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这么想,再要她陪他这么长时间飞行,她会受不了,体力精神都不行。尤其单独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开始还好,到后来简直太闷;明知他在一板之隔,却连面也见不到,那比在香港等待更辛苦。
有种受煎熬的苦楚。
他们回到他的公寓。
他显得十分轻松,因为有半个月假期。
「要不要再去上诲?」他提议。
明显的,她震动一下,然后迅速摇头。
「不,不去。才去过,不是吗?」她说。
「不要怕。如果真有甚么前生的记忆,我们把它找出来不是很好?」
「也不一定要找——哎,我是说——我并不怎么相信这些事。」
「宇宙裹的事玄妙得我们根本小懂,人太渺小,对不懂的事不要否定,说不定它是事实,只是我们暂时不明白。」
她深深吸一口气。
「你说得对。」
在他休假的日子裹,他们形影相随,日夜相伴。梵尔向公司申请了两早期无薪假期,推说母亲身体不适,要回美国相陪。公司没有责怪她,很慷慨的准假。
虽然少宁一再要求她辞职,她不答应。工作是一份寄托,而且女性应该独立。她告诉自己,即使将来结婚,她都不会放弃。
爱情是真的,是重要的,但爱情里应该还有自己,不能迷失。
半个月后,少宁又飞欧洲。这回无论如何她不旨随行。她说:「这么做一次已够,多做就太无聊。」他拗不过她,只好独自上路。
「每晚你要在家等我电话,不能舆任何人约会,女人也不行。」他说。
「我不会。但这半个月我要搬回我的公寓,上下班比较方便。」她要求。
「不要怕任何人的眼光,我们相爱。」
「你不在,我不习惯,回家较好。」
「不许见傅伟克,不许见阿荻,尤其是阿荻,他死心不息。」
她只是笑。他太天真。
第二下班,她就回到自己家。奇怪的是,一切都变得陌生。
晚餐后,她看明珠台。答应过少宁不外出,她一定做到。
电话铃响,迅速接听。心跳加速,这个时候少宁会在甚磨城市?
「我是许荻。」闷闷的声音。「我在你楼下。」
「许荻——」有点失措。他怎样算得这么准?知道少宁又出差?「你有事?」
「找过你很多次,你都不在家,」他说:「我能上来吗?」
「哎——好。上来。」深深吸一口气,不能拒绝一个朋友。
三分钟后,门钤就响起,穿着牛仔裤便服的梵尔慢慢走到门边。她对自己说: 「镇定。镇定,只不过见一个普通朋友。」
许荻还是那个样子,沉默斯文,有艺术家气质,还是那么清秀。
「真是—很久没见到你们,都好吗?」
「好。」他望着她。「你看来容光焕发。」
他沉默一下,四下张望。「少宁不在?」
「昨天去欧洲,半个月回来。」她很自然的说:「见过伟克吗?」
他摇摇头,突然说:「这些日子,你都没住家裹?」
她呆怔一下,他怎么知道?
「我来过很多次,你屋子裹每晚都没有灯光。」他直枧着地。
「我——回美国探父母。」她只能这么说。他常常来,见她家「每晚」都没灯光。
他——每天都来。
「啊——我不知道,你没有说。」他恍然。笑容浮上脸庞。
太天真的一个男人,居然立刻相信。他在社会上这三十来年是怎么过的?环境完全没有令他成熟。他有太好的家庭背景。
「临时决定。我连伟克都来不及说。」
「伟克拍拖了,一个香港小姐。」他说。
「香港小姐?选美的?」她意外。印象中那不该是伟克的品味。
「不不,是香港人,本地的女孩子,」他笑起来。「伟克的同事。」
「很好。下次请他带给我们看看。」
「明天,明天约他们晚餐?」
「不想外出。」她很为难,答应过少宁的。「或者来我家?我做晚餐。」
「这太麻烦你,」他眼中浮现光芒。他怎么回事?到如今仍觉得自己有希望。「我让家裹厨子做好,送来。」
「这才麻烦,反正我们才四个人,」她皱眉。比起少宁,他娇身惯养,公子哥儿得多。「自己做一些简单的。」
「不。我坚持,」他很认真。「不要你进厨房,不要你辛苦。」
「那么——我约伟克,」她被他望得小自在。到底他心裹怎么思?明知她和少宁在—起。「我现在打电话。」
逃开他的视线,背对着他低声讲话,
「OK。伟克下班就带女朋友来。」
「我和厨子六点钟到。」他很开心。「我可不可以要—杯酒?」
这夜,许荻到十一点半才离开。
这夜,少宁没有电话来。
她睡得安稳,心中踏实,一夜无梦。
早晨开车上班,看见一辆黑色福士甲虫车从半山一直跟她到中环。不以为意,从半山下山八有一一条路,大多数白领又多在中环上班。这只是—种巧合。
下班时,中环很挤,车排长龙。长龙中又见那辆黑色甲虫车。真巧,—天碰到两次。
此后一连数天都见到那车,早晚两次,她开始好奇。有人跟踪?
在电话里,他把这事告诉少宁。
「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我回来才处理。」他冷静的说:「在白天不会有甚么事,晚上千万不要出街。」
「一定不会。」她说:「也许只是我敏感。」
那天才回家,在停车场看见一辆全新的平治六○○车停在她的车位上。
正想找管理员查问,车上走出何令玉。
看见她,眉头忍不住紧紧皱起。
「我找你!」开门见山的何令玉说:「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梵尔被她拉拖到她车边,这是十分困窘的事,两个女人拉拉扯扯,别人看见以为发生甚么事。
「放手。甚么事这儿讲就是。」她沉下脸。
「跟我上车,」何令玉有点横蛮。「怕我把你吃了吗?」
「我没有话跟你说,」梵尔严肃的说:「我们甚至不是朋友。」
何令玉把视线投在她脸上,眼光如刀。
「跟我上车或带我上楼。」她冷冷的。
梵尔很生气,这算甚么?威胁。她不理何令玉,转身大步离开。「你不想知道少宁现在何处?」何令玉说。
梵尔停步。这是甚么意思?少宁当然在欧洲,还会在甚么地方?难道——她把握了少宁行踪?少宁跟她通过电话。
「他在何处,自然他会通知我,」梵尔展开一个骄傲的笑容,她故意这么做。「不劳你费心。」
「任梵尔,你不想知道他舆谁在一起?」何令玉恼羞成怒,涨红了脸。
梵尔可不上当,淡淡一笑。
「不想。」
「你知道巴黎那个混血女孩米雪儿?刚才我接到她电话,少宁刚离开她家。」
「他有权與任何朋友见面。」
「你不妒忌?不吃醋?米雪儿曾舆他同居多时。」
「我知道。他已告诉我。」梵尔神色自若。「他是否还去南非探那华侨女孩?」
何令玉呆怔一下,梵尔的态度出乎她意料之外,没有女人能这么大方。
「你不介意他与其他女人来往?」
「这很可笑,为甚么介意?他若爱我,别的女人抢不走。他若不爱,谁也留不住他。」
何令玉的脸色变得发灰。
「米雪儿说——他去跟她说再见。她在电话里哭得很厉害,她爱少宁。」
梵尔不出声,神色更是自然。
「为甚么你一定要他?好看的男人多的是,有钱的更多。」何令玉说。
「那么请问,你为何要嫁许菲而不是任何其他一个?有道理讲吗?」
「你在破坏别人,你伤害米雪儿。」何令玉悻悻的。根本强辞夺理。
「米雪儿着你来找我?」梵尔问。
「我——看不过眼,」何令玉的话全无说服力。「大家都是女人。」
梵尔忍不住笑。这个何令玉怎么天真的如此这般?她的神态言语,谁能看得透她心意。「请你对少宁说,」她说:「若伤害,是少宁和米雪儿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是你抢走少宁。」何令玉说。
「抢?」梵尔又笑。「你认为我有这能力?感情是双方,是相互的¨谁将得了?」
「你没出现——一切都好好的。」何令玉大口大口透着气。「你可知道,以前——他曾经狂热的追求过我。」 「你为什么不嫁他?」
「我不能忍受他的花心,他有那么多女朋友,我不能忍受。」何令玉歇斯底里的。
梵尔静静的望着这情绪已不受控制的女人,她难道一直都爱着少宁?立刻,一种极不舒眼的感觉涌到心里。
「告诉我这些事,你想我怎么做?」
「你——」何令玉彷佛不能置信。「你可以——退出吗?」
梵尔吸一口气,她几乎要可怜这女人了。
「我若退出,能有甚么帮助。」
「有,一定有,有很大的帮助。」何令五现出喜色。「米雪儿不会伤心,至少。」
「你呢?」梵尔紧盯着她看。
「我?!」何令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抚着胸口。「我只是帮忙,真的,只是帮忙。」
梵尔眉心微蹙,几乎思问她懂得感情吗?思一想,忍住了。不必与她说这么多,她到底怀着其么鬼胎还没弄清楚。
「我考虑。」
「考虑?你真的会考虑?不骗人?」
「我考虑的是自己的感情,」梵尔淡淡说:「如果我放得下他,我自然会退出。」
「放不下呢?」她迫问。
「抱歉。」梵尔这次真的转身离开。
「任梵尔,等一等,」何令玉迫上来。「你必须放手,这事由不得你。」
「为甚么?」
「因为——」何令玉眼中奇异的一闪。「因为米雪儿已有了身孕。」
梵尔这次呆住了,这么可笑又老土,却有绝对是理由的理由。
「真的?」她轻声问。
「她告诉我的。」何今五挺一挺胸。
沉默了十秒钟。
「我会考虑。」梵尔大步走进大厦。
何令玉没有再追来,她的话已说完,她的目的也达到。梵尔并不震惊也不意外,现代社会这是寻常事。她只是想不通,为甚么少宁这么不小心?
她会为这事退出吗?
退出,表示永远离开他,再没有生生世世的允诺,两人之间再不见面,再无半点关系,互相视作陌路——想到这裹,她的心忍不住的扭曲,疼痛起来,痛得她弯下腰;靠在墙上,仍不能减轻痛楚。那是真真正正,清清楚楚的痛,就像心被尖刀一刀一刀的刺着,血慢慢滴下来,连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无法控制的呻吟着,靠在墙上的身体慢慢的沿着墙滑倒地上,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流,一生中从未如此疼痛过。
她只不过这么想,根本没有真的实现,已痛得死去活来,不不不——想都不能想,她不可能退出,不会退出,不能退出,她那样深爱他,那是用生命,用灵魂在爱,好像千百年前已开始,直到千百年后。
深深,深深吸一口气,把退出的想法扔到天边。再慢慢站直身体,抹掉冷汗,镜中一张苍白又陌生的脸,失神的大眼睛,而且——怎么她会换了件墨绿色丝绒长裙?哪来的裙子?她从来不曾拥有过。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发现自己依然靠在墙上,身上的衣服已变回原来的,没有镜子,没有黑绿色长裙,那种难以忍耐的痛楚也变得似真似幻。
发生了甚么事?有一阵子的茫然,才想起何令玉刚才的相逼。但刚才——又是幻觉?
从来未曾发生过的事,为甚么近一年来幻觉那么多?她甚至不是爱幻想的人。
求教心理医生。
「你的情形很特别,很难解释。」心理医生温和的,缓慢的说:「是不是你幼年看过甚么电影?小说?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我并不那么相信前世的记忆,世界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多见,也没人能真正证实。」
「有书上说用催眠术可令人回到前世。」
「那是电影或小说。」医生笑。「我们相信科学,一切都要有依据,有证明才行。」
「但是在上海的情形怎么解释?那「慕尔鸣路」十七号的房子。」她说。
医生沉默一下。
「会不会是一种很难解释的巧合?」
这个理由不能让梵尔满意,心中疑惑反而更多。她的事,大概世上无人能解。
回到公司,看见许荻留下的口讯;下班时他会来见地,期望能共晋晚餐。
梵尔为难也烦恼。不能拒绝他,更不能接受他,否则误会更深,情况可能更莫名其妙。
只能向伟克求救。
「要我怎样帮你呢?」伟克叹息。「顶多来陪你,做其最不识相的大灯炮。我已不只一次的向许荻暗示,他完全不理。」
「不懂他,他明明知道一切。」她叹息。
下班时,许荻果然来了,她不想外出,只能带他回家,好在伟克十分够义气,早已等在那儿。
「嗨!」伟克装着巧遇。「许荻也来了,我正想把菲佣烧的晚餐搬下来梵尔家,一个人进餐太寂寞。」
「女朋友呢?」梵尔开始有了笑容。
「回家陪母亲哦。」伟克拍着许荻的肩。
「你不是预知我的菲佣做了好菜吧?」
「九姨婆——让我来的。」许荻说。
他的神色很不开朗,千万件心事压在胸口般,给人一种不快乐的感觉。
「九姨婆?!」梵尔感到意外。
「她下楼问我,为甚么你不再去我家。」许荻望着她。
「你并没有邀请我。」她笑。
「你会去吗?」许荻目不转睛。
「周末的中午或下午。」她想也不想。她知道,那个时候少宁已在回程的飞机上,不可能打电话给她。
「中午我来接你——你们。」许荻看伟克,说得勉强。
「不要把我算上,周末有约。」伟克立刻大声说:「出海打鱼,玩风帆。」
「其实——是九姨婆要见你。」许荻像在解释什么。「而且——周末他们不在。」
「他们——」伟克问。
「大哥和大嫂,今天他们飞去新加坡。」
梵尔没说话。能不见何令玉,当然是上上大吉的事。她怕她胡缠。
电话裹,她并没有把这约会告诉少宁,她不是凡事投诉的女人,甚至她没说何令玉的纠缠。她不想在旅途上给他压力。
周末,十—点半,许荻到来接她。她心情极好,不因九姨婆这奇怪的约会——她实在想不通她为甚么会约自己。而是明天一早少宁就回到香港,阔别半月,他们又可见面。
想到能见到他,拥着他,心头就发热,那是心灵深处发出的喜悦,能产生光和热。
又坐在许家的小客厅中,静谧如故,只是没见九姨婆。
「我们吃午餐。九姨婆会在下午茶时见你,她喜欢在玻璃长廊上看到你。」许荻说。
「又是意大利菜?」她故作轻松。
「不。地道上海菜。」许荻微笑。「我用爸爸名义请「上海总会」的大厨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