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长途是很累的事,到纽约时,又憔悴又脏,三十四小时哦。我不想让你看见。虽然我极想把你放在衣袋里。」
「有分开的思念痛苦,才有相聚的无边快乐,我可以等待。」她眼珠发亮。
「讲得好。我却是俗人,想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你。」
「看太多会厌。」
「相看两不厌。」他用念诗念词的口吻说。
「顽皮。」她摸摸已自然干了的头发。
「你知道吗?」他目小转晴的凝视她。「你这样披散着刚洗完的直发,有一种很——很——贤良淑德的感觉。」
她轻俏的打他一下转身回房。
他跟着进去,像老夫老妻般自然得很。
电话铃响。
她抢着接听,立刻,脸色微微改变。
「是,我刚回港,你怎么知道?」她看少宁。
少宁沉下脸,无声的问着:「阿荻?」她点头。
「刚才的事——很抱歉,是我告诉她地址,她上来过,是不是?」
「不关你事,我明白。」她立刻说。
「我不知道她和少宁间有甚么纠葛,她很紧张少宁的事。」许荻说。
「不影响我,真的,」她又看少宁一眼。「我们感情稳定。」
「那——恭喜你。」他彷佛无话可说,又不肯立刻挂电话。
「不只稳定,」少宁突然趋前在电话边说:「我们相爱极深,允许了生生世世。」
可以想像到许荻一定变了脸,因为他连呼吸也不平稳了。
「他——在你那儿?」许荻问。
「是。」
「那——下次再谈。」他终于收线。
「他死心不息,留你在香港,我不放心,」他急切的说:「明大订机票,我带你去纽约。」
「少宁—」
「听我话,否则我无法专心开飞机。」
她不敢出声。
他掌骨着全航机所有旅客的生命,那可绝不是开玩笑的事。
梵尔终于买了机票,再向公司请一个星期回纽约的假,伴少宁飞行。
他们先飞东京,转机等两小时,再飞纽约甘乃迪机场,一共二十多小时的时间。
少宁替梵尔买的是头等舱,在上层,和他的驾驶室接近;他只要一开门出来,就立刻可以见到她。
他并不能常常出来陪地,毕竟工作要紧,他要负责把全机二百多客人平安送达纽约,这是不能开玩笑的。但是,两个人部觉得温馨踏实,因为知道隔着一道机舱板,他们所深爱的人就在那儿。
空中小姐们都知道梵尔是少宁的女友,这是少宁一上机就向大家介绍的。那些各种国籍的女孩子都对她很好,一直照料她。
纽约,太熟的地方,为了工作,她曾每天都来,没有一丝新鲜感。这次回来,却有丝说个出的亲切,因为是家,因为身边有他。
他带她到第五大道与五十九街的PLAZA酒店,是纽约最好的酒店之一。
「公司给你们住这酒店?很优待。」地说。
「哪有这么好的事?住次级的。每次我自己出钱住我喜欢的地方。」
「你每月的人工岂个报销?」
他微笑不语。
「太浪费,为酒店打工。」她笑。
「不是这么想。这份工作给我满足感,每一次平安飞到目的地,我就有强烈的成就感。那么多人因为我而能平安回家或出游,多好的事。也满足我无拘无束,四海为家的个性。」
「坐飞机已觉辛苦,何况驾驶飞机。」
「这是一份纯粹属于男人的工作,」他颇为骄傲的扬一扬头。「而且是我从小的志愿。」
「爱驾驶飞机,可是受某人影响?」
「某人?谁?我不知道。」
「许荻家照片簿上的一个飞行员。」
他呆怔一下,笑起来:「你有太好的联想力,事实上,我从未看过那张照片。」
「但你知道他?」
「当然。他是姨婆的丈夫。」
「知道他的事?」她迫问。
「不大清楚。」他皱起眉头。「这个时候,你怎么想到几十年前的事?」
「你不是说我有太好的联想力吗?」嫣然一笑,十分可爱。
「来纽约,你是否带我见未来岳父母?」
「我—没有这心理准备。」立刻,她觉得不妥,立刻改口。「好,我们安排时间。」
「为甚么改变主意?」他盯着她问。
「不知道。」她思索一下。
「因为我觉得应该带你去见他们。」
他拥抱她,紧紧的。
「对你,我绝对认真。」他说:「如果他们同意,可以立刻安排结婚。」
「太快了。」她冲口而出。「不要这么快结婚,我宁愿多享受拍拖的滋味。」
「这么贪心。」他不介意的笑。「结婚以后我保证你一辈子都有拍拖的感觉。」
「不一样,不可能一样,」她不同意。「结婚与拍拖是两回事,我喜欢拍拖。」
「好。依你。」他说:「我对我们——你和我都充满信心。我们天生一对,没人可以分开我们。」
「不是允诺了生生世世吗?」
那夜他们只在酒店吃晚餐,长途飞行实在令他们太累,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才起床。
「忘记问你,你工作的下一站是哪裹?」
「伦敦,再转飞中东的「阿联」首都巴林。」他说得轻描淡写。
「又是十几小时?甚么时候走?」
「明天。」
她倒吸一口气,大摇其头。
「这么辛苦的工作,只休息两天?时差都没过。公司在收买人命?」她叫。
「不累。我已习惯,喜欢这种工作方式。」
他笑。「在巴林休息两天,再回伦敦,再回纽约,再回香港,整个工作程序完成,又可以休息两星期。」
「我觉得这是透支生命。」她认真的。
「但是又有半个月休假啊!」
「这样的飞行法,半个月休息是补不回来的。何况休假的半月,你会停下来休息?」
「行。为甚么不行?」他拖住她双臂,拥她人怀。「你会陪我,是不是?」
心中一片柔情,她觉得无比的幸福。
「以前没有我,谁陪你休息?」
「以前我会到处去,或找各处的女友。」
「终于承认有各地女友了?」她大笑。
「所谓各地也不过是德国的一个混血女孩,南非的一个华侨女人,」他坦白得很。「假期与她们一起打发时间,不是恋爱那种。」
「有分别吗?」
「从小就梦想过,女伴可以很多,真正爱的女人只能—个。」他说:「以前从未有过——把女友占为已有的感觉,遇到你——我不知道,我只想生生世世与你一起,其它女人都已烟消云散,这是真话。」
「为甚么总说生生世世?下辈子来生的事,谁又知道呢?」
「我感觉到,只要我强烈的坚持意愿,我们能做到,上天会祝福。」
她想起自己那许多奇怪的幻象,还有在上海发生的种种,国际饭店,还有慕尔呜路的十七号房子—她说不出话。
「在想甚么?」他目小转睛的望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她退缩一下,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惧。
此生情未了,才有缘续来生的向往,难道—他们会这样?
恐惧浮现眼中,他立刻感应到。
「梵尔,不许胡思乱想。」
她吸一口气,慢慢令自己复原。
「我也陪你去伦敦,去巴林,然后再回来?」她转了话题。
「当然,当然,难道你想逃?想半途而废?」他大叫,「机票早己这么买。」
「不。我一直陪着你。」她温柔的。但心裹有丝小舒服,她不喜欢听「逃」、「半途而废」这些字眼,觉得不好,不吉利。
「这才是我的梵尔。」他又笑。
「我的这张机票会不会比环游世界票还贵些?」她故意问。想把那丝不舒服赶走。
「别理会这些,只要我们每天在一起,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再过一天,他们再飞伦敦,等侯三小时转飞中东。在巴林只停留两天,然后沿着来时的路线回香港,刚好留港十二天。
他们在中东也没观光甚么的,她体贴,每天只陪他休息。想游山玩水,以后大把时间,他们有生生世世。
「糟糕,」在香港机场,面对自己香港人,她突然醒起。「我向公司请假—星期,却拖了十二天回来,忘了打电话通知。」
「一点也不糟,辞职吧。」他轻描淡写的。
她却不这么想,再要她陪他这么长时间飞行,她会受不了,体力精神都不行。尤其单独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开始还好,到后来简直太闷;明知他在一板之隔,却连面也见不到,那比在香港等待更辛苦。
有种受煎熬的苦楚。
他们回到他的公寓。
他显得十分轻松,因为有半个月假期。
「要不要再去上诲?」他提议。
明显的,她震动一下,然后迅速摇头。
「不,不去。才去过,不是吗?」她说。
「不要怕。如果真有甚么前生的记忆,我们把它找出来不是很好?」
「也不一定要找——哎,我是说——我并不怎么相信这些事。」
「宇宙裹的事玄妙得我们根本小懂,人太渺小,对不懂的事不要否定,说不定它是事实,只是我们暂时不明白。」
她深深吸一口气。
「你说得对。」
在他休假的日子裹,他们形影相随,日夜相伴。梵尔向公司申请了两早期无薪假期,推说母亲身体不适,要回美国相陪。公司没有责怪她,很慷慨的准假。
虽然少宁一再要求她辞职,她不答应。工作是一份寄托,而且女性应该独立。她告诉自己,即使将来结婚,她都不会放弃。
爱情是真的,是重要的,但爱情里应该还有自己,不能迷失。
半个月后,少宁又飞欧洲。这回无论如何她不旨随行。她说:「这么做一次已够,多做就太无聊。」他拗不过她,只好独自上路。
「每晚你要在家等我电话,不能舆任何人约会,女人也不行。」他说。
「我不会。但这半个月我要搬回我的公寓,上下班比较方便。」她要求。
「不要怕任何人的眼光,我们相爱。」
「你不在,我不习惯,回家较好。」
「不许见傅伟克,不许见阿荻,尤其是阿荻,他死心不息。」
她只是笑。他太天真。
第二下班,她就回到自己家。奇怪的是,一切都变得陌生。
晚餐后,她看明珠台。答应过少宁不外出,她一定做到。
电话铃响,迅速接听。心跳加速,这个时候少宁会在甚磨城市?
「我是许荻。」闷闷的声音。「我在你楼下。」
「许荻——」有点失措。他怎样算得这么准?知道少宁又出差?「你有事?」
「找过你很多次,你都不在家,」他说:「我能上来吗?」
「哎——好。上来。」深深吸一口气,不能拒绝一个朋友。
三分钟后,门钤就响起,穿着牛仔裤便服的梵尔慢慢走到门边。她对自己说: 「镇定。镇定,只不过见一个普通朋友。」
许荻还是那个样子,沉默斯文,有艺术家气质,还是那么清秀。
「真是—很久没见到你们,都好吗?」
「好。」他望着她。「你看来容光焕发。」
他沉默一下,四下张望。「少宁不在?」
「昨天去欧洲,半个月回来。」她很自然的说:「见过伟克吗?」
他摇摇头,突然说:「这些日子,你都没住家裹?」
她呆怔一下,他怎么知道?
「我来过很多次,你屋子裹每晚都没有灯光。」他直枧着地。
「我——回美国探父母。」她只能这么说。他常常来,见她家「每晚」都没灯光。
他——每天都来。
「啊——我不知道,你没有说。」他恍然。笑容浮上脸庞。
太天真的一个男人,居然立刻相信。他在社会上这三十来年是怎么过的?环境完全没有令他成熟。他有太好的家庭背景。
「临时决定。我连伟克都来不及说。」
「伟克拍拖了,一个香港小姐。」他说。
「香港小姐?选美的?」她意外。印象中那不该是伟克的品味。
「不不,是香港人,本地的女孩子,」他笑起来。「伟克的同事。」
「很好。下次请他带给我们看看。」
「明天,明天约他们晚餐?」
「不想外出。」她很为难,答应过少宁的。「或者来我家?我做晚餐。」
「这太麻烦你,」他眼中浮现光芒。他怎么回事?到如今仍觉得自己有希望。「我让家裹厨子做好,送来。」
「这才麻烦,反正我们才四个人,」她皱眉。比起少宁,他娇身惯养,公子哥儿得多。「自己做一些简单的。」
「不。我坚持,」他很认真。「不要你进厨房,不要你辛苦。」
「那么——我约伟克,」她被他望得小自在。到底他心裹怎么思?明知她和少宁在—起。「我现在打电话。」
逃开他的视线,背对着他低声讲话,
「OK。伟克下班就带女朋友来。」
「我和厨子六点钟到。」他很开心。「我可不可以要—杯酒?」
这夜,许荻到十一点半才离开。
这夜,少宁没有电话来。
她睡得安稳,心中踏实,一夜无梦。
早晨开车上班,看见一辆黑色福士甲虫车从半山一直跟她到中环。不以为意,从半山下山八有一一条路,大多数白领又多在中环上班。这只是—种巧合。
下班时,中环很挤,车排长龙。长龙中又见那辆黑色甲虫车。真巧,—天碰到两次。
此后一连数天都见到那车,早晚两次,她开始好奇。有人跟踪?
在电话里,他把这事告诉少宁。
「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我回来才处理。」他冷静的说:「在白天不会有甚么事,晚上千万不要出街。」
「一定不会。」她说:「也许只是我敏感。」
那天才回家,在停车场看见一辆全新的平治六○○车停在她的车位上。
正想找管理员查问,车上走出何令玉。
看见她,眉头忍不住紧紧皱起。
「我找你!」开门见山的何令玉说:「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梵尔被她拉拖到她车边,这是十分困窘的事,两个女人拉拉扯扯,别人看见以为发生甚么事。
「放手。甚么事这儿讲就是。」她沉下脸。
「跟我上车,」何令玉有点横蛮。「怕我把你吃了吗?」
「我没有话跟你说,」梵尔严肃的说:「我们甚至不是朋友。」
何令玉把视线投在她脸上,眼光如刀。
「跟我上车或带我上楼。」她冷冷的。
梵尔很生气,这算甚么?威胁。她不理何令玉,转身大步离开。「你不想知道少宁现在何处?」何令玉说。
梵尔停步。这是甚么意思?少宁当然在欧洲,还会在甚么地方?难道——她把握了少宁行踪?少宁跟她通过电话。
「他在何处,自然他会通知我,」梵尔展开一个骄傲的笑容,她故意这么做。「不劳你费心。」
「任梵尔,你不想知道他舆谁在一起?」何令玉恼羞成怒,涨红了脸。
梵尔可不上当,淡淡一笑。
「不想。」
「你知道巴黎那个混血女孩米雪儿?刚才我接到她电话,少宁刚离开她家。」