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恕默默的坐着,强抑了心中的激动,他要见她,他始终可以见到,不必心急。
以玫开始唱歌,人红了并不表示歌一定好,她唱得还是没什么进步,子庄怎么教的?
这一次,以玫在台上没有看见他,他坐得很远,又是被人挡住的角落,何况——以玫的眼光只在中间那一台,是那个花花公子?莫恕的心又痛了,这——还可挽回吗?替子庄。
他真是想替子庄挽回,他没有想过自己,虽然他的心一直在痛。
四首歌唱完了,以玫在掌声中退回后台。
莫恕付了钱,慢慢往后台走。
他是唱片公司的,出示了名片,他被放进去,一门之隔,后台是这样的闹烘烘。
前台完全看不见,也听不到的闹烘烘。
歌星们忙乱的预备,换衣服,赶出场,有人不见了东西,有人在怪叫怪吼——
莫恕是冷静的,他一眼就看见了以玫。
她正提着化妆箱预备离开,莫恕记得,她还得赶去另一家夜总会。
以玫匆匆往门边走,并没有看见他,他来的目的是见她,自然不能任她离开。
他伸出右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以效一台头就看见他。
她脸上不只是惊慌,还有愤怒,她睁圆了眼睛,即使化了浓妆,依然能看见她脸上的铁青。
“你——放开手,拦着我做什么?”她冷硬的说。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那眼光是真诚而严厉的。
“我没有空。”她扬一扬头,毫不考虑的往前走。
“慢着。”莫恕跟着向前。“我只讲几句话。”
“哼!”以效恨恨的走着,一步也不停。
“以玫——”一直走出夜总会大门,莫恕才一把抓住她。“停下来,听见没有,我有话说。”
“你的话我凭什么一定要听?”以玫扬起脸,绝不示弱的。“你以为你是谁?”
莫恕一窒,慢慢放开她的手臂。
“我——是不再有说话的资格,但是——你何必要那样做?”他沉痛的。
“我怎么做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她冷笑。
但是她没有离开的意思。
“自然——没有关系,只是——以玫,我们曾经是朋友。”他垂下头,痛苦的避开她的视线。
“我们曾经是朋友?哈!”她大笑一声。“你倒很记得‘朋友’这两个字。”
“我们的事——也不必再谈,我只希望——”
“你来,既然不谈我们的事,那么,你来做什么?”她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
“我只希望——你能对子庄好一点。”他说。说得一点也不理直气壮。
她深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曾经幻想过许多种再见莫恕的情形,却没有一次是这样的。他再来,依然只是为了子庄。
她怎能不叹息,怎能?
“但是你这样——我怎能心安?”他说。
“当然,你只求自己心安。”她嘲弄的。“人家的感受,你就全不在意了。”
“也不是——以玫,我这么做——你是应该谅解、了解的。”他困难的。
“谅解、了解你只求自己心安,而把别人的感情当皮球一样踢?”她尖锐的叫。“该说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或是最笨的?”
“你可以骂我、误会我,但——不要那样做。”他还是不敢正眼看她。
“我做了什么?要你远远的跑来劝解我一番?你简直对我仁至义尽嘛!”她冷笑。
“我——我看了晚报。”他闷闷的说。
“那又怎样?我不能或不该交那样的朋友?”她很不给面子。“那样的朋友又令你不安了?”
“但是子庄——”
“子庄是你什么人?又是我的什么人?”她强硬的。“你要对他好,为他牺牲你的一切,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难道有理由、有资格要求我像你一样为他牺牲,对他无条件的好?你当我是什么呢?”
“我——”莫恕难堪的。
“既然自知理屈,还来做什么?”她瞪着他。“你不尊重自己感情,不尊重别人感情,你——根本不是人。”
“以玫——”
“不必再说,我要赶时间,而且——我有约会。”她冷然说:“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以玫,”他摇摇头,沉痛的。“我这人——不足惜,也不必再提,子庄对你是全心全意的。”
“荒谬,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左右别人的感情?”她问。
“我——”他说不出话。
“你不要我,是你我的事,你没有资格要我去接受另一个人。”她凝视他。“感情——原不能代替,你应该明白这道理。”
“以玫——”
“而且——子庄在你眼中是最好的,你又怎知他在我眼中如何?”她又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暖昧。“你又怎知我不是真爱那花花公子?”
“你——对这种事不能玩火。”他说。
“玩火?”她冷笑。“玩火是什么?是没有好结果?那么我和你呢?也算玩火?”
“但是——那种人没有安什么好心,你很聪明,你应该看得出来。”他真心的说。
“那我该感谢你的关怀?”她盯着他。
“以玫,我来——至少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他说。
“我说过感谢。”她冷冷的。
“你——子庄晚上还来接你下班吗?”他问。
“为什么不问他?”她似乎不经意的朝街口望一望。
“如果你真——怪我,你罚我好了,不要玩火。”他说。
“莫先生,你说笑话,罚你?”她笑得夸张。
一辆雪亮的平洽四五○跑车停在她面前,她微微一提裙子,侧一侧头,留下一个难解的笑容,扬长而去。
就是那个花花公子大色狼吧?
莫恕心中疼得麻木了,好半天他才缓缓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一根大石柱后面转出一个人,那是神色特别的子庄。是子庄,他听见了一切。
深夜,以玫独自乘电梯上楼,对付某一些人,她是颇有手段的,她不许那花花公子上楼,他就只好乖乖离开。走出电梯,她就看见了子庄。
她一点也不意外,子庄在夜总会接不到她,他就一定会等在这儿,子庄根本就是这么死心眼儿的人。
“等了很久?”她淡淡的问。
一边打开了大门,侧身走进去。子庄犹豫一下,也跟着进门。他一直沉默着。
“我和一个朋友去宵夜。”她扔开皮包,打开灯。
她说得那样自然,似乎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似的。
“我知道。”子庄的声音很平静。
诧异的反而是以玫,子庄不生气、不激动?
“夜总会的人告诉你的?”她坐下来。
“我——根本没去夜总会接你。”他也坐下来。
这更令以玫意外了,怎么回事?子庄一直表现得死缠烂打,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居
然不去夜总会接她?
“哦——”以玫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玫 我觉得你这么做——很傻。”他忽然说。
“我这么做?怎么做?”她呆怔一下。
她真是不知道子庄指什么而言。
“那个和你一起宵夜的朋友,”子庄的神色很庄重。“你是故意和他在一起的。”
以玫皱皱眉,她是故意和那个花花公子在一起的?是吧!事已至此,故意与不故意又有什么分别呢?
“故意?不,他只是一个朋友。”她故作淡然。
“以玫,如果是我错——我会认错。”他困难却万分真诚的说:“我也愿想办法挽回一切,就只希望你——你不要这样。”
“你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啊!”她说:“我和朋友去宵夜,绝对与你无关。”
“我不是说与我有关,我——我——是指——他,莫恕。”子庄费了好大的力量才说出来。
“他——他又怎么了?”以玫眼光闪一闪,她开始有点明白,子庄终于是想通了、看透了!感情原不可勉强,更不能代替。
“你和那花花公子在一起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子庄吸一口气,沉声说。
“怎么会呢?我为什么要故意做给他看?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以玫的声音夸张得绝不真实。
“以玫,我现在终于明白以前——我错得多厉害。”他叹息:“我现在只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以玫眼中的光芒变了几次,她摇摇头。
“没有什么需要弥补的,子庄。”她说。
这是她的真心话,弥补什么呢,莫恕根本没有真正重视过她,或者说没有真正爱过她,莫恕心中始终是林雅竹,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否则以雅竹今日的身分地位,有什么理由复出灌片,当然是为了莫恕。
她何必要弥补?她根本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
“以玫,我是绝对诚心诚意的,”他认真的说:“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否则我会一辈子不得安乐。”
“不要口口声声说弥补,”她淡漠的笑一笑。“目前这样不好吗?我只希望唱片的销路好,令我扶摇直上,你忘了吗?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不是,你根本不怎么重视名成利就……有一个时期你几乎完全放弃了唱歌,你忘记了吗?”他盯着她。
“那个时期——我神经不正常。”她自嘲着。
“不是,为了莫恕你愿放弃一切。”他肯定的说:“只可惜那时——我并不懂得这些。”
“以前的事不提也罢。”她摇摇头:“喝咖啡吗?”
“不,我只要谈这件事。”子庄是固执的。
“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改变了?”她问。是啊!子庄怎么会突然改变的?
“我——以前太蠢。”他叹一口气:“我几乎做错了一件令我一辈子都后悔的事。”
“为什么会变聪明的?”她笑。
“也许——成长,”他低下头立刻又抬起来。“而且——我看见他。”
“看见他——莫恕?在哪里?”她惊讶的。
“你转场子的时候,”他吸一口气。“我看见他跟着你出来,我也——听见你们讲的话。”
“你——”以玫呆住了,半天都回不了神。
“我一直错怪他、误会他,”他摇头。“我实在是个最自私、最小器、最卑鄙的人,我很惭愧,我实在对不起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就不要说,”她也摇头。“子庄,无论如何,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你——不愿挽回?”他惊异的。
她笑着摇头,很难懂的神色。
“子庄,所有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她说。
“单纯?”他睁大眼睛。“如果没有我,事情根本就简单得不得了,是我弄糟一切。”
“不是,不是你,”她说:“如果没有你,结果还是一样,相信我,结果还是一样。”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叫。
“子庄,你信不信?虽然你和莫恕相处二十年,我却比你更了解他,”她说:“他——该怎么说?莫恕不是你和我能真正看得透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摇头。
“哎——我是说——感情上他是固执的,他不会因时间而改变。”她终于说。
他想一想,摇摇头。
“不可能,我知道你指林雅竹,但——”
“事实如此,”她无可奈何的笑。“林雅竹终于答应复出,唱他第一批歌曲。”
“之——并不表示感情。”子庄怔一怔。
“不表示感情是表示什么?”她笑:“莫恕说得对,子庄,你始终是太天真了。”
“他——说我天真?”他问。
“不谙人情世故。”她又摇头。
“但是——他今夜来找你,难道不表示他对你关心?”他说。今夜莫恕的话实在令他感,也令他惭愧。 “关心的是你,不是我。”她说.“我死我活、我富贵、我沉沦,你看他会不会理?”
“不要这么偏激,他也关心你。”他说。
“别人若真关心我,我能感觉得到,”她摇头。“但莫恕关心的是你,只是你。”
“你——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使你们好好的谈一次?”他一厢情愿的。
“我和他还有什么可谈的呢?”她拍拍沙发扶手。
“以玫——”
“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她说:“我相信白己的看法和感觉,我也觉得自已做得对。”
“以玫,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话。”他盯着她。“你不可能变得这么快,前些日子你见到像他的人还神不守舍,现在——我怎么也不相信。”
“这么说,我也不该相信你真的看透,想通一切。”她笑。
“以玫,这件事——总要解决。”他说。
“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她说:“他的一走了之,不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吗?”
“他的走是我逼的,我说过。”他说。
“他若真对我好,任谁也逼不走他,我也说过。”以玫似乎已坚定了立场,再也不肯转变。
“以玫,你是——再也不肯原谅我们?”子庄问。
“你知道这根本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以玫还是摇头。“你什么都好,子庄,就是有点婆婆妈妈!”
子庄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但他还不放弃。
“我不在意你怎么说我,我也很清楚自己的缺点、毛病,我只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他真诚的说。
“还要我考虑些什么呢?子庄,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机会主动过。”她说。
“现在一切的主动权都在你手上。”他说。
“你不觉得迟了吗?”她笑。
“你——不是真打算和那花花公子在一起吧?”他说。他开始担心,开始不安。
“我现在不想明天的事,不必费脑筋,明天总是会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说得像在开玩笑。
“以玫——我不相信这么做会幸福。”他盯着她看。“你们根本没有爱情。”
“我再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爱情。”她说。
“以玫——”
“我不想再谈,我很累,想休息,子庄。”她说。
“好吧—我走,”他站起一阵。“但是——如果我证明林雅竹的事并非如此,那你肯不肯重新考虑?”
以玫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我一定能证明的,以玫,”他说:“你回答我。”
“我不知道,或者那时候我已结婚了呢?”她笑。
“不会,我明天就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子庄的眼中有一抹坚定的光芒。“你不会明天就结婚。”
以玫摇摇头,再摇摇头。
“子庄,你不但天真,还有一股傻劲,”她说:“事实上,你很本不必证明什么给找看,我完全不觉得他——和我还有什么关系。”
子庄也摇头,用不信任的口吻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绝不是这样的人,你故意这么说的。”
“子庄,你相不相信缘分,我和莫恕——或者可以说有缘无分吧!”
是吗?有缘无分?
这一次,子庄是改了婆婆妈妈的毛病,坐言起行,第二天一早就坐在莫恕唱片公司陈经理的办公室,他那坚决肯定的态度令人不能不信,若他不能得到莫恕的地址,他一辈子也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