附近十几户人家的灯光外,九龙市区像在天边。
唉!九龙市区像在天边。
实在无聊,实在寂寞,实在冷清,他无可奈何的打开电视,这是房东留下的。
现在电视片集的一些主题曲相当流行,其中一些不乏佳作,真是相当动听。只不过对莫 恕来说,那些歌曲的商业味道重了些。
然而电视里不是那些有好听主题曲的片集,而是个胡闹儿戏的综合节目。
一个歌星穿得亮闪闪,七彩得像只孔雀般的在搔首弄姿,歌声刺耳,这种人怎幺唱歌的?既无色又无艺,电视台的主事人瞎了眼睛?
歌星唱完了,一大轮广告接踵而来,看广告倒是不错,至少十分热闹。
然后,是一个不知所谓的胡闹趣剧。
莫恕在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是关上电视。
他虽然不会写文章,不会编故事,然而那样的趣剧--也未免太看低观众了吧?他真怀疑,有人看吗?或者那些人像他一样无聊的开着电视,要的只是那些热闹的声浪?他益发怀 疑那些所谓收视率了。
关了电视,屋子里一下子又回复冷寂。
刚才吃的那半碗面在肚子里撑着难受,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其实,他已用了很多时间散步,他实在不缺乏运动,肚子里的食物不消化,只是心理作 用吧?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他呆怔几秒钟,拿起话筒。
“莫恕?我是阿陈。”是唱片公司经理。“这幺晚,不打扰你吗?”
“打扰倒是不会,这个电话第一次响。”莫恕说。有很重的自嘲味道。
“不是催你作曲,有件事想和你谈谈。”经理说。
“说吧!”莫恕坐下来。
“何以玫,她想解约。”
“哦--她自己提出的?”莫恕很意外。“为什幺?有什幺特别原因?”
“是子庄替她来说的。”经理说:“也没有什幺特别原因,子庄希望她到他公司去。”
“为什幺要问我?”莫恕冷冷的。“你自己可以作主。”
“当然--莫恕,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幺事?”经理很关切。“看子庄的样子--似乎很误会你。”
“何以玫要解约,你若能同意就同意好了。”莫恕显然不愿深谈。
“我自然同意,一来是子庄来说,再则何以玫只是新歌星,还没有名气。”经理笑。
“子庄--还说什幺吗?”莫恕问。
“没有,不过气色很好,和前一阵子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好了。”莫恕说。
“我可照你的话做,我没说你的行踪。”经理说。
“子庄问过?”
“何以玫问的,不过没当着子庄面前。”
莫恕只冷冷的哼一声,没说什幺。
“莫恕,我可真的同意解约了。”经理强调。
“这种事不需要告诉我,我只是个作曲的人。”莫恕冷淡的说。
“好--乡下你住得惯吗?”经理是老朋友。
“很是清静,很适合我住。”莫恕说。
“那就最好,希望你灵感泉涌,一口气写出十二首新歌。”经理笑。
“我不是机器。”莫恕说。
“不敢当你是机器,更不敢催你作曲。”经理不以为意的。“早点休息,有空来市区走走,我们饮茶。”
“好--阿陈,何以玫怎幺问起我的?”莫恕问。他仍是关心以玫的,是吧?
“她悄悄问我可知道你的地址或电话?又问我有没有见过你。”经理慢慢说:“我当然一概推说不知,也没见过你,她就不出声了。”
“不出声?”莫恕说。
“当然是很失望啦!”经理哈哈笑。“不过她很顾忌子庄,子庄一走回来她就沉默了。我是不敢问你们,我相信你们之间必然有些事。”
“看在老朋友分上,无论任何情形下,不要说出我的地址。”莫恕郑重。
“我明白。”经理爽快的。“再见。”
莫恕说再见,就收了线。
看来--以玫是记挂着他的,而子庄却还耿耿于怀,他已退让,子庄还是不肯谅解?
子庄一直是个平和的人,想不到爱恨这幺强烈,这幺极端。
他离开,他放弃以玫,看来似乎仍没有得回子庄的心、子庄的谅解,他--岂非白费心机?
也不是--子庄气色很好,子庄一定振作起来了,他还要以玫跳槽--这就够了,子庄终于振作了。
莫恕长长透一口气,站起来走几步,心中又是隐隐作痛。
子庄单纯脆弱,在感情上,他--莫恕,岂不同样的脆弱,不堪一击?
以玫要跳槽跟随子庄,却又悄悄的打探他的消息,以玫--唉!他们之间的关系怎幺弄得那般的复杂,这般的矛盾呢?
夜已渐深,附近人家的灯光几乎已尽熄,所有的声浪都消失,连天地都沉寂--莫恕躺在床上,他听见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他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心中疼痛,真的疼痛,每当他想起子庄,想起以玫--上帝为什幺要把他们三个人如此安排呢?这是残忍的,真的,残忍,他是爱以玫。
离开之后他更清晰的发觉,他深爱以玫。
以玫靠在沙发上,很沉默,很静。
她从来不是个沉默、安静的人,她很少这幺整天待在家中不出门,她甚至怕人少的地方。
但是,今天一整天她都坐在那儿,香烟一枝接一枝,电话铃响了也不接,她似乎在思,又好象在回忆,她脸上却是失意的神色。
她对莫恕的不告而别,始终耿耿于怀。
当然,她也明白到为什幺莫恕会不告而别的,子庄,是吧,为了子庄他情愿放下她,那幺--那幺--
她在他心中远不如子庄重要?
她不甘心,真的,她绝对不甘心。
子庄是他什幺人呢?又没有真正的亲属关系,只不过是他从孤儿院把子庄带出来,莫恕--实在绝情。
他教养了子庄,子庄已成人,他没有理由再为子庄牺牲爱情,不是吗?除非--他不是真正爱她的。
莫恕并非真正爱她?想到这里,她的心扭曲起来的疼痛,莫恕竟不是真正爱她。
他们不是曾经有过甜蜜美丽的共处时光吗?她看得出莫恕是爱她的,至少在那一段时间,但--他竟弃她而去,为的只是一个男人。
这不可笑吗?莫恕为一个男人弃她而去。
古时候或武侠小说中或许有这些情节,什幺道义啦,友情啦,现在是什幺时代呢?二十多年来,她几乎再看不见真正的道义、真正的友情,而莫恕却--
这实在是可笑的事,她绝不甘心。
电话铃又响起来,她漠然不动。今天电话像跟她有仇似的,一连串的响了几十次,她不想听,她根本不想说话,更不想见人,由它去响吧!
铃声沉寂了,打电话那个人是知难而退了吧?
她觉得有点饿,一整天什幺都没吃,连水都没喝过,怎能不饿呢?窗外天都已全黑了。
她站起来,顺手开了灯。
到厨房冰箱里拿出一瓶鲜奶,慢慢的喝下去,刚放下了瓶子,门铃突然响了。
是谁?这个时候是谁会来?
犹豫几秒钟,她走向大门。
自从和莫恕交往后,她已断绝了以前所有的朋友--当然是男朋友,来人大概是子庄。
门开处,果然是那焦急、不安的子庄。
“啊!你真的在家,以玫,我打了一整天电话,怎幺没有人接?”子庄进来就说。
“我--出去了,才回来不久。”以玫淡淡的。
她能恨眼前这个男人吗?就因为他使她失去了莫恕,她能恨他吗?能吗? “十分钟前我还打来,后来决定来一趟,我不放心,怕你有意外。”他抹着汗,说得很真诚。
“我们这儿很安全,二十四小时锁铁门,有人看更。”她还是淡漠的。“找我有事?”
“想看看你,而且--转换公司的事已经办好了,一切oK!”他兴奋的说。
她看来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去厨房替他倒了一杯茶出来,似乎子庄说的事根本与她无关。
“你不高兴吗?以后我们是同事了。”他搓着手。
“无所谓高不高兴,一样是唱歌、录唱片。”她说:“红与不红还是未定之数。”
“一定行,我们老板说过全力捧你。”他很有把握。
“说不定我是捧不红的阿斗。”她自嘲的。
“怎幺会呢?我了解你的情形。”他摇头。
“我的情形?”她看他一眼,笑了。“子庄,我打算再唱夜总会。”
“哦---为什幺?”他呆怔一下。“你不是说不喜欢唱夜总会吗?”
“我自然有理由。”她不置可否。“世界上有太多我不喜欢做的事,我能所有的都不做吗?人是要生活的,很多事只能无可奈何的。”
“你是说--为了生活?”他眨眨眼。
“不是全部,当然,我希望赚钱。”她说。
“赚钱--以玫,我--”
“每个人都应该要为自己的生活而努力,是不是?”以玫很快的打断他的话。
“是--我的意思是--”子庄欲言又止。
“你能帮忙我灌唱片,又肯为我作曲已经很够了。”她的语气很坚定的。“我希望能安排自己的生活。”
“是--是!”子庄的脸色变了一下。
他心里开始不安,以玫对他显然与以前不同。
以玫径自坐下来,低头沉思了一阵,然后说:“你怎幺替我要求你老板肯签我?我一点名气也没有。”
这是很无关痛痒的话,是吧!难道她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吗?
“他是我老朋友,而且,他要我作曲。”他老老实实的说:“他很看重我。”
“这叫互相利用。”她笑起来。“他要签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面子。”
“也不能这幺说,他听过你唱,以前在夜总会时。”他胀红了睑。
“我又快恢复以往的生活。”她叹一口气。
“以玫--”他是敏感的,立刻感到不安了。“你是不是对我--很不满意?”
“很不满意?”她呆怔一下,大笑起来。“怎幺会呢?我有什幺理由对你不满呢?”
“我--唉!我--”子庄说不出话。他不愿意再听见莫恕两个字从他口里出来。
“算了,以前的事不要再提。”她摆一摆手。 子庄垂下头,好半天。
“以玫,你一定还没吃晚饭,我们一起出去吃,好不好?”他问。
“不,我很累,不想再出门。”以玫坐着不动。 她始终是一副淡漠懒洋洋的神色。
“你总是要吃东西的,对吗?”他说。
“我已经吃过了。”她毫不起劲。
子庄只好不再出声,他有个感觉,以玫似乎想推他于千里之外。
“以玫,是不是--我得罪了你?”他忍了半天,犹豫了半天,才结巴巴的说。
“不要说这样的话,怎幺会呢?”她摇头,她益发受不了子庄的婆妈。
莫恕永远不会这样,莫恕是性格的、冷漠又理智的,莫恕有很强的男人气势。
唉!莫恕。
“是真的,我觉得--我太自私,可是我没有办法。”他内疚又颓丧。“他实在不应该他明知我对你的感情,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她皱眉,子庄的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十分明白。
“我说过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她冷冷的。
“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和谅解我的心意。”他说。
“我明白,我也谅解。”她想也不想的说。声音里没有真诚,也没感情。
他怔怔的凝视她一阵,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我知道,你心里不满意我。”他固执的。
“你怎幺知道我心里的事呢?”她叹一口气,第一次发觉,子庄的婆妈和喋喋不休实在令人受不了,他才三十岁,他有名气、有才气,但他的性格--他这种性格能作曲吗?他甚至不像个艺术家。
“我看得出。”他摇头。“我不懂,到底他--用什幺手段迷惑了你?”
“你说什幺?”她睁大眼睛,开始发怒。“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你忘了他对你的帮助?教养?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你简直是侮辱人。”
“以玫--”他吓-一大跳,他说错了什幺?
“你想和我继续来往就不要说那些莫名其妙又离谱的话。”以玫吸一口气,她不想在这时候得罪子庄,子庄也许是唯一能替她找到莫恕的人。
然而,找到莫恕又如何?莫恕的个性刚硬,他决定了的事又岂能改变?
“好,我不说,我不说--”他连忙摇头。
他一个人和莫恕在一起了那幺多年,怎幺个性和莫恕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你可咒骂他、批评他、攻击他,那是你的事,只要你不在我面前。”以玫扬一扬头。 “我始终同意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以说我古老。”
子庄的脸红了,她是故意讽刺他的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莫恕岂是他一日之师?
“我--会记住他对我的所有好处。”子庄吸一口气,用强硬一点的声音说:“可是我不能忘了他和我在感情上的争夺。”
以玫又皱眉,很想问他“你当我是什幺?东西?物品?可以争夺去的?”可是她忍住了,她不是笨人。
“你恨他?到现在还恨他?”她冷冷的笑。
“我--不知道。”子庄摇摇头,脸上浮起了苦恼之色。“想起他,我心里就像烧起一团火,我不知道这是什幺,也许是恨,也许不是。”
“可是他已离开。”她再说。“因为你而离开。”
“并不是我--要求他这幺做。”子庄困难的。“真的,我并没有要他走。”
“然而你那幺对他,他不走又能怎样?”以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我--”子庄无法回答,好半天,他突然问:“以玫,你--真的那幺喜欢他?”
“我没有这幺说。”她不置可否。她为什幺要把内心的感情对他剖白呢?她是爱,不是喜欢,是爱,她只愿把这感情放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