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乐啊。」她彷佛妒恨交集。
「还不错。」梵尔直认不讳。「原本没有计画,说去立刻就动身那种。」
「你——不是阿荻的朋友?」她盯着梵尔。
「是。现在仍是。」
「那——为甚么跟少宁旅行?」
「许荻是朋友,少宁是男朋友,」她笑。「许荻知道这一点。」
「男—朋—友?」叫得惊天动地。
梵尔微微一笑。
「甚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何令玉惊怒交加。「那天派对不见了你们,是他带你走,是不是?」
梵尔依然微笑。这何令玉问得太多。
「你用甚么方法勾引了他?」
梵尔皱起眉头。勾引,这是甚么话?
「许太太,我不明白你是甚么意思。」她不得不武装自己。
「你明白,你心里再明白也没有,你勾引了少宁。」何令玉有点失控。「我还当你是朋友,你竟然做这样的事?」
「少宁的事与你有关吗?」
「当然——有关,他是我的表弟。」她挺一挺腰,令自己更理直气壮。「他是韦家的继承人之一,我们不能不关心。」
继承人?梵尔完全不懂这三个字的意义。
「我们小心防范,不能令莫名其妙的女人接近他,怕他上当。」
梵尔再开朗坦率,再心胸开阔,也不能不吃了一惊,又生气又莫名其妙。何令玉以为她是甚么人?以为她看上的是少宁的家财?这未免狗眼看人低。
想不到用甚么话来回她,电话铃响起。
「梵尔,我立刻过来,受不了你不在身边的滋味,好像世界末日。」少宁说。
「越快越好,许太太何令玉女士在我家。」她的语气也无法平静。
「甚么——」少宁怪叫。
「请快来,并带走她。」她收线。
何令玉怔怔的注视她,满脸狐疑。
「少宁马上就来,你自己跟他谈。」不理何令玉,她转身回卧室,并关上房门。
听不见门外有声音,何令玉大概坐在那儿等着。看她模样,仿佛舆少宁有甚么纠葛,否则不会是这种态度,她又妒又恨又惊又怒,她——会是少宁以前香港众多女友之一?
心脏砰砰加速跳动起来,这是她无法想像,也无法忍受的事,何令玉是少宁表嫂。
等了一世纪那么长,才听见门钤声急促的响着,看看表,才不过十五分钟。
大门开了,一定是何令玉。只听见少宁一进门就嚷:「梵尔,梵尔,你在哪里?」
梵尔吸口气,打开门走出去。
「梵尔,」少宁一把拥住她,急切又紧张。「发生了甚么事?快告诉我。」
梵尔把视线转向门边的何令玉,她掩着胸口靠在门上,显然是少宁进门就推开地,直奔梵尔卧室。
「我不知道,你问她。」梵尔摇摇头。
少宁满布怒意的眼睛转向地。
「何令玉,你又发甚么颠?」他沉声说。
「你们去旅行,为甚么不告诉我?」她扬一扬头,替自己壮声势。
「为甚么要告诉你?许菲夫人。」少宁怪叫。「什么时候你管到我头上来?发神经吗?」
「以前——你总会知会我。」
「请检点。我与你甚么关系都没有,看在阿菲面上,叫你一声表嫂。其他的……」他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你看上她甚么?她有甚么好?想想你的身分,尽多莫名妙的女人打你主意。」
「住口。」少宁向前一步,好像想打她。「立别离开这里,立刻走。」
「难道不是真的?一单又一单,最后还要我出面替你解围。少宁,讲点良心。」
「何令玉,你是疯子!」少宁大怒。「再不走,我叫警察,看你颜面何在。」
「一点良心都没有,」何令玉似乎豁了出去。「枉我对你这么好,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走!」少宁打开大门。「不许再来这儿撒野,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你爱她。」她站在门口间。
「是。不止今生,生生世世都爱她。」他拥紧梵尔,像在宣誓。
脸上掠过一抹黑云,她大步而去。反弹的大门带来一室沉寂,梵尔和少宁两个人都不说话,还沉在刚才的意外和惊怒气氛之中。
「对不起,」他先开口。「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她勉强笑一笑,有些不自然。
「她那模样像个妒妇。」
「谁说不是?刚进门见到她,还真以为她是我元配,来踢宝捉奸的。」
她推开他,真正笑起来。
「这么难听。」
「奇怪的是,她怎知道这儿地址?」他问。
「许荻是谦谦君子,她迫问,他只好说。」
「你对阿荻印象太好了,我不许,」他是认真的。「不只阿荻,任何男人都不行。」
「不要太专制,我会窒息。」
「你——不怀疑我与何令玉的关系?」
「该怀疑吗?」她反问。
「这个女人胡缠,我完全不懂她的心理,总爱管我的事。」
「她喜欢你?」
「谁知道。她是有夫之妇。」
「你喜欢她?」
「老天!我会疯掉。对着她一小时都无法忍受,不知阿菲怎么受得了。」
「她很美。」
「俗艳。人工化,手术刀下的产品。」
「别贬得别人那么低,」她笑起来。「何令玉舆我像是前世仇,第一次地对我的态度友善得太过分,令我有相反的感觉。」
「她妒忌所有比她强的女人。」
「你很了解她。」她望着他。
眉心紧蹙,望着半晌,才摊开双手。
「说实话,未结婚前,她缠过我一阵子,不过从来没理会地。」
「原来有这么一段。」她捉挟的笑。「旧情?」
「旧个屁情,」他口不择言,啼笑皆非。「如果对她有情,她不会是许菲太太。」
「真是复杂的关系,香港实在太小。」
「的确是小。尤其是上流社会撞口撞面都是熟人。此人的妻曾和某某拍拖,某人又是某夫人的前夫,谁的儿子又和谁的女儿分手,转和谁的儿子拍拖,真是复杂过复杂。」
「刚才何令玉说——韦家的继承人。」她不想这么小家气,放在心裹又不舒服。
「莫名其妙,关她甚么事?」他涨红了脸。「爸爸退休前把所有财产设立一个基金,用我和哥哥的名字,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我就被骂成莫名其妙打你主意的无聊女人。」
「何令玉可怜在不懂爱情,」少宁叹一口气。「爱情裹面没有条什,婚姻才有。」
她高兴他这么说。真的高兴,他把爱情看得清高单纯,跟她的想法一样。
「可以真正休息了,你回去吧。」她说。
「不回。今夜我住这儿,明天帮你一起搬家。」他深情的拥着她。「我打电话回公司,知道后天要飞纽约。」
立刻,离愁包围了她,他要离开,她已不习惯身边没有他。
「放心,一星期回来。」他在她耳畔说:「我会严重警告何令玉,她不敢再来烦你。」
他想一想,叹一口气。
「飞长途是很累的事,到纽约时,又憔悴又脏,三十四小时哦。我不想让你看见。虽然我极想把你放在衣袋里。」
「有分开的思念痛苦,才有相聚的无边快乐,我可以等待。」她眼珠发亮。
「讲得好。我却是俗人,想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你。」
「看太多会厌。」
「相看两不厌。」他用念诗念词的口吻说。
「顽皮。」她摸摸已自然干了的头发。
「你知道吗?」他目小转晴的凝视她。「你这样披散着刚洗完的直发,有一种很——很——贤良淑德的感觉。」
她轻俏的打他一下转身回房。
他跟着进去,像老夫老妻般自然得很。
电话铃响。
她抢着接听,立刻,脸色微微改变。
「是,我刚回港,你怎么知道?」她看少宁。
少宁沉下脸,无声的问着:「阿荻?」她点头。
「刚才的事——很抱歉,是我告诉她地址,她上来过,是不是?」
「不关你事,我明白。」她立刻说。
「我不知道她和少宁间有甚么纠葛,她很紧张少宁的事。」许荻说。
「不影响我,真的,」她又看少宁一眼。「我们感情稳定。」
「那——恭喜你。」他彷佛无话可说,又不肯立刻挂电话。
「不只稳定,」少宁突然趋前在电话边说:「我们相爱极深,允许了生生世世。」
可以想像到许荻一定变了脸,因为他连呼吸也不平稳了。
「他——在你那儿?」许荻问。
「是。」
「那——下次再谈。」他终于收线。
「他死心不息,留你在香港,我不放心,」他急切的说:「明大订机票,我带你去纽约。」
「少宁—」
「听我话,否则我无法专心开飞机。」
她不敢出声。
他掌骨着全航机所有旅客的生命,那可绝不是开玩笑的事。
梵尔终于买了机票,再向公司请一个星期回纽约的假,伴少宁飞行。
他们先飞东京,转机等两小时,再飞纽约甘乃迪机场,一共二十多小时的时间。
少宁替梵尔买的是头等舱,在上层,和他的驾驶室接近;他只要一开门出来,就立刻可以见到她。
他并不能常常出来陪地,毕竟工作要紧,他要负责把全机二百多客人平安送达纽约,这是不能开玩笑的。但是,两个人部觉得温馨踏实,因为知道隔着一道机舱板,他们所深爱的人就在那儿。
空中小姐们都知道梵尔是少宁的女友,这是少宁一上机就向大家介绍的。那些各种国籍的女孩子都对她很好,一直照料她。
纽约,太熟的地方,为了工作,她曾每天都来,没有一丝新鲜感。这次回来,却有丝说个出的亲切,因为是家,因为身边有他。
他带她到第五大道与五十九街的PLAZA酒店,是纽约最好的酒店之一。
「公司给你们住这酒店?很优待。」地说。
「哪有这么好的事?住次级的。每次我自己出钱住我喜欢的地方。」
「你每月的人工岂个报销?」
他微笑不语。
「太浪费,为酒店打工。」她笑。
「不是这么想。这份工作给我满足感,每一次平安飞到目的地,我就有强烈的成就感。那么多人因为我而能平安回家或出游,多好的事。也满足我无拘无束,四海为家的个性。」
「坐飞机已觉辛苦,何况驾驶飞机。」
「这是一份纯粹属于男人的工作,」他颇为骄傲的扬一扬头。「而且是我从小的志愿。」
「爱驾驶飞机,可是受某人影响?」
「某人?谁?我不知道。」
「许荻家照片簿上的一个飞行员。」
他呆怔一下,笑起来:「你有太好的联想力,事实上,我从未看过那张照片。」
「但你知道他?」
「当然。他是姨婆的丈夫。」
「知道他的事?」她迫问。
「不大清楚。」他皱起眉头。「这个时候,你怎么想到几十年前的事?」
「你不是说我有太好的联想力吗?」嫣然一笑,十分可爱。
「来纽约,你是否带我见未来岳父母?」
「我—没有这心理准备。」立刻,她觉得不妥,立刻改口。「好,我们安排时间。」
「为甚么改变主意?」他盯着她问。
「不知道。」她思索一下。
「因为我觉得应该带你去见他们。」
他拥抱她,紧紧的。
「对你,我绝对认真。」他说:「如果他们同意,可以立刻安排结婚。」
「太快了。」她冲口而出。「不要这么快结婚,我宁愿多享受拍拖的滋味。」
「这么贪心。」他不介意的笑。「结婚以后我保证你一辈子都有拍拖的感觉。」
「不一样,不可能一样,」她不同意。「结婚与拍拖是两回事,我喜欢拍拖。」
「好。依你。」他说:「我对我们——你和我都充满信心。我们天生一对,没人可以分开我们。」
「不是允诺了生生世世吗?」
那夜他们只在酒店吃晚餐,长途飞行实在令他们太累,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才起床。
「忘记问你,你工作的下一站是哪裹?」
「伦敦,再转飞中东的「阿联」首都巴林。」他说得轻描淡写。
「又是十几小时?甚么时候走?」
「明天。」
她倒吸一口气,大摇其头。
「这么辛苦的工作,只休息两天?时差都没过。公司在收买人命?」她叫。
「不累。我已习惯,喜欢这种工作方式。」
他笑。「在巴林休息两天,再回伦敦,再回纽约,再回香港,整个工作程序完成,又可以休息两星期。」
「我觉得这是透支生命。」她认真的。
「但是又有半个月休假啊!」
「这样的飞行法,半个月休息是补不回来的。何况休假的半月,你会停下来休息?」
「行。为甚么不行?」他拖住她双臂,拥她人怀。「你会陪我,是不是?」
心中一片柔情,她觉得无比的幸福。
「以前没有我,谁陪你休息?」
「以前我会到处去,或找各处的女友。」
「终于承认有各地女友了?」她大笑。
「所谓各地也不过是德国的一个混血女孩,南非的一个华侨女人,」他坦白得很。「假期与她们一起打发时间,不是恋爱那种。」
「有分别吗?」
「从小就梦想过,女伴可以很多,真正爱的女人只能—个。」他说:「以前从未有过——把女友占为已有的感觉,遇到你——我不知道,我只想生生世世与你一起,其它女人都已烟消云散,这是真话。」
「为甚么总说生生世世?下辈子来生的事,谁又知道呢?」
「我感觉到,只要我强烈的坚持意愿,我们能做到,上天会祝福。」
她想起自己那许多奇怪的幻象,还有在上海发生的种种,国际饭店,还有慕尔呜路的十七号房子—她说不出话。
「在想甚么?」他目小转睛的望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她退缩一下,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惧。
此生情未了,才有缘续来生的向往,难道—他们会这样?
恐惧浮现眼中,他立刻感应到。
「梵尔,不许胡思乱想。」
她吸一口气,慢慢令自己复原。
「我也陪你去伦敦,去巴林,然后再回来?」她转了话题。
「当然,当然,难道你想逃?想半途而废?」他大叫,「机票早己这么买。」
「不。我一直陪着你。」她温柔的。但心裹有丝小舒服,她不喜欢听「逃」、「半途而废」这些字眼,觉得不好,不吉利。
「这才是我的梵尔。」他又笑。
「我的这张机票会不会比环游世界票还贵些?」她故意问。想把那丝不舒服赶走。
「别理会这些,只要我们每天在一起,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再过一天,他们再飞伦敦,等侯三小时转飞中东。在巴林只停留两天,然后沿着来时的路线回香港,刚好留港十二天。
他们在中东也没观光甚么的,她体贴,每天只陪他休息。想游山玩水,以后大把时间,他们有生生世世。
「糟糕,」在香港机场,面对自己香港人,她突然醒起。「我向公司请假—星期,却拖了十二天回来,忘了打电话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